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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柯灵文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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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女的知道,今晚咱们两个一起去,有趣着呢。’就是这样开的头。来了许多天,也有输,也有赢的,只是输的总比赢的多。想翻本,就继续走下去,结果却是越陷越深。明明知道再没法翻身的了,你知道,这是永远翻不了的,可是走热了,不由你不走。奇怪,到时候脚痒,自己作不得主。这真是魔道!你刚才没看见坐在我对面的那一位?那个化妆师,你想必认得。他比我资格还浅,可真有劲,每天报到,风雨无阻,如今连电影公司的生意也丢了,听说他还偷了太太的首饰,变了钱到这里来。

“一千块!你想想,我这样的肩膀挑得了?我女人还莫知莫觉呢,‘瞒天过海’,银行折子在我身边。要是有一天她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个闹法!

“你问我做什么事?有什么好做的,这样的时势!上海打仗我带着家眷逃难,半年前才从乡下回来。从前的同事都散了,桂林、重庆,剩下我一个。幸亏房子租得起钱,先前几个月是靠房租维持生活;现在房子顶掉了,顶费又都送到了这里。每次都带来一大卷,回家时照例两手空空,从‘台子’边站起来,庄家送你两块大洋。(他拿出两张一元的钞票晃了晃。)车钱!这是场子里对客人的优待。可是这有鸟用!以后怎样呢,我连想也不敢想。

“无聊,想想真没趣味!听说重庆有朋友要回上海来,有点小场面。只希望他们来了,能够设法给我找个事情做……”

我没有插嘴,也无从插嘴。在这瞬息悲欢、倏忽成败的大了剧场里,这个小人物表演的角色未免过于平凡。

托他的福,我吃的点心由他在帐单上签字,可以无须付钱;回家时也跟他在一起,劳俱乐部的汽车殷勤相送。没有他,我们这样渺小的宾客,是没有资格邀得这种恩宠的。

一九三九年七月三日

雨街小景

雨街小景雨,悒郁而又固执地倾泻着。那淙淙的细语正编织着一种幻境,使人想起辽廓的江村,小楼一角,雨声正酣,从窗外望去,朦朦胧胧,有如张着纱幕,远山巅水墨画似的逐渐融化,终于跟雨云融合作一处。我又记起故乡的乌篷船,夜雨渐渐地敲着竹篷,船头水声汩汩。─—可是一睁眼我却看见了灰色的壁,灰色的窗,狭窄的斗室。

谁家的无线电,正在起劲地唱着。─—像是揶揄。

气压低得叫人窒息,黄梅季特有的感觉,仿佛一个触着蛛网的飞虫,身心都紧贴在那粘性的丝缕上。推开半闭的窗,雨丝就悄悄地飞进来,扑到脸上,送来一点并不愉快的凉意。

蚁群排着整齐的阵列,在窗下的墙上斜斜地画了一条黑线,从容地爬行,玲珑的触角频频摇动,探索途径。这可怜的远征队,是为了一星半粒的食粮,或是地下的巢穴也为淫雨所浸没了?刚爬到窗根上,却被一片小小的积水所阻,彷徨一阵,行列便折向下面,成了一个犄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脚忽然收了。厚重的云堆慢慢移动,漏出一角石青的天,洒下一片炙人的阳光。是羞于照临这不洁的都市吗?有如一个娇怯的姑娘,刚探出头就又下了窗帘。于是留下了阴黯─—仿佛比先前更浓的阴黯。且多了一种湿腻的燠热,使人烦躁。

雨又急骤地落下,忽然又停了。

傍晚倚窗。新晴的天,西边红得出奇。我忧郁地记起乡间老农的传说:这是“大水红”,预告着水灾的。

满地积水,将一条街化装成一道河,只是中间浮着狭窄的河床。这虽是江南,而我们所缺少的正是一滴足以润泽灵魂的甘泉,有如置身戈壁;眼前的一片汪洋,就得到了许多孩子的喜爱,他们跣着双脚,撩起裤管,正涉着水往来嬉戏。

公共汽车如大鲸鱼,泅过时卷起一带白浪,纷飞的珠沫,还有清澈可听的激响的水声,孩子们的哄笑送它逐渐远去。黄包车渡船似地来往,载渡一些为衣冠所束缚而不愿意裸露腿脚的行人;而一边却另有一群苦力,身体倾斜,用他们酱色的臂膀,在推动着一辆为积渚所困的雪亮的病车,这意外的出卖劳力的机会!

