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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大学人文读本-人与自我-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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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准对于荀况、韩非为专制统治者钳制舆论献策的言论,虽然事隔几千年,仍然严词指斥,愤恨之情溢于言表。面对某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左”派理论家,他义正严辞地宣言:“我自己也是这样相信过来的。然而,当今天人们以革命的名义,把革命的理想主义转变为保守的反动的专制主义的时候,我坚决走上彻底经验主义、多元主义的立场,要为反对这种专制主义而奋斗到底!”
另一方面,他对于人民的苦难,满怀同情,感同身受,甚至在看雨果的《悲惨世界》、狄更斯的《双城记》的时候,也伤心落泪,边读边哭。在看到别人被强加上莫须有的政治罪名,他会不顾自己的“反革命”身份站出来打抱不平。在议论给老干部落实政策时,他想到的是“中国农村冬天没有鞋穿的孩子们”。他在受到政治上的迫害时,首先想到的不是怎样维护自己,而是使他的子女少受一点牵连。“文化大革命”开始,他的子女受到“左”的思想的毒害和为形势所迫,同他断绝往来,“划清界线”。顾准对此深感痛心。然而他还是处处为他们着想,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最珍惜、准备以生命来捍卫的东西。在他的病已经宣告不治的时候,经济研究所“连队”的领导考虑给他“摘去右派帽子”,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顾准在一份文字报告中作出“承认错误”的表示。这是顾准所万万不能接受的。但他最后还是签了字。签字时顾准哭了。他对我说,在认错书上签字,对他来说是一个奇耻大辱,但他要这样做,因为这也许能够多少改善一点子女们的处境。事事首先为别人着想,已经成为顾准的天性。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打开行军床休息”。那是顾准临终的一天。由于癌肿对气管的压迫,他早已说不出话,当时他的病情更是已经进入了危急状态,一呼一吸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到了晚上约十一点钟的时候,他看到我还在床边,便挣扎着用手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要我休息。只过了大约一个钟头,他就停止了呼吸!
我想,一个人只有有这样伟大的人格,只有有这样的对民族、对人民高度的责任感和为人类争取更美好的未来的使命感,才有可能在那十分险恶的政治环境和极其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孜孜不倦,勇敢地进行只有后代学人才能认识其价值,甚至完全有可能永远湮没无闻的历史探索。他的学术成就,也正是这种精神的产物。例如,他写作《希腊城邦制度》,就完全不是“发思古之幽情”的结果,而是为了回答“娜拉出走以后怎样”的问题。早在干校的时候,为探索为什么播下了革命的理想主义的种子却得到了林彪、“四人帮”法西斯专政的结果问题,追溯文化史和法权史的根源,遇到了东西民族的历史殊途是怎样开端、怎样形成的问题。为了解答这个问题,顾准真是做到了王国维所说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时,顾准曾反复和我讨论希腊城邦制度的起源问题。他提出了一个又一个假说,又一个一个地推翻,最后才形成了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解释。为此,顾准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在有限的书籍中摘取有用的材料,细心地把它们连缀在一起,形成一个体系。回到北京后,他拖着低烧咯血的病躯,废寝忘食,每天只带几个冷馒头上北京图书馆,查阅了大量书籍,闭馆以后回到学部大院的集体宿舍再夜以继日地写作,终于写出了这部连西欧史专家也对它的科学价值赞叹不已的巨著。
时代发展到今天,顾准所深恶痛绝的东方专制主义和它的经济基础正在走向土崩瓦解,涤荡历史上积淀起来的污泥积水、实现民族腾飞的条件已经具备,十五年来的改革确实取得了很大的进步,然而“娜拉出走以后怎样”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旧体制和旧文化像一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们的代表者仍然步步为营,负隅顽抗。其中有些人借用“弘扬民族文化”的招牌为专制主义招魂。在转轨过程中,也有人打着“改革”的旗号干着掠夺大众的勾当。在这种时刻,我想我们知识界尤其需要发扬顾准那样立志为世界人民服务而不屈从于任何政治权威的精神,为大众的利益、为推进改革而奔走呼号。
现在似乎有一种误解,以为既然旧体制下当权者往往用所谓的“整体利益”压制平民百姓的发展个性和增进物质福利的要求,我们今天就应当反其道而行之,一切以一己私利为依归,把利己主义的世界观作为改革的精神武器,把承认人的价值化为对金钱价值的顶礼膜拜。在某些错误观念的误导下,鄙薄崇高,崇尚卑鄙成为时尚。以损人利己为荣,以不择手段地敛财致富为务,对社会主义和公共道德弃若敝履,把靠掠夺公共财富起家的暴发户看作改革者典范,把厚颜无耻地倡言市侩哲学与思想解放等量齐观,把正当的经商牟利同弄权“寻租”混为一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了人生第一要义,利己主义被说成是时代的思想旗帜。的确,顾准也说过,有一种个人主义曾经是历史上积极进步的因素。不过,顾准所认同的,并不是任何一种个人主义,而是“像布鲁诺那样宁肯烧死在火刑柱上不愿放弃太阳中心说;像宗教战争或异教迫害中的殉道;像生命可以不要,航海却不可不去的冒险精神;像近代资本主义先锋的清教徒那样,把赚钱、节约、积累看做在行上帝的道;最后,像马克思认为是共产党的基本标识每个人都能够‘自我实现’的那种个人主义。”
