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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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天没见，姥姥好像就更瘦了，颧骨高高的，像是能顶到脸外面来。
　　赵贝贝蹬了鞋，趴到炕头上去，趴了一会儿，居然就睡着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迷迷糊糊醒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才感觉到抚摸在她头上的微弱力道。
　　“姥姥，”她欢喜地叫了一声。
　　“贝贝乖，冷不冷？怎么不盖个被子？”
　　“我不冷，姥姥，我去开灯”。她其实有点冷。
　　开了灯又趴到炕头上去，五瓦的灯泡，暗得厉害，照得姥姥脸上青青白白的。姥姥仍旧把手放到她脑袋顶上，轻轻地抚摸着。祖孙俩就这么对视着，温馨又满足。
　　姥姥的眼睛更加浑浊了，隔一会就要流点泪，赵贝贝拽着袖子细细地为她擦拭，姥姥忍不住笑起来，喉咙里呼哧得更加厉害。
　　舅妈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吃的，香味一阵一阵地飘进来，飘得赵贝贝不停地咽口水。姥姥又笑起来，笑着笑着，就长叹了一口气，“我要是还起得来，贝贝想吃什么吃不到？姥姥做的不比她做的强多了？”她看着赵贝贝，又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就变得低落，眼里也泛出了泪花。
　　赵贝贝一边为她擦眼睛，一边细声细气地对她说话，“姥姥，你要嫌他们做的饭不好吃，我去给你做，你想吃什么？”她瞪着大眼睛，小小的脸上一脸天真。
　　姥姥呵呵笑起来。
　　没一会儿，那香味就进了门。舅舅在前，舅妈在后。
　　“妈，吃饭吧，贝贝，你也去吃饭”。
　　赵贝贝不想走，干脆装了个没听见。
　　“你们吃你们的吧，贝贝就在这，陪我一起吃”。
　　“啊”，舅舅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
　　舅妈仍旧站在门里，大张着嘴，小声地叫赵贝贝。赵贝贝偶然一回头，看见了她挤眉弄眼的样子，一时间又觉得好笑又觉得不耐烦。
　　睡了一觉，她早把那一罐金元宝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趁她扭着头的时候，姥姥掀起眼皮冷冷地瞪了一眼她舅妈。她舅妈一激灵，被那一眼吓出了一脊背的汗，赶紧跑了出去。
　　姥姥没再吃饭，那个晚上，赵贝贝躺在被窝里，睁着眼听姥姥叹气，一声接一声的。
　　第二天，姥姥的精神更加不济，时睡时醒，就是醒着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舅舅、舅妈、赵贝贝，全都守在炕头前，就怕她突然就去了。
　　熬到快中午的时候，姥姥突然就又睁开了眼，她喝了几口水，就在炕上坐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惦记着，都守在这儿，就怕我悄悄死了，我那一罐金元宝就没着落了，是不是？”
　　舅舅被说得脸红，也知道了姥姥这是回光返照，很快就要真的不行了，心里一下子悲戚了许多。他哽咽着摇头，也不知道是想听她说下去，还是想让她躺下歇会。
　　“咱们家几辈子都是农民，哪来的金元宝？村里的人不知道，以为咱们是什么大地主，是逃到这里的，就开始瞎咧咧，可你们能不知道吗？”姥姥说完就盯住了舅妈，舅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终于还是没敢说出来什么话。
　　姥姥又看住舅舅，“和我一辈的，谁不是生四五个孩子，有的能生，还生七八个。我不行，一辈子就生了你们兄妹俩。原来还指望着，你们是最亲的，以后相互帮衬着，都过得舒心点，可是结果呢？你妹妹说我偏心你，你又说我把好东西都攒给了你妹妹，亲亲的兄妹俩，处得反倒都不如村里的邻居。早知道这样，我当初真该掐死哪一个，也省得现在心烦了”，她越说越激动，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就吭吭咔咔地咳嗽起来。赵贝贝赶紧爬到她背后，帮她抚背顺气。
