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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阿城文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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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着江面上的千舟万揖,辛日无语。

江老先生玩得很快活。

春也去,秋也去,冬天便来了。

这一日,母亲见宋孝慈站在庭院的批干下发呆。就凑了过去,掸了掸他身上的

青雪,柔下声来:

“他舅,眼瞅年关了。回家看看吧。”

宋孝慈低了头,沉吟半晌,说:

“我该出去闯闯运气,挣点钱,不能总让你遭这个罪……我也是男人嘛……”

母亲见他一脸的踟踌,知道他舍不下这里,心里嫩嫩的,热了好一阵,才说:

“你去吧。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又说,“出去常想着我们……抽空捎

个信儿,叫孩子知道,这世上还有个疼他的人。”

宋孝慈听了,硬下了脸,果决地说:“我不去啦!怎么还不是一辈呢!”

“孝慈哥,”母亲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要是男人,就走。你不能光在

这里瞎了自己的心思啊……将来,你出息啦,我当你的使妈就知足啦……”

宋孝慈去天津那日,母亲没去圈儿里接客。下黑,母亲把炕烧得好热。早早地

吹了灯任着宋孝慈婴儿般地抱着,说了一夜的话。

清早起来,母亲给他煮了一盆热面,卧了六个鸡子。母亲说,“六”是个吉数:

六六顺。

吃罢了,母亲背着宝儿,过了霁虹桥,一直把他送到南岗的火车站。

那是冬天,没太阳。雪稳稳地下着,很厚实,足一尺。踩上去,咯咯吱吱,酸

着牙根儿。母亲说:“火车上不比家,贼冷的,兜子里有瓶子白酒,挺不住就呷两

口,热乎热乎,好。”宋孝慈点头:“哎。”车站的票房子是俄式建筑,黄色,大

窗户,很浪漫,也很结实,房顶上也是厚厚的雪,一波一波的。天落得很低,火车

的汽笛声和排汽声从那上面挤出来。宋孝慈说:“咱们照个相吧。有照相的。”母

亲说:“不的啦,我的面孔很熟,旁人知道你同我会影,就容易错怪了你。”

最后还是照了。站到一起,母亲拽拽了他的衣襟儿,悄悄声,说:“孝慈哥,

你雄着点……你走后,我拿出来看看,心里就踏实。”



宋孝慈走后,江老先生便觉得很孤单,看着庭院里的两株桃树也失了往日的精

神,随着风,絮絮叨叨,听了,心里厌厌的,白日里母亲在家里时睡觉,江老先生

便锁了院门,到松花江边去。

那时的松花江,水势极浩,沃沃野野,不但利之舟揖,且鱼虾之丰,也教人乍

舌。江坝上,江老先生常常抱膝而坐,望江水东去,感渔舟唱晚,亦常常落泪。饿

了,便沿着江边,拣些嫩小鱼虾,就着晚日的血色,啖了便是。吃罢,江天竟全暗

下来,星星亦渐渐出齐。江老先生独自呆呆地看。

江老先生从小没人跟他玩。

江老先生的母亲,在圈儿里,每晚大约要待候20到25位客人。都是苦力,

他们的日子也是不好过,有的脾气也不是很好,且个个有力气,母亲很累,很苦,

被人活拆了似的。迷迷糊糊,闹不清上面忙的是张三还是李四的事常有。

嘴里只是念叨孩子:“宝儿……宝儿……”怕是这孩子又要睡到船仓里去了。

午夜时分,窑馆里给煮一碗面。这里亦是海海的一碗,威谈还好,很热,烫嘴。

但须快吃。不然,误了急客,跳了脚,老鸨便要使眼珠子。古人说:“农不如

工,工不如商,商不如依门卖笑。”说得很优美。母亲吃的,常常要留下半碗,第

二天热了,给江老先生。母亲说:“这是细粮,你仔细着吃么。这样慌张,怎么能

品出味道来呢?”说罢,还要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一点儿也不像你舅舅。”