一个赤膊者伫立在人行道边,用风景欣赏家似的姿态静静地看着这奇异的水景,看了一阵,就解下颈上乌黑的毛巾,蹲在水里洗起脸来。另一个少年却用双手掬起水来喝着。人世间的一切,对他们仿佛都是恩惠。

可是我想起了早上从新闻纸上得到的一个印象,─—那是一个关于雨的故事。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战争夺去了亲人,留着他孤单的一个,开始流浪生活。他辗转飘泊到这五百万人口的城市,贩卖糖果。可是生活程度跟着季候的热度飞升,几天的淫雨又困阻着谋生的路,仅有的本钱经不住几天坐吃,空空的双手,空空的肚子,生计成了严重的威胁。在崎岖多歧的人生路上,他选取了最难走然而最近便的一条,一脚越过了生的王国,跨进了死的门阈。

年轻的灵魂淹没在一片水里。─—生命的怯弱呢,雨的残酷呢?……

晚间,有撩人的月色。云鳞在蓝空上堆出疏落有致的图案。

积水似乎浅一点了,人行道上已经可以行人,只偶有汽车从水中驶过,还受着浪花的侵蚀。

从未有过的宁静。风吹起一街涟漪,迎月光闪耀着银色,远处的微波摇动街灯的倒影。是这样奇异的幻觉的水国风光,缺少的只是几只画舫,一串歌声了。

转过街角,我解放了几天来拘羁的脚步。

很少行路人,除了我前面的两个:一个挟着蓝花布的破棉被,一个拿了席子和扫帚。是找寻什么的?他们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就四处察看,沉默如同一块顽石镇在他们身上。到一处比较干燥的地方,他们停步了,一个用扫帚轻轻扫了几下,就在地上摊开了卷着的席子;另一个也就铺上棉被。

“今晚还露宿吗?”我不禁吐露了我的疑问。

“唔,在屋子里就得饲臭虫。”拿扫帚的咒诅似地说。

我看了他一眼,是胡桃似的多皱而贫血的脸。天上的云在厚起来,月亮一时隐没在云里了。我低低他说了一句,近乎自语:“天恐怕要下雨。”

他自始至终连正眼也没有看我,“下了雨再进屋里去吧。”咕噜着算是回答,身体却已经在潮湿的地上倒了下去。

“要生病的。”可是我没有勇气再开口了。病魔对他们算得了什么呢?

我这才看见,不远处早有一个露宿者在做着好梦,连席子也没有,垫着的是几张报纸,已经完全湿透了,入梦的该是一身稀有的清凉吧?再走过几步,一家商店的门前又躺着四五个,蜷缩着挤作一堆。─—上面有遮阳,底下是石阶,那的确是燥爽的高原地带,不会有水灾的。什么幸运使他们占了这样的好风水!

多么残酷的生活的战争呵,可是人们面对着战争。他们就是这样地活着,并且还要生存下去……

夜半,梦醒时又听到了奔腾的雨声。

一九三九年七月十一日

我要控诉

我要控诉

我要抗议,我要控诉!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九月一日,《大美晚报·夜光》编辑朱惺公先生被暗杀了。这是汪精卫最近所施行的恐怖政策的牺牲者,是新闻记者被他所杀害的第一个。

死者在生前曾经接到过恐吓信,上海所有不被收买的正直的新闻记者也都接到了。以破坏“和平”相诘责,以支持抗战为炯戒,这发信者正是汪精卫的忠实的党徒。但恐吓所得的反响是一致的轻蔑,坚决的行动。只有朱惺公先生发表了公开信,加以答复和驳斥,于是他招来了恨毒:两个暴徒挟持着,另一个从容地用手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加以击杀。事后汪精卫却命令林柏生出面来替他洗刷血污,还指朱惺公先生为“共产党式的作者”。─—即使共产党可以入人于罪,这也是无耻的构陷,朱惺公先生死去了,他的文字还在着的,它们将为杀人者的罪恶作证。

死者只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文人,他只有一支笔,一点对于祖国的忠诚。拥护抗战到底的政策,反对卖国求荣的“和平”,也许是他的罪证,然而作为一个中国人,他是无辜的,他是清白的!

