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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尘埃落定-第8章

小说: 尘埃落定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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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呻吟有咒语般的魔力。卓玛也随即倒下了。
  她嘻嘻一笑,撩起长裙盖住自己的脸。我就看见她双腿之间那野兽的嘴巴了。
  我又叫:“卓玛,卓玛。”
  她一勾腿,野兽的嘴巴立即把我吞没了。我进到了一片明亮的黑暗中间。我发疯似的想在里面寻找什么东西。她的身体对于我正在成长的身体来说,是显得过于广大了。许多罂粟折断了,断茎上流出那么多白色的|乳浆,涂满了我们的头脸。好像它们也跟我一样She精了。卓玛咯咯一笑,把我从她肚皮上颠了下来。她叫我把好多花摆在她肚子上面,围着肚脐摆成一圈。桑吉卓玛算不得我的情人,而是我的老师。我叫她一声姐姐,她就捧着我的面颊哭了。她说,好兄弟,兄弟啊。
  这一天,对查查头人来说,确实是太糟糕了。
  麦其土司看上了他的太太。头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们不得而知。反正这个对麦其家绝对忠诚,脾气倔强的家伙不会牵上马,把女人送到土司官寨。
  十多天后,他和自己的管家走在无边无际的罂粟中间。这时,艳丽得叫人坐卧不定的花朵已经开始变样了,花心里长出了一枚枚小小的青果。他的管家端着手枪问:“那件事头人打算怎么办?”
  头人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情,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事情怎么办,就指着罂粟花心里一枚枚青果说:“这些东西真能换到银子吗。”
  “土司说会就会。”
  头人说:“我想土司是有点疯了。不疯的人不会种这么多不能吃的东西。他疯了。”
  “你不想把这疯子怎么样来一下?比如就把他干了。”说这话时,查查的管家就把枪提在手里,“他明摆着要抢你老婆,你又不愿意拱手相让,那你怎么办?”
  “你是想叫我造反?
  不,不!“
  “那你就只有死了。要是你造反我就跟着你造反。不造反,我就对不起你了。
  土司下了命令,叫我杀死你。“
  查查还有话没有说出来,他的管家多吉次仁便当胸一枪。
  头人还想说话,一张口,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查查头人说不出话来,但又不想倒下,他张开双手把一大丛罂粟抱到怀里,想依靠这些东西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但那些罂粟不堪重负,和头人一起倒下了。
  多吉次仁顶着大路向土司官寨飞奔,并且大叫:“查查谋反了!查查谋反了!”
  而头人在罂粟丛中,倒在潮湿的地上,啃了满口泥巴,这才一伸腿,死了。谋杀者的背后响起了枪声。很多人在后面向多吉次仁射击。偷袭了自己主子的家伙终于跑进了官寨。
  追赶的人不敢靠近,远远地停下。我们寨子旁高大的碉堡枪眼中立即伸出了许多枪口。土司登高叫道:“你们的头人谋反,已经叫忠于我的人干掉了,你们也想跟着造反吗?”
  人群很快散开了。
  火红的罂粟花,在一场场次第而至的雨水中凋败了。
  当秋天的太阳重新照耀时,原先的花朵已经变成了一枚枚青色的浆果。雨水一停,我父亲就和死去的头人太太央宗在地里幽会。杀了查查头人的多吉次仁一次次对土司说,他该回寨子去了。这其实是在不断催促土司履行他当初的诺言。说的次数太多了,土司就笑着说:“你真有胆子。你以为寨子里的人相信查查会谋反?
