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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萧十一郎]蔽日-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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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十一郎握着他的手缓缓送开。他怔怔看着连城璧如玉完美的手指,已被他捏出青白的痕迹。

连城璧的声音已经极冷,也极平静:“但你没有出现,十一。我很失望。”

萧十一郎听过这样的声音,三次。第一次是他对上小公子,第二次是坠崖之后,第三次是昨夜赌场。

他的心无可自抑地抽痛起来!

他的面上已有一分痛苦与压抑:“……我不是……”

他说了这三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连城璧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脸按入怀里。“十一,你我心里都有条毒蛇,这条毒蛇,使我们从来不能好好在一起。”

他终于听到了萧十一郎艰涩的声音:“……毒蛇?”

连城璧抚着他的黑发,道:“是。你我心里,都有怀疑与嫉妒。”

昔日萧十一郎怀疑连城璧不爱他,嫉妒沈璧君;如今连城璧怀疑萧十一郎不再爱他,嫉妒冰冰。

这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怨怼,就好像毒蛇一样,日益啃噬情人的心。

——哪怕再多的爱,也总有一日要被消磨殆尽。

萧十一郎又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他发现连城璧说的都是正确的,他真的已说不出任何反驳话语。

连城璧便又接下去说。他的声音平静,淡漠,却又夹杂着不易觉察的疲惫:“昨夜见你之前,我还在怀疑过——你带走割鹿刀,带走冰冰,是否已不爱我。所以我带着风四娘,逼迫你选她,抑或冰冰。”

萧十一郎只能伸手抱住他,贴着他的肩窝,慌乱摇头。

连城璧伸手按着他的后脑,阻止了他的动作:“看见你的时候,我也知道我想多了。呵……诚如幸运,你还爱着我。”

萧十一郎又摇了摇头。

连城璧靠在床头,声音愈发疲倦:“十一,其实我很累。我十分不想……再追着你跑。”他闭着眼睛,唇角笑意恍若自嘲:“你我虽然相爱,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并不长久。我不想……在疲倦时看不见你,不想在需要时找不到你,甚至还要花心思来思念你。

连城璧说着,抚了抚他的脊背:“十一,我从前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是以并不知晓……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般累的。”

萧十一郎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连城璧低笑了声,声音:“昔日你问我,要不要割鹿刀,要不要天下。你到今日,是否依然不知道,我的天下是什么?”

——何为天下?

世上那么多野心家阴谋者,谁又懂究竟什么是天下?

天下岂非无人可及的财富地位,天下岂非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么连城璧的天下,又究竟是什么?

这却是萧十一郎从来畏惧直面的一切。

连城璧轻笑起来:“我的天下,不过是我想要的一切,不过是我想求的一切。”

萧十一郎便恍若醍醐灌顶,骤然呆愣。

连城璧哈哈笑起来,声音之中疲倦愈发:“昔日我要天下无人可愚弄我、利用我。后来我遇见你,便要天下无人可以威胁你。”

萧十一郎呆呆缩在他怀里,失了任何反映。

连城璧笑了笑:“十一,你又可知,爱情是什么?”

爱情又是什么?

“呵。什么山盟海誓,什么生死相许,什么矢志不渝……十一,在我心里这些全是狗屁!”

连城璧一字字从牙缝里咬出来,却愈发坚定、果决:“——与爱唯一并存的,从来只有生命!”

萧十一郎浑身一震,似如遭雷劈。

“我不想再被人随意威胁,不想再看你为我受伤,乃至坠落悬崖……我更不想见到你为了一个女人随意离开我。”

“我不允许——决计不允许!”

正文 君子之心(一)

()门外雪落无声。 

整个世界都只剩连城璧指责的声音,与他些微的心跳。

萧十一郎缩在连城璧怀里,愣愣听完这席话,恍恍然只觉天地都在旋转。

——连城璧从来不善解释,是以萧十一郎从不知晓,原来他的天下竟是如此简单?

