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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东北往事(1-5部)-第49章

小说: 东北往事(1-5部)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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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得知,跳楼的李老棍子摔断了双腿和手腕,而奇人黄老邪却毫发无损。

半小时后,警笛响起,警车赶到。

据说是一个护士报的案,这个护士认识赵红兵的三姐,也认识赵红兵。上世纪80年代,当地混子去医院补刀的事件太多,医院已经成了混子斗殴的主要场所。院长规定,一旦有斗殴,护士必须马上报案,对于警察的问话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将给予处分。

一个小时后,警察去了赵红兵的家和他所经营的旅馆,没能找到人。

这时的赵红兵,正坐在当时市里的最高建筑—4层的市宾馆楼顶上,呆呆地看着从他眼皮下经过的一辆又一辆警车。

他抬起头,呼了口气,看见了远方那座郁郁葱葱的南山,还有那条汹涌澎湃的大江。天下之大,已难有赵红兵容身之所。很快,他将被通缉。

对,赵红兵曾经说过,他活着是为了他的家人、高欢,他眷恋那滔滔的江水和那巍巍的南山。

如今,他已没有了高欢,不再敢去那滔滔的江水边嬉戏,也不再敢踏上那巍巍的南山。

他的一切,都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失去了。

【四十八、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了胸中万千罪恶】

赵红兵没有像三扁瓜一样逃进深山老林,他离开市区以后,径直去了距离市区十几公里的一座古寺。他知道,公安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这座古寺在新中国成立前香火极盛,但“破四旧”时遭到了破坏,“文革”后虽然重修了,但20世纪80年代很少有市民信仰佛教,所以仍然冷清得很。

他去这座古寺,并不是想出家,而是想清静一下。

赵红兵迈入正殿,一眼望见法相庄严的佛像,他不由自主地在佛像前拜倒,在蒲团之上跪拜良久。

“南无阿弥陀佛。”据说赵红兵一句诵毕,竟泪流满面。赵红兵后来说,他上次流泪,还是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从那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没哭过。

此刻,赵红兵胸中思绪如潮,复员后两年多来的一幕一幕,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

两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天,那个胸戴大红花的英俊的退伍解放军战士,带着一个三等功荣归故里,几个月后,因一时冲动失去工作;随后,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与二虎、三虎子、路伟等人连番恶斗闯出了名气;认识高欢后和她私奔;为了战友小纪和李老棍子大打出手,确立了江湖地位……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两年多的时间里。

今天,他终于要被通缉了。

以前的他,是这样的乖张暴戾吗?军队培养他学习克敌之术,是让他用来打架斗殴的吗?他对得起父亲的谆谆教诲和复员时胸口的那朵大红花吗?他对得起牺牲在老山的三个同班战友吗?他的三个战友可是为了人民的安定与幸福牺牲的。当然,当年的赵红兵也和他们一样。如今,手中枪刺依然熟悉,但枪刺的刀尖,对准的已经不再是战场上的敌人。

这还是当年在老山前线那个愿为国捐躯,置生死于度外的赵红兵吗?

“去自首!”一个声音在赵红兵胸中呼喊。

赵红兵叩了三个头,转身离去。

赵红兵后来说,那一天,他重获新生。

当天晚上,赵红兵三姐走进自己家小区门口时,看到小区的暗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招手,她看到这个身影,禁不住流下泪来。她了解赵红兵,她知道,她的弟弟是个勇敢的人,是个敢正视现实的人,一定不会逃避的。逃避,只会让人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三姐。”

“……”赵红兵的三姐小声呜咽着,说不出话。

“姐,我决定去自首。”

“……”赵红兵的三姐还是说不出话,抚摩着赵红兵的脸颊。

“爸还好吧?”

“还好,你回家让爸带你去自首吧!”赵红兵的三姐抽泣着,看着赵红兵的眼睛说。

“我明天晚上回去,明天我还有件事儿要办。”

“快去自首吧,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办?”赵红兵的三姐稳定下了自己的情绪。

“高欢放暑假了,明天早上就应该到家了。我想再看她一眼。”

“你去吧,红兵,我问过你三姐夫了,他说你立过军功,过往也无案底劣迹,量刑时能减刑。再说李老棍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会被重判的。”

“被重判我也要去自首,做了错事总要承担。三姐,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如果高欢来问你,你就说我已经不喜欢她了。你也告诉小申、大伟他们,如果高欢问他们,你让他们也这样回答。”

“你要和高欢分手?”

“难道要让高欢等我出狱?要让人家一个大学生嫁给一个劳改犯?”

“你是好孩子,不是劳改犯。”抚摩着赵红兵脸颊的三姐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流了下来。“姐,答应我,我走了。”赵红兵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赵红兵的三姐木立良久,她还很难接受弟弟即将成为劳改犯这一事实。就在三年前,弟弟还是她的骄傲,他们全家的骄傲。

第二天清晨,赵红兵出现在高欢家门外约30米的一棵树下,他头戴草帽,遮住了脸。他在静静地等着高欢。他只想再看她一眼,别无奢求。从北京发往这座城市的火车,清晨就该到了。