  这话是没有人相信的,人们知道查查不是一代两代的查查了。你急着回去,是想叫那些人杀了你吗?“
  土司说完那句会叫多杰次仁深刻反省的话,又到罂粟地里和央宗幽会去了。
  父亲和别的女人幽会,母亲却显得更加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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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官寨的窗口望出去,罂粟在地里繁盛得不可思议。这些我们土地上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是那么热烈,点燃了人们骨子里的疯狂。可能正是这神秘力量的支配,麦其土司才狂热地爱上了那个漂亮而多少有些愚蠢的女人央宗。刚刚埋葬了自己男人的央宗也表现得同样疯狂。每天,太阳刚一升起,这一对男女就从各自居住的石头建筑中出发了。会面后就相拥着进入了疯狂生长的罂粟地里。风吹动着新鲜的绿色植物。罂粟们就在天空下像情欲一样汹涌起来。父亲就和央宗在那深处的什么地方疯狂傲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站在窗前的母亲,望着田野里汹涌不息的层层绿浪,手捂着胸口,一副心痛难忍的模样。父亲的新欢还会拨弄口弦。丝线在竹腔里振动的声音从远处随风飘来。
  土司太太叫人向口弦响处开枪。可谁又敢于向土司所在的地方,向着王的方向开枪呢。土司太太自己开了一枪。子弹却不能飞到远远的目标那里,中途就像飞鸟拉在空中的粪便一样落到了地面。
  她的愤怒把新贴在太阳|穴上的大蒜片又烤干了,一片片落到地上。止头痛的另一个办法是吸印度鼻烟。母亲吸这种黄|色粉末的方式与众不同。别人是先把鼻烟抖在拇指的指甲上,再来吸取。她却要先在小手指上套上一个黄金指套,再把鼻烟抖在上面,反着手送到鼻孔前面,久久地皱着眉头,猛然一吸,一张脸红红地仰向天空,嘴越张越大,之后,她一顿脚,猛一点头,打出一个两个响亮的喷嚏。替她揩干净鼻涕口水,卓玛问:“太太可好点了。”
  以往,太大总是软软地回答:“我好多了。”这次,她尖声叫起来:“你看这样我能好吗?
  不会好的!我要被气死了。“
  这一来,所有侍奉在她身边的人都无话可说了。
  我说:“查查头人是父亲叫人打死的,不怪那个女人。”
  母亲听了我的话,立即就哭了。她边哭边说:“傻瓜,傻瓜,你这个不争气的傻瓜啊。”边哭,还把一把鼻涕甩在了跛子管家的靴子上。母亲仍然在哭,只是哭声变细了。细细的哭声升上屋顶,像是有苍蝇在那里飞翔。这样的时光实在没有什么趣味。大家的目光就又转向了窗外漫山遍野汹涌的罂粟。
  在那里,麦其土司搂紧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进入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地里,最后的一点花朵也因此零落摧折了。我那重新又焕发了爱情的父亲,只感到大地在身下飞动,女人则在他身下快乐地大声叫喊。这叫声传进官寨,竟然在这堡垒似的建筑中激起了回响。所有人都把耳朵堵上了。只有我那可怜的母亲,双手紧紧捧住自己的脑袋,好像那快乐而放荡的声音是一把锋利的斧子;会把她那脑袋从中劈开一样。好在不论麦其土司怎样疯狂,他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不久,罂粟地中那个激荡的中心终于平静下来了。微风过处,大片浓稠的绿色在风中悄然起伏,应和着浑身松弛的土司和他的新欢呼吸的韵律。
  母亲也恢复正常了。卓玛替她把医治头痛的大蒜一片片剥下来。她又能平静地在铜盆中洗脸了。这天,土司太太洗脸用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往脸上搽油脂时,母亲吩咐人叫家丁队长。
  家丁队长来了,刚把一只脚迈进门坎。母亲就说:''不必进来,就站在那里好了。“
  那人就只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在那里了。他说:“有什么事,太太你请吩咐吧。”
  土司太太叫他给杀死了自己主子的多吉次仁一把枪。太太说:“既然他可以杀死自己的主人,叫他把骚女人也干掉!”
  家丁队长双脚一碰,说:“是!”
  这是我们的人从特派员带来的队伍那里学来的动作。
  “慢。”土司太太说,“等他把那女人干掉,你再把他给我干掉!”