　　姥姥一把抱住赵贝贝，就开始呜呜地哭，“只可怜我的贝贝，以后可怎么办！”
　　哭了一会儿，又把赵贝贝抱到身前，“姥姥想了一晚上，怎么想都放心不下。贝贝，以后，你要自己看好自己，啊！吃的喝的都看得眼紧点，不要挨了饿受了冻，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但实在没力气了，渐渐地，又闭上了眼。
　　舅妈抖着手，去姥姥鼻子底下探了探，还有气。两个大人都不敢动她，就直愣愣地站着，等着。又过了十多分钟，姥姥突然睁开了眼，呼吸声也大了。
　　“妈，妈”。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们来接我了，来接我了，我走了，我走了”。之后就没了声音。这次，没呼吸了。
　　赵贝贝知道了，原来小胖子说的是对的，姥姥要被埋到地底下了，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姥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赵贝贝跟着她妈妈走在回家的路上。
　　已经是冬天了，虽然是上午，但阳光一点都不暖，偶尔吹过来一阵风，那冷意能渗到人的骨头里去。
　　她脚上穿的还是前年的棉鞋，底薄，踩在地上得要走好久才能把脚走热。舅舅家的那个村子和她妈妈家的村子离了十多里地，她人小腿短，走得分外吃力。
　　她妈妈想抱着她走，被她躲开了，后来又想背着她走，她依旧躲开了，后来她想牵着她的手走，她干脆把手袖到了口袋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走到快上午的时候，终于远远地看见了立在高处的那一座座房屋。
　　进村口有一个大坡，坡上铺的全是从河滩里捡上来的鹅卵石，赵贝贝踩上去没走两步，一块一块的鹅卵石就像是透过鞋底硌到了她脚底板上。她抽了口气，咧咧嘴，看看走在前面的人。她妈妈脚底生风，走得飞快。
　　终于走到了家门口，赵贝贝气喘吁吁，脸色通红，她额头上出着汗，身上却是冷得一阵阵地打哆嗦。
　　“贝贝，这就是咱们家了”，她妈笑呵呵的。她点了点头。
　　院子是个旧院子，一个堂屋，一个西屋，东屋门前还搭了个棚，该是做饭的地方。看不出来每个房间都有多大，但从整个院子来看，应该都不会很大。
　　“妈，妈”，堂屋里飞奔出来一个小男孩，和她个头差不多大。
　　“不要跑，操心跌了”，她妈妈喊着也疾步迈过了大门门槛。小男孩跑到她跟前，她一把就把人抱起来。
　　那小孩长得虎头虎脑的，脑袋搁在她妈妈的肩膀上，乌溜溜的两只眼睛直往赵贝贝这边瞅。
　　她妈妈这才想起来门外还有一个赵贝贝，忙又转回来，“来，阳阳，这是姐姐，是三姐姐”。
　　小孩儿不叫人，赵贝贝也不吭声。
　　气氛有些冷，赵贝贝毫不在意，脑袋左转右转地乱看。
　　东屋的门帘突然被撩起来，她眼睛便定在了那。
　　出来的是一个少年，正往门口搭着的厨房走，头一偏向他们这里扫了一眼，扫到赵贝贝时，两人眼睛对上了眼睛。隔得有些远，赵贝贝只来得及看清他没有表情的脸。
　　“好了好了，咱们快进屋吧，妈给你们做晌午饭，阳阳想吃什么啊？”
　　赵阳巴他妈巴得更紧，还冲赵贝贝挑了挑眉，“我要吃肉，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肉了”。
　　没一会儿，炒肉的香味就飘起来了。
　　一碗肉炒好，她妈妈端去堂屋，又回到西屋炒菜。
　　赵贝贝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好睡好了，她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姥姥过世、下葬，又耗费了她不少精力。现在，闻着那久违的肉香味，她像着了魔一样，走到桌子边，手抓着肉片就吃起来。
　　赵阳还在围着他妈打转，堂屋里除了赵贝贝就剩下两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孩，她们看着赵贝贝，没人说话。
　　没吃几块，赵阳跑着进来了，一眼看到赵贝贝吃肉，就冲过来把她推倒在地上。