终于,他远远地看到了高欢。远远望去,以往神采飞扬的高欢似乎有些憔悴,下了7路公交车后,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向家门。她依然清瘦纤弱。一向昂首走路的她,这次低着头踢着小石子,若有所思。赵红兵的一句“欢欢”在嗓子眼儿里打转了无数次,但始终没能喊出。他不敢喊出,他想:如果喊了这一声,或许会耽误高欢一生的幸福。他希望高欢能忘掉自己,甚至能恨他。只有彻底地忘掉他,高欢才会幸福。终于,高欢敲开门进了家,留给了赵红兵一个孤单的背影。据赵红兵后来说,他永远也忘不了高欢的那个背影。那个背影,他曾在未来的4年多中回忆过无数次。随后,赵红兵回家了。全家人都在等着他。他的爸爸、哥哥、三个姐姐,都彻夜未眠,等他回家。赵红兵刚进门,他的哥哥就冲上来给了他一通耳光,至少打了十七八下,才被赵红兵的三个姐姐拉住。“哥,我错了。”赵红兵小声说。赵红兵的哥哥哭了,泪水流过了满是胡茬儿的脸。“红兵,跟我走吧!”一直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的赵爷爷说话了,嗓子有点儿沙哑。

赵红兵没有流泪,跟着他的爸爸和哥哥去了公安局。赵红兵发现,他的爸爸已经老了,步履有些蹒跚。爸爸在他心中,一直是个铁骨铮铮的壮年汉子,那天他发现,其实他的爸爸早已老了。

赵红兵还回忆说,去派出所那天的路上,他还记得街边的收音机里放着《故乡的云》这首歌: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踏着沉重的脚步

归乡路是那么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我已厌倦漂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为我抹去创痕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多年以后,赵红兵曾无数次在酒后提到那天去公安局自首的路上他听到的这首歌。他说,那时他想到家乡的风,望着家乡的云,听到“归来吧,归来哟”这句歌词,更加坚定了他回到“党和人民这边来”的信念。大家都评价说:红兵的觉悟就是不一样,难怪能成为大哥。次年,赵红兵被判有期徒刑4年零6个月。二狗记得,赵爷爷曾在赵红兵入狱期间探望过他一次,并且给赵红兵带去了一本书,书的名字是《道德经》。赵爷爷可能希望,赵红兵通过看这本书,消除一些暴戾之气。据说,父子二人对坐了15分钟,两个人加在一起只说了两句话。

“红兵,好自为之。”当时的赵爷爷已经患上了肝癌,但赵红兵尚不知情。“爸,回去让二狗把我的吉他弦松一松,总绷着琴就坏了。”赵红兵故做轻松。赵爷爷笑笑,没有答话。他明白儿子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这是儿子对他说:“爸,我出去一定好好做人。我热爱生活,我要好好生活。”

赵爷爷的这本《道德经》,最终成了赵红兵受用终生的财富,使其后来每每处于江湖的风口浪尖时,都胜似闲庭信步。关公有半部《春秋》,赵红兵有一部《道德经》。

1990年北京亚运会开幕那天,赵爷爷辞世。葬礼很隆重,但葬礼上没有赵红兵。社会上有人议论说,赵爷爷是被赵红兵气死的。

古典流氓时代就此终结。你可以说那个时代是美好的,你更可以说那个时代是血腥的,但你不得不承认,那个年代有值得怀念的东西。

那个年代太多美好的东西今天已不再有。

有谁还记得1988年的那个由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李四、三扁瓜、黄老邪、李老棍子、陈卫东、赵山河、二虎等一干人组成的江湖吗?

1988年的江湖,是早已被大家遗忘的江湖。为了这个已被市民逐渐遗忘的江湖,二狗写下了篇文章,以纪念那个江湖,纪念那个20年前的别样的江湖。

(第一部完)

第二部

第八章 出狱

〔20世纪80年代赵红兵等人虽然经常打架,但还是讲规矩的。他们绝对不欺负老实人,打架仅在混子之间进行;即使混子间打了架,谈和以后还都是朋友,这是江湖规矩。但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就完全不同了,谁狠谁说了算,就靠欺负人赚钱。〕

【一、又是秋风吹过时】

1992年春天,一位年近九十的老人拖着瘦弱且疲惫的身躯踏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这位老人要为共和国奉献出自己的最后一丝热量,他要为改革呐喊,他要为改革助威,他要将当时已经接近停滞的改革再奋力推上一把。很快,这位老人浓重的川音激荡在大江南北的每个角落。

1992年,共和国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1992年秋,赵红兵出狱。二狗清楚地记得,那天秋雨绵绵,天气有些阴冷,全市的人都忙着储藏大白菜。这一阵秋风吹过时,赵红兵已经28岁了。他在狱中度过了人生中本该最美好的四年。

赵红兵的容貌和四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改变,依然年轻,英气逼人,走路时腰杆笔直。

赵红兵出来后先是仰望了一下天,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是灰蒙蒙的,但是空气很好,不但是清新的空气,还是自由的空气。赵红兵没有回头。据说,走出监狱后回头看的人,很有可能会再次入狱。

狱外,赵红兵的兄弟们早已等候多时。大哥出狱,那是大事儿。

第一个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是一个身穿黑色欧版西装和白色衬衣的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瘦削秀气的青年,正倚在一部崭新的黑色轿车旁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张岳!”赵红兵喊了一声。赵红兵后来回忆说,那天他第一次感觉到,可以痛痛快快地喊一个人的名字是件快事。的确,过去的四年多,他太压抑了。

“红兵!”张岳声音不大,大大的眼睛里却是泪花在打转。

第二个映入赵红兵眼帘的是小北京。小北京正坐在一部破旧的林肯车的车尾上,呆呆地看着赵红兵,没有说话,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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