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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赤地之恋-第28章

小说: 赤地之恋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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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她一定是病了,立刻到她的宿舍里去。

“黄同志搬走了,”女佣告诉他:“你来晚了一天,昨天刚搬的。”

“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的心直往下沉。

“不知道,没听见说。”

他要求见宿舍的管理员。管理员是一个中年妇人,上身穿着件蓝布棉制服,下面却不伦不类地系着一条黑布单裤。她的平板的长方脸像一块黄肥皂。

她告诉他的也还是那两句话,不过比那女佣脾气坏些,也更多疑,直查问“你是哪一个单位的?”“你是她什么人?”

末了她说:“你上报馆去打听吧,我们不知道。”

刘荃从那宿舍里走了出来,觉得他要疯了。一定是他刚从监狱里出来,神经不大正常。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失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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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他决定再到报馆去一趟,坚持要找他们的负责人谈话,总可以问出一点端倪来。再问不出什么来,那只有等到晚上,等这宿舍里寄宿的女干部都回来了,再来向她们一个个地打听,总有一两个和黄绢比较接近的,会知道她现在的地址。

他第二次到报馆里去,半路上忽然想起来,黄绢不是说这次的事,戈珊非常帮忙吗?听上去她这一向和戈珊很多接触,她搬家戈珊一定也有点知道。她这种不可思议的行动一定有理由的。

他走过一家店铺,看了看里面的钟。他自己的手表在出狱的时候还了他,但是早已停了。他也来不及拨表,就又匆匆地向公共汽车站走去。戈珊向来到报馆去得很晚,这时候也许还在家里。

他在暮色苍茫中赶到戈珊那里,她正锁了门走出来。她看见他似乎并不怎样惊异。

“啊,你出来了,恭喜恭喜!”她笑着说:“进来坐。”

她把皮手套脱下来,拿钥匙开门。初春的天气,入夜还是严寒。

“什么时候出来的?”她问。

“今天下午。”

“一出来就来看我?不敢当不敢当,”她半带着嘲笑的口吻说。

“我听见黄绢说你非常热心帮忙,我真是感激到极点。”刘荃很快地明来意,表示他仅是来道谢的。

“那没有什么,我的力量也有限得很。”

“黄绢怎么从她的宿舍里搬出去了?”刘荃忍不住马上接下去就问:“报馆里也有两天没去了。”

戈珊坐在那里,拿着她的一只皮手套嗒嗒地抽打着桌子的边缘。“怎么,她没跟你说吗?她前天不是去看你的吗?”她很平淡地说。

“她什么也没说。”刘荃望着她,心里突然充满了恐惧。这恐惧其实一直在那里的,只等待证实。

戈珊略微顿了一顿。她不一定要告诉他实话,但是他早晚会知道的,不告诉他,他也不死心。“她跟申凯夫同居了,我听见她说。交换条件是要他替你想办法。不然你想,有这么简单就放出来了?本来你的情形非常危险。”

“申凯夫?”刘荃低声说。彷佛在开会的时候看见过这人的,见过不止一次了,但是这时候一点地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轰轰作声。

“申凯夫很有一点潜势力的。有人说他每天晚上和毛主席通一次电话,也不知这话有根据没有。”

刘荃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她突然怜悯他起来。她走过去在五斗橱上拿起一瓶酒,找了两只玻璃杯,把残茶泼了,倒上两杯酒,递了一杯过来。“来,干杯!你出来还不值得庆祝么?”