江老先生觉得母亲老了,脸色也不是很好……



八年过去,九年春上,江老先生14岁的时候,宋孝慈回来了,那时母亲已过

世两年了。庭院里败草枯枝,两株桃花也随着母亲去了。只留得两架枯干矗在那里。

那天春风很大,松花江正在爆起冰排,隐隐约约,轰轰地响。泥房上厚厚的房草、

被风一绺一绺地掀,在半天上随着风“咝咝”地叫。

乞儿似的江老先生看着站在庭院里的宋孝慈,已经不认得了,笑着说:

“先生,我妈早死了,你上圈儿里去吧,那有女人。”

“宝儿……”宋孝慈失了声,“宝儿,你不认得舅舅了?”

江老先生怔住了,缓过腔来,立刻奔到枯死的桃树下,死死地抱着树干,放开

喉咙,野野地喊:

“妈——舅舅回来啦——”

“妈——你听着没有——”

宋孝慈僵了脸,问:

“宝儿——你怎么啦?”

江老先生松了树干,转过身来,竟是一脸的泪:

“舅舅,妈说,你回来了,让我在桃树下告诉她一声……她说,她能听着……”

这一夜,宋孝慈同宝儿说了好多。宋孝慈问:

“宝儿,你妈临终前,留下什么话了么?”

“妈给我留了你的地址,告诉我:不到饿死,不去找你。”

宋孝慈听了,泪水止不住,就任着碗蜒下去……

翌年。宋孝慈办了“东亚棉纺公司”。家眷也从外地迁了来。并把江老先生带

到厂里,让他当了更夫。

江老先生很懂事,人前人后,从不管他叫舅舅。

宋孝慈总是稳着脸,很严肃,做事也很精明。听厂里人说,他的公司是天津宋

裴卿的子公司(说不准)。晚上一有空暇,他便到更房来看江老先生。江老先生远

远地见他来了,便躲了。宋孝慈见更房锁着门,就坐在外面的条凳上,燃支烟,吸

罢了,再燃一支,见江老先生仍未回来,心里就明白了许多,便站了起来虚着身子,

冲着暗处,哑着声喊:

“宝儿——有事,就去找舅舅……”

江老先生在暗处,听得真真切切。心里有话:“妈,你也听见了吧?

东亚公司于当时工人的眼里,是很不错的。厂房的山墙上高悬着:“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你愿人怎样待你,你就先怎样待人”几个繁体大字,均为紫蓝色,

并用白油漆框着,很艺术。公司的每个职工手中都有一本宋孝慈亲自撰写的《东亚

铭》。这一切,江老先生都记忆犹新,并感悟到许多东西,遵守得也一丝不苟。有

些条文,江老先生竟能倒背如流:

主义:人无高尚之主义,即无生活之意义。事无高尚之主义,即无存在之价值。

团体无高尚之主义,即无发展之能力。

作事:人若不做事,生之何益!人若只作自私之事,生之何益!人若不为大众

作事,生之何益!人若只为名利作事,生之何益!

逝者如斯夫——

宋孝慈是哈尔滨光复前去的台湾。临行前,偕同江老先生到了荒山坟场。

坟场很好。尤属一轮混血般的晚照悠悠地悬在西头,就更壮眼:阔阔地展开,

一坟一枝牵连不断,杂乱且有法度;荒荒疏疏的蒿草之中,间有昆翅的婆裟与鸣叫。

北方文化:凡做奸犯科连同娼娼妓妓者,断气后,都要埋在另一场,免得乱了

阴宅的纲常。

母亲的坟就置在另一场,是阴面,有丑丑的碎石散散地簇着。母亲是良娼,碑

就有些支撑不住,吃力地挺在那里,随着风,喘着,时断时续。碑文只五个字:

江桃花之墓

宋孝慈软了腿,勾头在地,恸着。

母亲用自己的碑影罩住他,深深地抚……

跪在一旁的江老先生说:

