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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苍壁书-第42章

小说: 苍壁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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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之将掌中丝绡揉着碎屑,淡淡道:“看来等陛下大婚后,我必须回趟云中。”
  沈伊笑道:“正好,我与你同路。本要去雪山,不过难得北上一次,还是先去云中会一会拓跋轩再说。”
  商之看他一眼,摇摇头:“鲜卑的事与你――”
  “与我无关么?”沈伊没好气道,“你不妨说你不认识我了当。我母亲可是鲜卑人,而且既认识了你们,就早知道这些烦心的事躲也躲不过。我认命了,你还不认命?”
  商之望着他许久,唇角微起笑意,不再言语。
  沈伊最不惯这样的目光,摇头晃脑故作姿态,一时又望向竹林之后的书房——原先隐隐透过竹林可见的微弱烛光此刻已不再,青竹深处,暗色湮没。
  “不知道那二人谈得怎么样了?”他轻声喃喃。
  商之垂眸望着一池波光,微笑无声。
  自沈伊关门走后,书房里二人静对,空余漫长的沉寂。有夜风乍自竹林间袭卷而来,拂开虚掩的窗扇,吹灭飘摇挣扎的烛光。
  明灭不定的光影一瞬不见,黑暗突如其来,倒给夭绍添了几分胆量。她摘下帷帽,轻步靠近那人身前,柔声道:“我该叫你什么?”
  他默然不答。
  她微笑:“阿彦。”心头萦转千万遍的名字一旦唤出,颤微失调,毫不成音。
  温暖的气息近在身前,他却摒住呼吸,慢慢退后。
  “阿彦,阿彦,”她复又轻轻出声,“你回来了吗?”
  久违的呼唤一遍遍入耳,直直沉入他的心底。她的声音柔和清雅如斯,却再不闻幼时的痴缠娇憨,他听着,愈发觉得那悲入骨髓的惨淡,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她终究还是知道了,但如今的自己,还能无动于衷地面对她、陪伴她么?
  郗彦垂眸,冷静下来的目光静静落在夭绍的脸庞上。
  月华如丝丝白练,驱散了眼前黑暗,他清楚地望见,夭绍正微笑着望着他,双眸间却是泪雾弥漫。
  “阿彦,你为什么不理我?”她努力压抑着哽咽的声音,问他,“你回来了吗?”
  呼唤中含带几分嗔怪、几分期许,压着满满的血泪,抵受着万千的折磨。她站在他面前,祈求他的回答。
  她心中其实是万分欢喜的,因为他还活着,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比起八年的思念无望,这样的真实给了她太多的安慰。可是再想起这八年他所承受的孤苦和悲痛,想起他身上的毒,想起他的哑然无声――她的心,便又疼得几近刀绞。这样的八年,她本该与他一路相互扶持、共同进退,然而她却离他千里之遥,独自无忧地成长,剩留他活在仇恨与黑暗之中,她是何其地残忍?
  “阿彦,对不起。”煎熬至这一刻,夭绍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对不起什么?郗彦茫然。
  终究还是要回去吗?他在这一刻竟屈服于心底最深处的不舍,无声地叹息,伸手触摸她的眉眼。
  她已长大,少时清秀可人的面容如今更是出尘的静美。他指尖流连,不想舍弃。她的泪水顺着他的指间簌簌落下,温热湿润,浸沉入他的血脉。
  他懵然感受着,直到那双美目中泪雾落尽,将她的眼神如此明明白白地映入他的眸中——那是一如既往温柔,却又自然而然地多出了几分毅然的执着和坚定。
  一想到这样的目光下将选择的道路,郗彦心凉彻底,抚摸在她面颊上的手亦慢慢僵冷。
  既无将来,何苦牵绊。无论她是为了愧疚还是其他,今日的自己空留一身病体,剩余的生命里唯见漫漫黑夜、满途荆棘,如今的苦,将来的痛,自己独自承受本已足够。
  念及此处,郗彦目光愈见冰凉冷硬。他侧过身,手在衣袖下轻轻握紧,那掌心所沾的寒凉湿润,尽是她的泪。
  浮生命运非得要逼迫两人至此,相守不能,相忘不能,狠心的退却抑或试探的前行,原来都是不堪忍受的撕心裂肺。
  淡凉的月光下,郗彦静伫不动的身影僵似石化,夭绍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下所触冰冷一片,毫无活人的温度。她心惊心凉,这才知道,眼前的人对她而言,虽是触手可碰,却已是生死之隔也难以匹及的遥远。她如今能做的,或许只默默地凝望,静静地守候。
  郗彦慢慢转过身,挣脱开她的手指,关上窗扇,重新燃起了烛光。
  “你有话问我?”夭绍轻声问。
  郗彦颔首,面色已如常淡然。他在书案后坐下,提笔蘸墨,刚要落字,夭绍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坐去他身旁,自袖中拿出昨夜在行宫收到的神秘卷帛:“有人给我密信,因为这个,我才认定你是阿彦的。”
  郗彦看着帛书上的字,眉梢淡淡一扬,目中微起欣慰之色。
  “少卿才是憬哥哥,”夭绍道,“当初我中了雪魂之毒昏迷多日,世事不知,醒来之后别人告诉我说郗家少公子郗彦逃出天牢,湘东王萧璋奉旨追捕,至怒江之畔时将其就地正法……如今想来,当年萧璋追杀的应该是憬哥哥,对吗?”
