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儿-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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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顾茂渡跟顾茂桥身上都只是个六七品上下的闲职,他们的老子顾山,那从来都是个小心翼翼的人。
顾岩身体不适,因此下船的跟接人的都是匆匆忙忙,提前备好的排场竟一场都没用上,那是话都顾不得寒暄半句,此刻天色已晚,顾昭不放心老哥哥,因此便一路跟随,一直跟到官家驿站,安排老哥擦身,按摩,服药,吃了小半碗干的睡下后,这才命人将顾茂道叫至自己屋内问话。
今日顾茂道穿着一身绿色的官袍,腰扎银带,头上带着的管帽有些歪,因前些日子这边也下了冷雨,多日积水,这边的渡口便泥泞不已,因此他的官袍下摆跟靴子上满是狼狈,早就失了体统。
顾昭正眼打量他,这人倒是越长越像他老子,长脸,细眉,大嘴嘴唇儿,言谈举止那更是处处模仿,只可惜的是,他这人身上没那股子战场上下来的霸气,便多少有些不论不类的看上去别扭。
顾茂道进了屋子,正要给小叔叔行礼,自打在家里祠堂一别,这都多少年了!他心里其实很想亲厚亲近,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看着小叔叔,竟莫名的觉着有些畏惧。只觉着,多年不见,小叔叔越发的有官气,官威了。
如今顾昭穿着一件小羊羔皮的坎肩正坐在炕上洗脚,他下身穿着月白色夹裤,刚才给老哥哥洗脚的时候他的袍子也脱了,官帽也摘了,体统这种东西,那更是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废物东西。
见顾茂道进屋,顾昭也只是笑笑,他双手半撑着身子,浑身都懒洋洋的那么靠着,铜盆里的水被他的那双细白细白的脚丫子稀里哗啦的搅合着,这个季节,顾昭的脚丫子一边儿大,那真是奇迹。
见顾茂道不说话,顾昭便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分得意道:“我还是服有水的地儿,甭管多冷的天,有水了,我就没事儿!”顾昭说完,将脚从盆子里都举出来给侄儿参观了一下,又放回去。
见自己侄儿跟自己施礼,便赶紧阻止很是亲厚的笑着说:“快别着,可别跟我玩这套虚的,跟自己亲叔叔还这样,又没外人,来人,赶紧把他这套给脱了,去茂丙那边找套干净的给他换上,细仔,去给你家四爷打盆热水,也烫烫脚松散下。”
说完,想起什么,顾昭又问了句:“你吃了吗?”
顾茂道回道:“摸黑那会子,吃了些,这会子还不饿,才将我见小叔叔吃的也不多。”
顾昭笑笑:“你先别管我,你顾你自己吧。”
这会子体统倒也顾不得了,顾茂道觉着自己两个脚丫子都快冻的没了知觉,见小叔叔这么说,他赶紧道:“不用不用,劳烦小叔叔费心,侄儿自带着衣裳呢,只今日也跟着几位地方长官,多少有些不便宜。”
那下面候着的自然赶紧上去,想将顾茂道的外袍,管帽,还有早就黏在脚上的官靴扒了下来。顾茂道看下四周,却摆摆手,叫人家抬个屏风上来挡着,不然不成体统。
顾昭看着他笑骂:“你可成了,就这吧,别跟你老子学那套官面的,我是你叔!又不是旁人!”