　　“你敢偷吃我的肉”。
　　赵贝贝爬起来，“你的肉？这一碗肉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吃呢，真好笑”。
　　赵阳被她一噎，气地在原地大喘气，“你等着”。
　　迟了一会儿，她妈被拖进来，“妈，她偷吃我的肉”。
　　她妈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皱，“贝贝，姥姥没有教过你吗，菜要上了桌大家一起吃”。
　　赵阳在一旁，趾高气昂的，看他妈说了这话便不再说，忍不住扯她的袖子。
　　“贝贝，阳阳是你弟弟，以后你要让着他些，向你两个姐姐学习。阳阳，你也别再生气了，今天晌午的肉尽你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不好？”
　　赵阳斜了赵贝贝一眼，哼了一声。
　　赵贝贝一下子被这声“哼”激起了气性，手一挥，那盛肉的碗就啪一声掉到了地下。她看赵阳一眼，也哼了一声。
　　屋内变得安静，片刻之后，就爆出了赵阳哇哇的大哭声。她妈妈也抖了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她，“你姥姥就是这么教你的，啊？总跟我说你多懂事多懂事，你就是这么懂事的？”她说着说着就也哭起来。
　　“妈，让她走，让她走，她不是咱们家的人，你让她走”，赵阳哭喊着，就来推赵贝贝，赵贝贝不等他来，就从门里跑了出去。
　　风刮得烈，她又人生地不熟，出了门，举目四顾，才想到自己无处可归。这时候，想到唯一疼爱自己的姥姥，不禁更加伤心，更加觉得，什么妈妈、爸爸、舅舅、舅妈，全都是一样，一样得不好。
　　憋着这口气，她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就缩到了房后一个土丘上的枯枝丛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赵贝贝缩着身子，却又忍不住张望。那家人没什么动静。她望了一会儿，便也不再望了。
　　她饿得很，抓心挠肺地难受，没办法，只好闭上眼，指望着靠脑子里想象出来的各类饭菜解解馋，或是干脆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了脚踩枯枝的声音，一步一步，正向着她走来。
　　赵贝贝猛地惊醒了，屏着气，紧紧盯着外面。
　　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蓝色布球鞋，往上，是浅灰色的运动裤，再往上，是东屋门口她见过一面的那张脸。
　　枯枝枝桠横生斜逸，十分碍脚，那男生走几步就要弯腰拨一拨眼前的荆棘，赵贝贝看着，又替他觉得累，又嫌他慢，可同时却又觉得，他这样走路的样子，实在比她好看很多很多。
　　那男生终于走到她面前了。他蹲下来，从衣服里掏出来两个大馒头，还散着热气。
　　“快吃吧，你妈他们已经吃完饭了”。
　　她盯着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瞧。
　　“我是你小叔，快吃吧，一会儿冷了”。
　　面香味一阵一阵地勾引着她，她接过来，就开始狼吞虎咽。
　　“一会儿就跟我回去吧，别让你妈着急了，咱们这有黄鼠狼，一个人坐在这，多危险”。
　　吃了人家的，总不好不搭理人家。赵贝贝摇了摇头，“那不是我家”。
　　“那怎么不是你家呢？你是你爸妈的亲生女儿，那要不是你家还能是谁的家？”
　　赵贝贝仍旧摇了摇头。
　　馒头吃完了。赵贝贝真没想到常年难得吃到的肉，居然会不如几个馒头香。
　　天又起了风，冷风吹在赵贝贝脸上，刀割一样的难受。
　　“回去吧，迟早得回去”，小叔握了她两只手，包在自己的大手里给她暖。
　　她有些迟疑。
　　“走吧，我背你回去”。小叔蹲在了她面前。
　　她不动，小叔也不动。终于还是她拗不过，爬到了小叔的背上。这一路他走得很稳，没有再停下来拨弄脚边的枯枝。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小叔将她放下来，“快进去吧，我一会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