——又岂会如此简单?

倘若真的如此简单,那他从前所做一切,岂非都是毫无意义的自作孽?

萧十一郎忽然只觉心中很苦。

哪怕是为世人误解,哪怕昔日受那些所谓的豪杰围攻,哪怕命悬一线……他这一生,从未有这般苦过。

——概因他心中还藏着一条毒蛇。怀疑也好,嫉妒也罢,都在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爱着连城璧的心。

萧十一郎已无力反驳。

他惊慌失措,只能死死抱着连城璧的腰,声音已低的连自己都听不见:“……对不起……”

连城璧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萧十一郎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只缩头缩尾的乌龟一般混蛋与狡诈。而一旦有了这般认知,他便只能唾弃自己,无法再面对连城璧。

他将脸死死埋在连城璧怀里,又瑟缩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连城璧依旧不言不动。

说来也怪,似乎只要开了口,接下来的话语哪怕再酸涩难忍,似乎亦成理所当然的顺畅。

萧十一郎声音依旧喑哑、艰涩:“我……不该带走——冰冰……”

他说:“我……不该不相信你的。”

他说:“……我会找回割鹿刀,然后安然呆在你身边……”

他说:“……我决不会再离开你。”

他说:“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了。”

萧十一郎说的越来越快,仿佛誓言就是这般一文不值,甚至比谎言都要简单的信手拈来。

他的声音也渐渐坚定起来:“……我不会再无缘无故离开你……”

他顿了顿,竟似斩钉截铁的断然:“决不会了!”

连城璧终于有了反应。 

他低低笑了声,笑声听不出是愉悦抑或无奈。他闭了闭眼,瞬间之后,神色已恢复如初。他似将全部皆记在心中,又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倘若你还想再离开……”连城璧平平静静说着这一句话,疲倦闭眸,“十一,你我便——呵,分开罢。”

雪终于停止时,已是这年年关。

上一辈子过年,是比之平素更为勾心斗角,除了疲倦便唯有厌恶。这一辈子的过年,大抵是无人相伴,与平素亦无任何差别。

概因被冰冰戏弄两次自觉无颜之缘故,李红缨与杨绿柳已走了。且因过年关系,连城璧在三日前便散了所有仆役。是以别处灯火富丽,这座山庄看起来却如墓地一样的死寂。

——唯有萧十一郎还在身边。

如此亦是足矣。

晚饭十分,山庄厨房中已彻底没了食物。萧十一郎正打算拉着连城璧出门,便见连城璧端着茶杯,另一手支着下颚,笑弯了唇角:“我想吃十一做的。”

萧十一郎无奈对上眼前人风淡云清的眼眸:“……想吃什么?”

连城璧道:“馄饨。”

萧十一郎便买回皮子与馅,快速包好,而后开始煮馄饨。连城璧一贯喜欢清淡,便只用了清汤。煮好再撒上些葱花,看起来叫人胃口大开。

连城璧闭眸闻了闻,笑道:“很香。”

萧十一郎眸色柔软。他低头喝了口汤,面上渐染上些许尴尬:“咳,有些咸了……”

连城璧微挑眉:“无碍。你大概也并不知道,我其实早已失了味觉。”

萧十一郎握勺的手顿了顿。

连城璧淡道:“十五岁时风寒发过烧,从此坏了味觉。只是明安一直以为我还喜欢从前口味,是以无人发现罢了。”

萧十一郎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眸色亦是迅速黯了下来,终究只动了动唇:“……哦。”

连城璧敛眸一笑。他勺了一个馄饨,递到萧十一郎面前:“十一若觉得难过,便对我再好一些。 ”