“妈,舅舅又要走了,我陪他来,是向你辞行的……”

宋孝慈听着,禁不住,就放声嚎哭起来。

晚照,血血地洇着。

宋孝慈涕泪交叠,苦揪着脸,说:

“宝儿他娘,我还回来……”

祭过母亲,宋孝慈拉着江老先生的手,说:

“宝儿,你妈生前有话,把你交付给我……眼下兵荒马乱,生意不好做了,跟

舅舅一块去台湾吧。在那再办个厂……”

江老先生看着母亲的坟,用心想了一阵,转过头来,说:“我是个瘸子,就不

去了……舅舅,你走吧……”

后记

宋孝慈走后不久,哈尔滨就光复了。江老先生因是瘸,被新接管的领导仍安排

当更夫。1954年,宋孝慈给江老先生转寄了一笔钱,同年,因心脏病死于台湾。

真名叫李春林。

莫道世人容易老,青山也有白头时。江老先生已年逾六旬喽,动作也迟缓了,

话极少,显得很谦和。厂里的工人称他“老先生”。

江老先生是去年死的,就死在更房里,脸上永远是老人的慈祥。

遗物中有一本很旧的《东亚铭》,厂长拿在手里,端详一阵,对工会负责后事

的人说:“其它的,都随葬。这个——我留下!”

江老先生享年63岁。一生未娶。

江老先生在道外处的老宅,被区政府易为饭馆,名叫“临江居”。

艺术与催眠

艺术与催眠

不知道动物是不是,反正人类是很容易被催眠的。我猜动物不被催眠,它们

必须清醒准确,否则生存就有问题了。腿上睡了一只猫,你抚摸它,它“幸福”地

闭上眼,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好像被主人催眠了,可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它

立刻就反应,从你的腿上一跃而下,显出猫科的英雄本色,假虎假豹一番,而主人

这时却在心里埋怨自己的宠物“真是养不熟的”。狗也是这样,不过狗的名声比猫

好,就是它“忠”,“养得熟”,养得再熟,如果它对风吹草动毫无反应,人也会

怨它。我写过一篇小说,说有一天人成了动物的宠物,结果比人是主人有意思得多。

前两三年,台湾兴过一阵“前世”热。起因是一个美国人,魏斯,耶鲁大学的

医学博士,迈阿密西奈山医学中心精神科主任,他写了一本书,声称通过他的催眠,

被催眠者可以真的看到他或她的前世是什么人。台湾一个出版社将魏斯的书翻译成

中文的《前世今生》,造成轰动,两年就卖了超过四十万本,而《前世今生》的原

文版在美国六年才卖到四十万本。

我在台北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让我看到台北的“前世今生催眠秀”。“秀”

是show,节目的意思。被催眠的人中,不少是各类明星。现场很热烈。

严格说来,这是那种既不容易证为真,也不容易证为伪的问题。世界范围里历

来有过不少轰动一时的“前世”案例,比如一九五六年风靡美国的畅销书《寻觅布

莱德伊·莫非》(TheSearchforBrideyMerphy)至今还可以在旧书店碰到这本

书,说是催眠师伯恩施坦因将露丝·席梦思深度催眠,结果这位家庭妇女用爱尔兰

口音的英语讲出她的前世:一七九八年十二月二十日生于爱尔兰的寇克镇,名字叫

布莱德伊·莫非。席梦思讲的前世都很有细节,而且前世的死期也很具体,享年六

十六岁。

当时连载此书部分内容的《丹佛邮报》在轰动的情况下,派记者巴克尔去爱尔

兰寻证“布莱德伊·莫非”,结果是有符合的有不符合的,比如席梦思提到的两个

杂货商的名字和一种两便士的硬币就是符合的,而她提到她前世的丈夫执教的皇后

大学,当时是学院。事情愈发轰动,质疑者也不少,《丹佛邮报》的对手《芝加哥

美国人报》就是怀疑者,于是也发起调查。不过《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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