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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母亲-第52章

小说: 母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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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丈夫打得太厉害了,所以在嫁他以前的一切人和事,好像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多少年的事了……”

他听着又转过脸去。

母亲出去了一会儿,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尼古拉亲热地望着她,轻声说起来,仿佛用言语爱抚自己的回忆。

“我从前也像莎夏一样,有过一段故事。我爱了一个姑娘,她是一个少有的好人!我在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她,从那时就爱她,老实说,现在还是爱她!跟从前一样地爱她——用整个的心,充满了感谢,永远地爱……”

母亲站在他身边,望着他那双闪着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的眼睛。

他将双臂放在椅背上面,头搁在手上,眼睛眺望着远方。他的整个瘦长然而强壮的身体,好像要冲到前面去,就像植物的茎伸向阳光一样。

“您就应该结婚呀!”母亲惋惜地劝告着他。

“啊!她在五年之前已经结婚了……”

“那么以前是为了什么?……”

他琢磨了一下,回答说:

“您想啊,我俩之间不知怎么搞得总是这样的:她在监狱里的时候,我在外面,我从监狱里出来时,她则又在监狱里或是被流放了!这种情景和莎夏很像,一点也不错!后来,她被判流放去到西伯利亚十年,远得要命!我甚至想跟着她去。可是,她和我都觉得有点害羞。后来,她在那里遇上了另外一个人,是我的同志,是一个非常好的青年!后来他们一起逃走,现在住在国外,这样就……”

尼古拉讲完之后,摘下眼镜擦了擦,又对着亮光照了照,接着重新擦。

“啊,我亲爱的!”母亲内心充满爱怜,她一边摇头,一边说。她觉得尼古拉很可怜。同时,他又要使她发出了温暖的慈母的微笑。可是他换了姿势,又把笔拿在手中,挥着手,好像打拍子般地开始说:

“家庭生活是要牵扯革命家的精力的,永远不会不牵挂!孩子,生活没有保障,为了面包必须多工作。可是呢,一方面革命家非要不断地、更深刻更广泛地发展他的力量不可,时代要求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我们应该永远走在人们的前面,因为,我们工人阶级是肩负着历史使命的——破坏旧世界,创造新生活!假使我们战胜不了小小的疲劳,或者是被手头的小小的胜利所迷惑,落后起来——这是很不应该很不好的,这就意味着对事业的叛变!凡是和我们并肩战斗的人,没有一个会歪曲我们的信仰,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应忘记,我们的任务是要获得全面的胜利、彻底的胜利,而不是小小的一点成绩。”

他的声音变得镇定而坚强,脸色有点发白,眼睛里像是燃起了平时那种平静而又有节制的力量。

这时候,门铃又大声响起来了,打断了他的话。

这次来的是柳德密拉。

她穿了件不合时令的薄外套,两颊冻得通红。她一边脱下破套鞋,一边似乎生气地对他们说:

“审判的日子已经定了,——在一个星期之后!”

“当真?”尼古拉在房间里喊着问。

母亲很快地走到她的身边,心里很激动,自己也不知道是怕叫还是欢增。

柳德密拉和母亲并排走着,带着嘲讽的口吻低声说:

“是真的!法院里已经公开宣布了,判决也已经定了。可是,这算什么呢?难道政府还怕它的官吏会宽待它的敌人吗?这样长期而热心地放纵自己的仆人难道还不能相信他们一定会变成卑鄙无耻的东西吗?”

柳德密拉在沙发上坐下来,用手掌搓着瘦削的双颊,没有光亮的双眼里燃烧着轻蔑,声音里渐渐充满了愤怒。

“柳德密拉,不要这样白白地消耗火药!”尼古拉安慰着她。“他们又听不见您的这些话……”

母亲紧张地听着她的话,可是一点也听不懂,在她头脑中,只是不由自主地反复想着一句话:

“审判,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审判!”她突然感到,有一种不可捉摸的、严厉得叫人难以忍受的东西渐渐地逼近了……

第23节

母亲就在这种疑惑和忧虑的乌云里,在烦闷难捱的期待的重压下,一声不响地度过了第一天、第二天。

第三天,莎夏来了。

她告诉尼古拉:

“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一点钟……”

“已经准备好了?”他吃惊地问。

“这算得了什么呢?我只要替雷宾准备一个地方和一身衣服,别的都由郭本去办。雷空呢他总共只要走过一街就行了。维索夫希诃夫在街上接他——当然是化了装,——替他披上外套,给他一顶帽子,指给他要走的路。我就等着他,给他换了衣服,然后把他带走就算成了。”

“不错!可是郭本是谁呢?”尼古拉问询着。

“您看见过的。您在他家里给钳工们上过课。”

“啊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个样子有点古怪的老头。

“他是个老退伍兵,现在做洋铁匠。没有学问,可是他对一切暴力都怀有无限的仇恨。……有几分哲学家的味道……”莎夏望着窗子,沉思着评价。

母亲默默地听着她的话,有一种模糊的思想在她心里慢慢地成熟起来。

“郭本想让他的外甥越狱,——您刻吗,就是您喜欢的那个叶甫钦珂!他最爱干净,爱漂亮。”

尼古拉点了点头。

“他一切都预备得很周到,”莎夏继续说,“可是对于成功,我却开始有点怀疑了。因为散步的时候,大家都在散步;我想,犯人若是看见了梯子,很多的都想逃走……”

说到这儿,她闭上了眼睛,沉默着。

母亲关切地走到她的身边。

“这样,大家伙就会互相妨碍……”

他们三个人都站在窗口处……

母亲站在他们俩的身后,听到他俩的谈话之后,心中不由得萌发一种混乱的感情……

“我也去!”母亲忽然开口说。

“为什么?”莎夏问。

“亲爱的,我也去!也许会出乱子!您不要去!”尼古拉劝说道。

母亲望了望他,把声音放低了些,但是语气却更固执更坚定了:

“不,我要去……”

他们飞快地互相望了一眼,莎夏耸耸肩膀释放然地说:

“我明白……”

她转过身来对着母亲,挽起她的手臂,身子靠着她,用率直的、让母亲听起来觉得很亲切的声调说:

“不过我还是要对您说……”

“亲爱的!”母亲伸出发抖的手搂住了莎夏,嘴里请求般地。“带我去吧,……我不会妨碍您的!我需要去。我不相信能够那么样逃走!”