  6。杀
  我对母亲说:“阿妈,叫我去吧。他们害怕阿爸,他们不会杀死央宗。”
  母亲脸上绽出了欣慰的笑容,她骂道:“你这个傻子啊!”
  哥哥跨进继母的房间,问:“弟弟又怎么了?”
  哥哥和我,和我母亲的关系一直是不错的。母亲说:“你弟弟又犯傻了,我骂他几句。”
  哥哥用聪明人的怜悯目光看着我。那样的目光,对我来说,是一剂心灵的毒药。
  好在,我的傻能使心灵少受或者不受伤害。一个傻子,往往不爱不恨,因而只看到基本事实。这样一来,容易受伤的心灵也因此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未来的麦其土司摸摸他弟弟的脑袋,我躲开了。他和母亲说话时,我就站在卓玛背后,玩弄她腰间丝带上的穗子。玩着玩着、一股热气就使我尝试过云雨之情的东西瞄胀起来。使我在她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一身香气的桑吉卓玛忍不住低低尖叫一声。
  母亲不管这些,而是郑重其事地对大少爷说:“看看他那样子吧。以后,我们不在了,你可要好好对待他啊。”
  哥哥点点头,又招手叫我过去,附耳问我:“你也喜欢姑娘?”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他要肯定还是否定的回答。
  “我看你是喜欢的。”
  于是,我站到了屋子当中,大声宣布:“我…喜…欢…卓…玛!”
  哥哥笑了。他的笑声说明他是作领袖人物的材料。那笑声那么富于感染力。卓玛和母亲也跟着笑了。我也笑了,笑声嚯嚯地,像一团火苗愉快抖动时发出的声音一样。正午时的寂静给打破了,在笑声中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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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声刚停,我们都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枪声响了。
  这枪声很怪,就像有人奋力而突兀地敲打铜锣。
  “咣!”
  一声响亮。
  母亲怕冷似的抖动一下。
  “咣!”
  又一声响亮。
  官寨里立即响起人们奔跑、呼喊的声音。拉动枪栓的声音清脆而沉着。最后是家丁们在炮楼上推动土炮时那巨大的木轮吱吱嘎嘎的声音。直到土炮安置妥当后,巨大的官寨才在秋天明亮的阳光下沉寂下来。这种沉寂使我们的寨楼显得更加雄伟庄严。
  哥哥把这一切布置妥当,叫我和他一起站在两尊铜铸的土炮旁向响枪的地方张望。我知道这枪声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跟着哥哥高叫:“谁在打枪,打死他!”
  外面的田野十分平静,茂盛的罂粟一望无际。河边上有几个女人在漂洗雪白的麻布。下面的科巴寨子上,人们在自家的屋顶上辩毡或摄制皮子。河水一直往东流到很远的地方。在我出神地了望风景时,哥哥突然问我:“你真敢杀人?”
  我把远望的目光收回来,看着他点了点头。他是个好兄长,希望我也能像他一样勇敢,并且着意培养我的勇敢。他把枪塞到我手上:“你想打死哪个就打死哪个,不要害怕。 ”枪一到我的手上,我就把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了。看清了罂粟丛中的所有勾当。虽然你要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肯定不能回答你。但我确确实实把什么都看到了。这不,我一枪打出去,麦其家的家丁队长就倒拖着多吉次仁的尸体从罂粟丛中闯了出来。我又朝别的地方开了一枪,隐隐觉得自己比专门打枪的人打得还好。这不,枪一响,父亲就熊一样咆哮着从他沉迷于情欲的地方蹦了出来。他一手牵着新到手的女人,一手挥舞着来不及系好的黄|色腰带,在大片海一样的绿色中奔跑。哥哥抓住我的手腕,一用力,我就把后面几颗子弹射到天上去了。
  我们到了罂粟地里,父亲已经穿戴整齐了。他不问青红皂白,抬手就给了哥哥一个耳光。他以为枪是他的继承人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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