萧十一郎默然瞧了他半晌,继续埋头吃馄饨。

连城璧笑声愈发低沉愉悦。

冬夜黑的很快。

连城璧便与萧十一郎肩并肩坐在台上,俯瞰眼前风光。

从此地俯瞰,远处灯火尽收眼底。画舫上微红的灯笼飘满整个西湖,映地连西湖清水都妖娆妩媚起来。非但不是白昼的淡雅婉约,反成诱人坠入深渊的浮夸糜烂。

富商、赌徒、妓子、墨客……无论平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抑或卑鄙无耻之真奸佞小人,一旦进入此地,便如进入极乐世界。只需忘记自我,追求快乐。

连城璧淡看这一眼帘的风景,一如曾经俯瞰天下的空虚无聊。

一旁萧十一郎握着他的手,自得地灌着酒。

萧十一郎喝酒时,总有难掩的潇洒浪荡。就好像——且不论眼前只是画舫游船,哪怕有个女人脱光了站在他面前——都不如这一坛酒来的重要。

连城璧转头看了他半晌,道:“十一,为何喜欢喝酒?”

萧十一郎望了他一眼:“同你喜欢喝茶一样。”

连城璧闻言,轻笑了声:“喜欢么,似乎也谈不上。那些当年习惯之事,延续至今,也只是个习惯罢了。遇上你之前,我似乎只有不喜欢,而没有喜欢。”

萧十一郎皱起了眉头。

连城璧道:“我不喜欢一无所有,是以我要无垢山庄尽量强大。我不喜欢无所事事,是以我要插手江湖之事。我不喜欢为人摆布,是以与逍遥侯对抗……我喜欢的,也只有你。”

萧十一郎下意识豪饮一口。酒水洒在衣襟上,他愣愣瞧着,止不住心下动容。

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了解连城璧了。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萧十一郎做自己喜欢的事,连城璧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唯一相同的是,一样寂寞。

连城璧抚了抚酒坛,举起与萧十一郎的酒坛轻轻触碰:“今天倒是难得的日子。我陪你喝一次,一醉方休。”

萧十一郎道:“好。”

连城璧几乎不喝酒,是以酒量极浅。待喝完那一坛,满脸已微红,似有些醉了。

夜色已全暗下了。西湖之上燃起了烟火,瞬间绚烂。

连城璧安然靠在萧十一郎肩膀上,抬眼看漫天美景。

月黑寂寥,寒风萧煞。

火花无数次的瞬息明灭,无数次的短暂喧闹,愈发衬得天空深邃沉寂。

连城璧看了片刻,忽然想起曾有一人对他说的话,便抬手指着南边的一颗星辰:“十一可知,那颗星的名?”

萧十一郎顺着他的手指,遥看天幕。井宿之内,弧矢九星之西北,静立着一颗微闪烁淡蓝的亮星。

萧十一郎眯眼凝视许久,淡道:“天狼星。”

天狼是为春冬之际天幕最亮的星星,却是主掠夺之凶兆。几百年前,北宋苏轼便写下过名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时光片刻不停流转,沧海一瞬成桑田。天狼星依然高高在上,孑然接受天下人憧憬抑或景仰。

——萧十一郎忽然有些明白连城璧所说“与爱并存唯有生命”的意思。

活着,今日爱恋也许随时间消逝;然死了,却唯有消逝。

许是望久了,生出些许错觉了,眼眸中的那抹亮光竟渐渐暗了下去。萧十一郎垂眼闭了闭,听得连城璧轻笑了声。

他的笑声总是温柔的。但也有不同,譬如愈是低沉,也愈是愉悦。

如今听他笑声,便知他此刻心情定是愉悦:“从前有人告诉我,要与喜欢之人一起做某些特定的事,比如一同赏天下奇花,一同赏天幕星辰……呵,虽然我并不认为天上那几颗会发亮的东西有什么好看。”

萧十一郎顿了顿:“……那是和女孩子做的。”

连城璧微皱了眉,继而轻笑:“原来是这样。”

萧十一郎侧头去看连城璧,只能瞧见他额前的黑发,以及昏惑光线里微微颤动的长睫,有些心猿意马地“嗯”了一声。

他又听的连城璧柔声道:“你我虽皆非女子,但我依旧想同你赏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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