“她也去!”莎夏对尼古拉说。

“这是您的事!”他低着头并不多说什么别的话。

“我们不能一起走。您从空地上走,到菜园那边去。在那儿可以看见监狱的围墙。可是,若是有人盘问你在那干什么的话,你怎么应付呢?”

母亲当下就高兴起来,她用确信的口气回答说:

“总能找出话来敷衍的!你放心!”

“您可别忘了,监狱里的看守是认识您的呀!”莎夏提醒着母亲。“假使他们看见您在那边,那么……”

“我不会让他们看见!”母亲欢喜地说着,显得非常有把握。

在她心里,一向都不怎么热烈地微微燃放着的希望,突然就病态般地,十分明亮地燃烧起来了,使她非常兴奋……

“或许,他也会……”她麻利地换着衣服,心里这样想。

一小时之后。

母亲到了在监狱后面的空地上。

大风围着她飞舞,鼓起了她的衣服,不停地撞在了上冻的土地上,凶狠地摇撼着母亲走过的菜园的破栅栏,又反复冲击着监狱那不很高的围墙,然后滚进墙里去,卷起了院子里的喊声,把这些喊声吹得四散开去,再抛到天空之中。

天空上的白云很快地飞了过去,露出了不大的青天。

母亲身后是菜园,前面是块墓地,在她右面十俄丈的地方,就是监狱。

墓地旁边,有一个兵士正在拉着长索训练马。还有一个兵士和他并排站着,脚跺得很响,一边叫嚷,一边吹着口哨,还不时地大笑……除了他俩,监狱附近再没有别人了。

母亲慢悠悠地走过他们身边,朝墓地的围墙走过去,同时,用余光瞥着右面和后面。忽然,她觉得自己的两条腿猛的抖了一下,接着脚就像冻在地上一般不能向前移动了,——从监狱的转角后面,有个驼背的男子背了梯子,好像路灯清洁夫平时那样匆匆地走了出来。

母亲害怕地眨了一下眼睛,迅捷地朝那两个兵士望了一眼,——他们正在一个地方踏着步,马也正围着他们跑着;她急忙又朝背梯子的人看了一眼。这时,他已经把梯子靠在了墙上,正不慌不忙地往上爬去。

他朝院子里招招手,就很快地走了下来,躲到墙角后面。

这一刻,母亲的心脏跳得异常快,自己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响。但她只感到每一秒都过得特别慢。

梯子靠在暗色的墙上,墙上全是泥斑,石灰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砖,所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有梯子。

忽的,墙头上露出了一个黑头,渐渐地又露出了身体,跨过墙头,便顺着墙爬了下来。紧跟着,又露出了一个戴着大皮帽子的头,一团黑黑的东西滚到了地上,很快地在墙角后面消失了。

米哈依洛挺直了身子,回头看了一看,猛地摇了摇头……

“逃吧!逃吧!”母亲用一只脚在地上跺着,话又不敢嚷出来。

她的耳朵里嗡嗡地响了起来,传来了很响的叫喊声,——现在墙头之上露出了第三个脑袋。

母亲两手抓住胸口,茫然无觉地望着。一个长亚麻色头发、没有胡子的人头,好像要和自己的身体脱离关系似的,猛地冒了出来,接着,又在墙后消失了。

喊叫声越来越高了,越来出越猛烈了。警笛的尖细的声音随风飘过来。

米哈依洛沿着墙根走去,已经走过母亲身边,走过监狱和住房之间的那块空地了。

母亲只觉得雷宾走得太慢,头抬得太高了,——无论什么人只要朝他的脸上看一眼,就会永远记住这个脸。

母亲耳语一般地说:

“快……快……”

监狱的围墙里面,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响,——可以听见打碎了玻璃的声音。

那个叉开腿站在地上的兵士,将马牵到了自己的身边;另一个兵士把手拢放在嘴上,向着监狱喊着什么。喊完之后,他把脸转过来,侧耳静听那边的话。

母亲紧张地向四周看了一遍。

她的眼睛虽然看到了一切,可是却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想象得非常可怕、非常复杂的事,完成得竟是这么容易这么快!说实在的,这种迅速的行动使她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仿佛在梦中。

街上已经没有雷宾的踪影了。一个穿大衣的男子在走着,一个女孩子在奔跑。

从监狱里面跑出了三个看守,他们紧排在一起跑过来,另一个兵士围着马跑着,拚命想要上马,可是那马偏就乱蹦乱跳,不让他骑上身,周围的一切好像也随着颠动着,不能平稳下来。

警笛不断地吹着,好像吹得透不过气来。

这种令人警觉而惊慌的、不顾性命似的喊叫声在母亲心里唤起了危险的感觉;她颤抖了一下,眼睛盯着看守们,双脚不由自主地沿墓地的围墙走去,只见看守们和兵士们都朝监狱转角的另外一面跑,转了个弯,就消失了。

母亲认识的那个副监狱长,连外套钮扣都没有扣好,也跟在他们后面朝那边跑去。

这会儿,不知从哪跑来了几个警察,还跑来了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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