顾茂道一脸讪笑,他看看自己又白又嫩,青春嫩气的小叔叔,略想了下,终于还是躲在架子床的一侧,叫仆从将家常的袍子给自己换上,整理好衣衫后,他扶扶腰带,很是正经的在地上跪了,行了个空首,给自己小叔叔见礼:“日内雨雪严寒,侄儿不能身前尽孝,每日想起抱愧尤深,今日见小叔叔安康,侄儿……”
“安康!安康!赶紧起来吧!”顾昭躲了一下,并不耐烦听这些,就叫人赶紧把这个榆木疙瘩弄起来。
他二哥这三个孩子,他是早就领教过的,那全部都是一色的上品书呆子,没半点家中的武气,素日里都是最最重礼仪的。
顾茂道站起来,冲着小叔叔笑笑道:“小叔叔莫怪,若是父亲知道侄儿失礼,回去定然一顿好打,打打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侄儿也是做了父亲的人,这个……叫晚辈看到毕竟……那个,不太好。”
顾昭无奈的叹息一下,随手自己抓过一边的软枕头往腰后垫了垫靠好后问他:“我知道他,你也别解释这些,我素来烦躁这些,因此总跟他们说,家里人便是家里人,这些俗礼就算了……倒是想问你呢,你阿父,阿母,一向可好?几年不见,我也是很惦记的。”
顾茂道本坐下了,坐下前,还将他的位置往东墙西面拉了一下。听得顾昭问话,顾茂道忙站起来回,回还不要紧,还将双手很老实的贴在官服两边,微微弯着腰,低着头……
顾昭仰天翻白眼,翻完带着一丝怒气,就像素日对顾茂丙他们那般,一伸手他将一边的软枕拽在手里丢了过去骂道:“你阿父喜欢这些,那是他!他喜将自己框在那些倒霉催的士大夫画的圈圈里,那自是他的事情!我这里差不多就得了,再这样,就出去吧!以后也不必来见我!”
顾茂道虽然只是个六品,可他爹那好歹也是守关大将,北疆第一侯爷,虽然他四十多岁了,那也是北疆第一老衙内,如此被人飞枕头,怕是平生第一次。这一下枕头砸的顾茂道魂飞魄散,他几乎要跪了,想跪下又不敢,因此只能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尴尬着,屋内的房门忽然打开,顾茂丙笑眯眯的进来,一进门便抱着拳,夸张的笑着说:“好四哥,见谅!见谅,才将我在后面收尾,也没顾得上见你,老多年没见了!二伯父身体可好,伯娘可好,家中兄弟们可好……”
进屋后,顾茂丙一边笑说一边走到顾茂道面前,行了半礼之后,这才拉着他坐下,很是亲昵的说:“四哥,小弟这次带了两匹上等好战马,还有好多西疆的八德茶砖,呦?”顾茂丙看顾茂道一脸便秘样儿,便惊讶了:“这是怎么话说的,四哥这张脸,是不小心被马屁股撅了?”
顾茂道啼笑皆非,悄悄打量了一下小叔叔的脸,看还算温和,这才讪讪的解释道:“并没有什么,只是不小心冲撞了小叔叔。”
“哎!”顾茂丙笑了:“我就想的是这个,四哥不知道,咱们小叔叔啊!”他回头看看顾昭,挤挤眼睛之后这才回头解释道:“咱小叔叔不讲究这个,素日也最烦躁这些,四哥要想孝顺,不如多找些好吃好喝,寻几家大戏班,吹些热闹的,唱些新鲜的他才欢喜……”
顾昭在一边凉凉的插话:“那是你喜欢的吧。”
有顾茂丙这一打岔,房间这才温馨了些,只是顾茂道心里羡慕,却也自我调剂了一下,他想,早就听他们说,小叔叔在京中那就是个喜怒无常的霸王,那会子在老家许是长辈多,还是压制的住的,如今大伯病了,便只有他大,这就露了本像了,今后千万要小心翼翼,回去也要提醒他们才是。这小叔叔,几年不见,脾气可涨了,一不如意,他就飞起枕头了。
总归是不在顾昭身边常呆的,加至又成了年,当了家,自然有一番别样心思,这倒也正常。
叔侄三人说了些家里的事情,顾昭也问了顾山家里的近况。如今二哥家那也是大家户,光顾茂道家里就有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女孩子他都没提,只是说了句,如今家里还有个没出嫁的妹妹叫槿窈,顾昭他们来得巧,正好赶上吃喜酒。
一番叙话,两边都提了相互熟悉的人拉近关系,本是一家人,加至顾昭骨子里是个粗拉拉的性格,他也就忘记刚才的不愉,正说的好,那边顾槐子却来喊人,只说老爷子醒了叫顾昭去呢。老年人都这样,觉少,还警觉,尤其是到了生地方。