顾准曾经自陈,他“是一个‘倾心’西方文明的人”,尤其倾心这种文明的先驱——希腊城邦文明。然而他却为希腊世界由于个人利己思想恶性膨胀而造成的种种败德行为而黯然神伤。他说,我写《希腊城邦制度》“本来是有感于希腊在那种小邦林立,相互竞争中,个人创造性发挥到顶点,创造出灿烂的希腊文明,……所以要写,是想歌颂它。可是写着写着,对于林立的小邦相互之间的自相残杀,甚至不惜勾引希腊文明历来的大敌波斯……对这种不顾大体实在受不了,不知道该歌颂不,有点迷惘了。”
并使(希腊城邦制度)的写作一度“卡壳”。可见顾准对个人主义决不是全称肯定,而是有批判、有选择的。人民大众改善自己的物质生活处境的要求显然无可指责。但是,争取更多的物质消费并不是人性的全部。特别是作为社会良知的知识分子,应当有更高的追求。鲁迅曾经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应当说,顾准就是这样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
顾准是一座巍然屹立、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管是在天赋的聪明才智方面,还是在道德文章方面,我们都不一定都能接近于他所达到的境界。然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们应当积极努力在“为世界人民服务”的宏伟事业中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这也就是对顾准的最好纪念。
编者旁白

人若是鸟,苦难就是人生的风暴。此时,人有两种选择:躲避风暴,在避难所中求安逸;或者迎着风暴飞翔,将翅膀锻炼得坚韧而刚强。没有人能强求个体必须做出某种选择,但从选择的价值看,迎着风暴飞翔,或许更为灿烂。求安逸,只是暂时的:若更大风暴来临,避难所也会轰然坍塌,你又如何能够逃匿成功?何况对人生而言,苦难往往来得突然,铺天盖地一般,世界漆黑一团,你往哪里去找避难所?面对苦难,就挑战苦难,是个体生存的勇敢行为,也更为明智。
周国平为苦难唱了一首赞歌。这不是爱苦难,而是爱上苦难给予人的机会。他强调人必须面对苦难,是因为苦难无法回避。他说苦难有其独特价值,因为苦难能使强者更强,弱者更弱,暴者更暴,柔者更柔,智者更智,愚者更愚。在此,苦难成为人性的砥砺,能将人性磨炼得棱角分明。对于强者、柔者、智者而言,拥有一份苦难,就是拥有一份思想与性格的财富。周主张“独自承担自己的那一份痛苦”,便是基于这种理解:既然苦难不免降临于个体,个体无法推诿,独自承担也就成了勇者的标志。“以尊严的方式承受苦难”,突现了人作为智慧的存在者,须以与此匹配的高贵而优雅的姿态去生活。但周并不美化苦难,他痛惜“悲剧毁灭了多少失意的英雄”,强调欢乐会给人类带来爱与宽容,这使他的论述获得了平衡,从而用苦难与欢乐而非仅仅用苦难来奏响人类之歌,这使人类之歌更为丰富而高亢激越。周不美化苦难,当是掷向一切人间悲剧制造者的一支投枪。
此章所辑《勇气来源于“不合时宜”的偏执》、《中国需要这样的思想家》及《梁漱溟的骨气》等,均说明战胜苦难靠的是勇气。若你缺乏勇气,你就将成为苦难的俘虏而一事无成。人类进步是与苦难相伴的,而那些历史上的勇者,正是用自己的承担苦难,推动了人类发展。人类的进步史,近乎受难史;自觉担当人类苦难的勇者,正是引导历史走过它的暗夜的晨星。但在理论上认识苦难与在人生中践履苦难,不是一回事。读此类苦难故事,不宜仅以旁观者心态游离于边缘,而多少要有点身临其境,追问自己,你当如何体验在场者的困境。举世皆浊你独醒时,你也能面对浊流,发一声清醒呐喊吗?你会不会为了你的个人前途、家人安危或触目皆是乡愿们的人云亦云,就放弃了应当发言、应当反抗的权利?或许惟有如此,你才会惊心动魄地体验到什么是坚持真理时所需要的无畏,也才会瞥见藏于你内心深处的那些委琐、自私和愚昧。特别是对当代国人,阅读顾准,不仅是在打开一部思想者的滴血传奇,同时,也应打开自己的心扉,与他的命运共振。顾准为了寻求真理,不怕打成反革命,不怕坐牢,不怕家破人亡,不怕子女亲人划清界限,这种大智大勇,只有化入后继者的血脉,他的牺牲才是值得的,我们的阅读才是深刻的。
承受苦难,因人而异。顾准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承受苦难的勇者,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拆下肋骨当火把而烧穿黑森林。梁漱溟是坚持操守、讲究气节、承受苦难的仁者,面对权力的高压,绝不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随波逐流。钱谷融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承受苦难的逸者,愿说之际滔滔不绝,不愿说时三缄其口,皆是为了本真守诚。
有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须分辨,是在哪一层面说此话:是生存策略?还是价值哲学?若是后者,则我要说,这是懦弱,是生命之旗的倒下。我曾试问自己,面对苦难,我若做不成勇者,披荆斩棘,在无路的荒原踩出路来,那至少也得做仁者或逸者,活出自己的本色。本色最能经受血雨腥风的扑击,不易褪色。
但不应将受难视做获得俗世成功的手腕,以换取鲜花与荣耀。有时,受难只是短暂的,意志薄弱者咬咬牙,也能坚持,会在苦尽甜来的诱惑下挺过苦难。但这不是真英雄。只有当苦难以超时空、无以反抗的方式袭来,人于此时还能顶天立地,不两腿抖缩,那才是真英雄。英雄之所以为英雄,不仅仅是在战胜苦难,更是在战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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