不料人心的险毒和卑劣竟至于如此!对以武力侵入我们国土的仇敌奉行“和平”;对自己徒手的爱国的同胞,却实施暴力。

对于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政策,还能说什么话呢!假如正义在世间尚可托足,人性还不至沦于末劫,那么即使被杀害者的血汇成洪流,也无从冲淡人们的憎恨─—那不可形容的永久的憎恨。两年以来,中华民族正倾全力以与敌人搏斗,求生存者,对牺牲决不会吝惜;倘使一个民族的生存,可以毫无代价地取得,这生存也就不足珍惜。但我们不能不承认,朱惺公先生这样的牺牲是冤屈的。他不死于敌手,却死于我们的内奸─—侵略者的鹰犬的手里。求仁得仁,他以生命完成了自己的志愿,却替我们留下了最大的悲愤。不,这是中华民族的奇耻大辱!

原谅我的质直,朱惺公先生生前所发表的文字、所表现的思想,我是很少同意的。对菊吟诗,剖瓜寄慨,那种旧文人的作风,在较为年轻的一代中,怕是也很少同意的吧?尤其是那对于恐吓者的公开的答复,剖白心迹,表明行径,对着暗中射来的冷箭,袒胸露腹,毫无隐蔽地挺立于壕堑之上,其实分明可以看出这不是个有谋有勇的战士,不过是一个梗直的义民罢了。然而他也竟逃不过毒手!从这里我们明白了“和平运动”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究竟要将中国摆布到什么地步!

可是让我们以最大的敬意献给死者吧,因为他的死,证明从容赴义,毕竟是人类可贵的情操。我们不能不奇怪的是,同是新闻记者,而且是一个副刊编辑的殉难,一周以来,为什么上海各报的副刊上竟没有一点表示?唇亡齿寒,纵不为公理与正义,也应当为自己呐喊一声吧。看看《夜光》中读者哀悼的热烈,我相信投稿者决不会没有的。敬爱的先生,你们何所为而沉默?尤其是平时慷慨激昂的副刊,《剪影》和《浪花》上动辄骂人为“汪精卫”,比人以“张伯伦”的前进的作家们哪里去了?

是的,行动胜过语言,战士在冲杀中未必一定大叫;但谁也无法否认,语言也正是行动的一种。躲在壕堑里是可以的,但他本身必须是战士。对暴行的噤默,却是对战斗的回避。

我要抗议,我要控诉!

一九三九年九月七日

西苓纪念

西苓纪念西苓逝去已经半年多了。早就许了心愿,要写点纪念文字,可是一提笔总觉得笔尖沉重,反而无话可说。在战争中,过多的生离死别刺激着我们,使情感日渐麻木,西苓的死讯就没有使我流过一滴泪。可是许久以来,他的影子却一直在记忆里浮现,鲜明而且生动。我这才觉得,在麻木的泥淖底下,原来还潜流着这么脆弱的感情。

这悲哀也不仅仅因为失却友人。西苓的坦白和可亲,自然使人不易淡忘;但稍稍熟悉中国电影界情形的,怕谁都有一个更其痛切的联想:西苓的去世,对荒芜的影坛是一个何等巨大的损失!

人世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惋惜的:一个应当活着的年轻人,却为疾病所俘虏,仅仅两三天工夫,一撒手就带走了一切,爱情、事业、彩虹似的理想……

看过《船家女》和《十字街头》的电影观众,我想多数是知道沈西苓这名字的吧。在电影界,直到今天,可以贡献一点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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