顾昭想了下,笑着打发顾茂道:“四侄儿,天晚了,你也去歇着,你伯伯身上有些不利落,我今晚去他屋里打地铺,最近都累了,明日要好好歇着,你叫你带来的人也不必忙乱,这边的人都是用惯的,有什么想问的,你自问茂丙……”
如此这般吩咐完,顾昭站起来,拽了床上自己用惯的枕头抱着,身后细仔提拉着顾昭的铺盖,卷了几卷各自分派完,都跟着出去了。
临到楼口的时候,赶巧,那个叫俏奴儿的戏子正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有几只吃完饭的空碗,他穿着一身不合适的青布面儿的大袄袍往外走,如今这人脸上也不傅粉了,鲜艳的袍子也没了,衣着打扮都照着家里下人来。他样子倒是这样的,可惜的是,人家端着盘子,硬是迈着标准的莲步,端着木盘的手指,也翘着兰花式样。就那么贴着墙壁,飘着挪动,走到顾昭面前,他福了一下,又觉着不对,忙弯腰施礼。礼毕,许是才将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委屈,他看着顾昭,也不说话,只咬着下嘴唇,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幽怨气儿盯着顾昭瞧。
顾昭发了个寒颤,眨巴下眼睛,一边走,一边回头对顾茂丙说:“谁招惹他了,每日就像我欠了他两吊一般。”
顾茂丙笑道:“你理他作甚,这人平常都是被捧着的,如今他正红着,也就有些小性子,不过小叔叔,好好的带着他干什么?”
顾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是呀,带着他做什么,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的。
顾岩其实是一翻身疼醒的,若是后世的人一看,大概都有个约莫,这个毛病叫骨质增生,这个毛病坐船那是忌讳。顾昭是心里清楚的,因此这两天一直帮老哥哥揉腰解乏。
其实打顾昭出生,就没跟自己老哥哥这般亲厚过。想来,出来还是对的,跟老哥哥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说些家里的事儿,这哥俩的感情是越发的亲近了。
顾岩趴在床上没动,听到门响,便没回头的笑着说:“哎,人老了就是讨厌,每天吃饱了,喝足了,还不惜福,尽麻烦人!老不死,那就是说我呢,越老越烦人。”
顾昭一笑,摆摆手叫人抬了一张木榻子到老哥哥床前,看他们收拾好了,这才脱了罩衣,侧身坐在老哥哥身边,挽了袖子帮老哥哥推拿,一边揉他一边笑着说:“阿兄这是犯孩子气呢,谁敢嫌弃您那!您袖子里可揣着圣旨呢。”
顾岩将脑袋闷在枕头里,脑袋一上一下的随着节奏哼哼:“我是越老越不中用了,阿弟……”
“恩?”
“你说,圣上是不是看出点什么,才给我这个恩典。”
顾昭的手停了下:“阿兄也是一辈子辛苦,今上那人……比先帝,倒是慈悲多得多……”
“慈悲?!”顾岩想回头反驳,一不小心,动了老腰,忙哎呦了一下,又老实趴好,缓了半天他才说:“这世道,慈悲顶个屁用……”他压压声音道:“再者!龙主慈悲,可不是好事。
顾昭伸手从一边的炭盆里提了水壶,投了吧热巾子,帮老哥哥敷上,敷好后他方露出一丝讥讽道说:“有人倒是杀戮决断的,那会子,通天道上可是一长溜的擦地洗街的,若不是后来那事儿,保不齐,咱家得轮班儿上。
当初……一个月里头,没个三五日都要换一批擦街的,那倒是个杀伐决断,有点脾气的,可……还不是照样有饿死的,冻死的,卖儿卖女的能西城门排到东坊市。人跟人能一样吗?今上有今上的好处,您呀,等年月久了慢慢看着吧,再说,阿兄又不是皇帝,这天下不归您管,您操那份子斜心呢!”
顾岩自然不服,他扭过头哼了一声道:“阿弟这话不对,咱家为这天下死了多少人,这天下好了,我就是死了,下去跟阿父说话,那也硬气不是……”
顾昭最烦躁老哥哥如今说什么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