  郗彦苦涩一笑,轻轻点头。
  “原来我竟是一直误会了大舅父,他该是把憬哥哥当作你救下的,”夭绍心中涩然,想起萧少卿方才醉酒的颓唐,又道,“憬哥哥不知何故失了八年前的记忆,一时怕是不能接受这般离奇的事,我们不要太过于逼着他。”
  郗彦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将手中帛书凑近灯火,对着那龙飞凤舞般的潦草字迹研究半晌,微微皱眉。
  夭绍忍不住问:“我未看清送信之人的模样,你有头绪么?”
  郗彦摇了摇头,卷起帛书,放在一旁。
  一时两人又是沉默,夭绍迟疑了许久,艰难出声道:“阿彦,当初……是因我之过让你我二人都中了雪魂之毒。可宫中藏有的唯一一朵雪魂花却被婆婆用来救我的命,你如今又找不到解毒之药,不知道我的血可不可以……”
  如此荒唐!郗彦闻言恼火不已,横眸冷冷盯着她。
  夭绍被他深厉的目光看得瑟瑟一颤,轻抿了唇角,低声道:“我只是想救你。”
  郗彦满心无奈,既感她的痴,又不忍她这份近乎怯怕的担忧,伸出手臂,想要如年少时一般,将不安慌乱的她轻轻抱入怀中。然而手臂刚抬,却又止住。
  夭绍望着他慢慢垂落的衣袖,愣了一瞬,怔怔流下泪来。
  夜过子时,洛都万籁俱寂。
  城北的宫阙灯火暗淡,广袤的殿宇沉寂在浓浓夜间,如同被黑色浪潮覆没。昭庆殿暖阁里,舜华写就回禀沈太后的密信,不顾身心疲倦,起身再一次去夭绍的寝殿探望,岂料入目仍是一殿空寂,不见人影。
  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分寸?舜华蹙眉,心中又恼又忧。
  掩了殿门转身之际,见一旁萧少卿的殿阁里灯烛依然高照,想了想,移步走过去。推门入殿,扑面而闻一股浓烈薰人的酒气。
  舜华双眉蹙得更深,转眸只见殿侧窗扇大开,萧少卿站在窗旁,如此寒冷的冬夜,他却未着狐裘,一袭银色长袍,衣襟微微敞开,面色潮红异样。
  舜华忙出殿唤来侍女去煮醒酒茶,又将榻上的狐裘披在萧少卿肩上,关上窗扇,责道:“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酒?夭绍呢?”