他机械地接了酒,但是并没有喝。

“你别这么着,”戈珊说:“看开点吧。你也不用替她难受,申凯夫这次倒真是认真得很。当然他们的关系不能公开——老申的爱人是个有地位的老党员,在全国妇联里坐第二三把交椅的,他要离婚,党不会批准的。”

“他把黄绢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刘荃突然问。

“谁知道。反正你不用想再跟她见面了,除非有一天申凯夫垮了台。”

“或是共产党垮了台,”刘荃说。

“怎么,你有变天思想?”戈珊笑着问。

刘荃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大胆。有那么一天,也许我们这一辈子也看不见了。”他举起玻璃杯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是一种劣质的白兰地。

“你这种话少说两句吧,可别喝醉了上别处去乱说。醉了就在这儿躺一会。”

“我没醉。喝完这杯就走了。”

他有一点眩晕。室内比外面暖和,玻璃窗上罩着一层水蒸气,完全不透明了。对街的霓虹灯从那蒸气里隐隐透过来,成为惨红与惨绿的昏雾。窗帘杆上挂着一只衣架,正映在那雾蒙蒙的背景上。衣架上陈着一条淡红色的丝质三角裤。在戈珊的房间里,这似乎是一种肉欲的旗帜,高高地挂在那里。

他想着黄绢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和申凯夫在一起。他想到她的流泪,她的冰冷的惨白的脸,想到另一个男子的贪婪的嘴唇与手加到她身上,他心里像火烧似的,恨不得马上死掉。他的生命是她给他的,但是生命对于他成为一个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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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是你介绍申凯夫给她的是不是?所以她说你非常帮忙。”他把玻璃杯沉重地搁在桌上。“你不用赖。——不然她怎么认识他的。”

“我赖干什么?”戈珊微笑着说:“是我介绍约又怎么样?不也是为了救你!你恨我吗?”

刘荃静静地向她看着。那奇异的静止似乎是强暴的序曲!她有点害怕起来,但是这对于她也有一种刺激性。

“恨我怎么不杀了我?”她格格地笑着纠缠着他,想把他的手搁在她喉咙上。“叉死我得了,你怕什么,反正你现在有人撑腰了!”那柔艳的眼睛瞟着他笑。“唔?恨我不恨?”她喃喃地说。

“我恨不恨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刘荃说:“可是我讨厌你,我想连你也该知道。”

这种话一出口,就像是打碎了一样东西,砸得粉碎。刘荃原意是要它这样的,但是说出口来,心里也未尝不难受。

“下次知道了,”戈珊说:“让你枪毙去,谁再救你不是人!”她端起她的一杯酒,一仰脖子全喝了,但是淋淋漓漓泼了一身。

“对不起,我喝醉了,”刘荃微笑着站起来说:“我这酒量真不行,不该给我酒喝的。”

他自己开了门走出去。外面非常寒冷,乌蓝的天空里略有几点星。

他不想回宿舍去,在马路上乱走,走了许多路。糊里胡涂倒已经走到国际饭店附近了。那高楼的顶巅上插着一面红旗,旗杆下大概安着几盏强光的电灯,往上照着,把那红旗照亮了。它在那暗蓝的夜空里招展着,红艳得令人惊异,像一个小小的奇迹。

他仰着脸,久久望着那明亮的小红旗。它像天上的一颗星,甚想把它射落下来。

11。

大车笨重的木轮辚辚地在那泥土路上滚过。在这无数的马车的夹缝里又有许多挑夫,扁担上挑着一箩筐一箩筐的军火。

人丛里挤着许多白袍的韩国人,一个个都背着一种奇异的A字式的木架,人钻在那框子里,把它架在肩膀上,上面堆满了东西,一袋袋的粮食,一捆捆的军衣、军毯、各种军用品。这种A字架在朝鲜是一种主要的运输工具,号称“朝鲜的吉普车”。

黎明的天空是澄明的淡碧色。东线有战事在进行,可以听见炮声隆隆,和爆炸的声音。几颗照明弹挂在降落伞上,降落得异常缓慢,悬在半空中几乎一动也不动,青荧荧的。

每一辆马车上装载的军用品总有一吨重,黑压压地堆得像一座小山。赶大车的戴着三块瓦的破皮帽子,老羊皮袍子敞着衣领,他们都是东三省人,从他们村子里被动员来了,“志愿支前”。车子和牲口都是他们自己的,说不出的心疼。

