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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红楼梦-第7章

小说: 红楼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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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方想起往事。原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

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凉景况,因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热闹,遂趁年纪蓄

了发,充了门子。雨村那里料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是故人。”又让坐

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你我故人也,二则此系

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听说,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

雨村因问方才何故有不令发签之意。这门子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

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

知。”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

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

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

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

处,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

‘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

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石头亦曾抄写了一张,今据

石上所抄云: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宁荣亲派八

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

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

都中二房,余在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

共八房分。)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

去迎接。有顿饭工夫,方回来细问。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

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雪’也。

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雨

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

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

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

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

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

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

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

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

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

家去三日死了。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就偶然遇

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

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

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之丫头是谁?”雨村笑

道:“我如何得知。”门子冷笑道:“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

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唤英莲的。”雨村罕然道:“原来就是他!闻得养

至五岁被人拐去,却如今才来卖呢?”

门子道:“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

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顽耍,虽隔了七八

年,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其模样虽然出脱得齐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

熟人易认。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从胎里带来的,所以

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

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他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他。我又

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

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他自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冯公

子令三日之后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内

人去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风

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厌恶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

得三两日,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闷,自为从此得所。谁料天下

竟有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卖与薛家。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薛公子

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遂打了

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

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

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

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

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正是梦幻情缘,

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

“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了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

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

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

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

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

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

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

为妥。”

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

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

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

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

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

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

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

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

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

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

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

二人计议,天色已晚,别无话说。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

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

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断了此

案,急忙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

必过虑”等语。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

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业,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

当下言不着雨村。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

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

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

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

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

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

等措办。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

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

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

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

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

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

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

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

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

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

览上国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

正择日一定起身,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他,

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他便将家中事务一一的嘱托

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人命官司一事,他竟

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

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

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

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

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一进京,

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

咱们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

升了外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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