  “想必是去了采衣楼吧。”萧少卿话语淡淡,唇边笑意微寒苦意。
  采衣楼?舜华有些了悟,望了他一会,不动声色道:“说起采衣楼我倒想起一事,剡郡云氏族长的夫人是我的旧识,她极善医道,许对你的失忆之症有痊愈的办法。”
  萧少卿转过头,双眸透澈深远,一霎竟不带丝毫酒意。
  舜华微笑道:“过几日云濛和他夫人会来洛都,你若有意,我可以为你引见。”
  萧少卿阖起双眸,揉按着额角,半晌轻轻一笑:“见见也好,有劳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  

  ☆、月华沉香

  
  豫征元年十月初八,帝婚盛日。晨曦初逸之际,宫阙北隅钟鼓声嗡嗡荡起,已忙碌一夜未歇的宫侍们提着灯盏匆匆行走于长长的甬道上,白雾稀薄,但见盈闪的宫灯流成一线,斑斓横空。
  卯时,天光渐白,帝后舆驾自含元殿而出,于宫城前换换乘驷马金鹍车。自宫城至明庆门的御道上,红锦迤逦,流幛如水,飞津桥下,公侯高冠,命妇深衣,赪丹班次各按品章侯立,恭送帝后舆驾离宫。
  辰时,金鹍车驶至明庆门外的宗庙,在此等候的赵王司马徽忙纵马迎上。
  明妤甫下车舆,一抬目,便见绯红的霞晖间,跨驰白马而来的男子玉甲金衣,身姿英挺。她微微怔忡,一瞬间竟以为自己又沉入了不知多少个深夜痴留徘徊的梦境。
  “明妤。”沉稳的呼唤自耳畔传来,明妤这才自恍惚中回过神。素手出袖,交给身旁的司马豫。
  司马豫握住她颤抖的指尖,目光流连在她的眉梢眼底,黑亮的双眸在晨光下愈见深幽难测。
  明妤被他看得心中发虚,却又不得不努力着从容微笑。
  十丈外,司马徽翻身下马,叩首行礼,将二人引至宗庙正殿。
  焚香九叩,祷告祝语,待告祖礼毕,巳时已过。出了宗堂,旭日高升,明妤登车时无意回眸一瞥,正见参天古树旁,司马徽牵着白马对她微微而笑。
  鸾锡铜铃在风中飘出一缕婉转的悠扬,日光下两人目光凝对片刻,既而各自掉头,再不回首。
  回宫途中,车驾驶过街市,洛都民众轰动,纵是数万禁军将整座都城环卫森严,也抵不住百姓们匍匐参拜的泱泱潮海。一时道侧两旁拦起的锦幛流霞般波动,洛都子民趋望舆驾,欢呼声惊天动地,直震云霄。
  金鹍车里,明绸帷帐不时被风卷飞,百姓的喜悦之情偶尔落入眼帘,司马豫少年继位,早已见惯此等场面,端坐安然,转身看一眼明妤,笑问:“累不累?”
  明妤摇头:“不累。”
  司马豫扬眉一笑:“是真的不累,还是不敢说累?” 
  明妤有些赧然,只得如实道:“臣妾的确是不敢觉得累。今日万般礼节才过一二,若现在就累,余下的行程又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朕会一直陪着你。”司马豫微笑道,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明妤心弦一颤,依靠着他温柔的怀抱,刹那竟分不清是酸涩无奈还是不知觉间沉陷的懊恼。
  司马豫下颚低垂,轻轻抵上明妤光洁清凉的额角,清浅悠长的气息一缕一缕扑上她的鬓发,直似要扑入她心尖的柔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想什么?”
  明妤笑了笑,并不作声,闭上双目,强迫着自己将双手绕去他的背后,缓缓环住他的身躯。
  这便是命,径自排斥只余悲伤,不仅对于她,也是对他――那在霞光下驰马而来的玉甲金衣仍在心中荡漾,荡漾久了,却渐渐不再是能让她无措激动的滚滚潮浪,而是细致平静的波澜,点滴浸沉,慢慢封留心底。
  舆驾返至宫廷,午时行迎亲礼,未时于含元殿举行册封大典,诸臣云集,贵妇侍立,笙鼓钟瑟齐鸣的礼乐宏大隆盛,娇贵美丽的东朝公主在众目瞻仰之下与北帝共坐龙榻,从此母仪天下。
  册封大典后,诸人退出含元殿,望见天边落日飘霞,才知时已黄昏。
  萧少卿和夭绍随着帝后一日奔波劳累,趁夜宴未至的空隙,两人回到昭庆殿略做歇息。
  明妤已搬去中宫紫辰殿,舜华亦去陪伴,昭庆殿里此刻满是冷清,相比今日殿外的繁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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