军队里的民夫人数非常多,大都是强征来的东北农民。抬担架的排成一个极长的行列,长得出奇。士兵们排着队在他们旁边走,看着实在有点触目惊心。难道今天等一会这些帆布架上会统统睡满了伤兵?也许上级计算错误,征来的夫子太多了。

这支军队是昨天晚上开拔的,走了一夜。行军向来是在夜间,因为避免空袭。天一亮就怕飞机轰炸,这样大的目标,多么危险。但是这条路上挤满了骡车,一来就堵住了,所以走不快。但是一晚上也已经走了四五十里路。中共的军队承袭着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传统,是以善走著名的。判断一个士兵是否合格,第一先要问他能不能忍受长途行军的辛苦,其次就要他把鎗械擦得非常干净。对于射击的准确倒不怎么注意,主要也是因为节省子弹,不大肯让士兵有机会练习打靶。所以到了紧急的时候,动员炊事员医务员上前线,也并不嫌他们外行。

刘荃是营部的一个文工团员,这次前方死伤过多,所以他也一同开赴前线。他到朝鲜来,是自动要求上级把他调来的。要求派到别处去,那是“强调个人兴趣”,什九不会批准的;要求到朝鲜去,却是很快地就批准了。他仅只是觉得他在中国大陆上实在活不下去了,气都透不过来。他只想走得越远越好。他也不怕在战场上吃苦,或是受伤、残废、死亡。他心里的痛苦似乎只有一种更大的痛苦才能淹没它。

他比普通的士兵多穿一件棉大衣,但是也一样佩着子弹带和一只长长的搭裢,腰间的皮带挂着一只布包着的饭碗。扛着鎗的手臂又酸又麻,自由地甩旧的手臂像秤锤一样沉重。

在半山里新辟出来的这条路,两旁都是一层层的荒废的梯田,再往上看,即是白茫茫的一片晨雾,那高山只是白雾中的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到底是身在异国了,他想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是微妙的,有时候的确彷佛时间即空间,隔开了一万里路,就像是隔开了五年十年,过去的那些事已经往事如烟了。

有一辆大车的轮子又陷到泥潭里去了,许多士兵在后面帮着推,还是推不动它。队伍又停顿下来。

背着A字架的朝鲜人把身子往下一蹲,把那木架后面的两根桌腿往下一扳,支在地下,那架子就自归自站在那里。背它的人轻松地钻了出来,倚在架子上休息着,带着漠然的脸色。内中也有老头子,戴着马鬃编的半透明黑色小礼帽,帽子非常小,顶在头顶心。他们一律穿着白布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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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妈的,给谁戴孝,”一个兵士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轻声说:“跑到这丧气的地方来!”

“又要‘说怪话’了,王锡林,”另一个兵士说:“当心挨检讨!”

“你的冻疮怎么了?”王锡林说。

“新发下来的这种皮靴不顶事,还是他们东三省的侉皮鞋好,里头塞上些稻草,暖和得多。”

“脚上全破了,疼得心作呕。”王锡林又往地下吐了口唾沫。

刘荃记得这王锡林有一天深夜放哨回来,曾经向他的伙伴说起他怎样志愿参军的。那天晚上大家寄宿在当地的民家,刘荃被臭虫咬得失眠,恰巧听见他们在板窗外悄悄地说话。王锡林说他是山东人,今年他们村上闹抗美援朝,开大会,村干部预先向他劝说“你要争取第一个参军。”他心里想:他凭作什么要千山万水跑到朝鲜去打仗?为了谁打?他拚着得罪干部,无论如何不肯。后来那干部说:“这么着吧:只要你肯第一个站起来,决不把你派到朝鲜去——派到四川,四川是个好地方。你第一个站起来,村上这些小伙子都服你,知道你是个精细的人,有你带头,自然大家都跟上来了。”王锡林被逼得无可奈何,也只好昧了昧良心,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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