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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茅盾散文集-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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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也是特挑的司机,但无论如何,能有好的挑得出来,总是差堪满意的事罢。①

①参看本辑《风雪华家岭》篇。那辆〃专车〃是为那个准活佛的大师专开的,但也卖票给有介绍信的客人,我是这样坐上了这辆〃专车〃的。——1958年11月13日作者补志。

我不知道西南公路是否也有相同的〃司机管理规章〃之流的东西。想来是一定有的。因为半官的大公司的司机们是有一个管理员的,而且还是个〃党员〃,而且据说司机们大部分是加入了三青团的。管理员之流,虽然每个晚上要来一场〃阵地战〃,而且他亦不否认有一妻一妾,但每天早上的训话(对司机们)确是未尝荒废。司机们不许酗酒宿妓,不过并无明文不许讨姨太太,因此,如果没有一两个姨太太,似乎便是损了司机身份似的;他们谈话中承认司机至少有两个家,分置在路线的起点与终点——比方说,重庆一个,贵阳一个。

因为认我是同乡,有一个司机告诉了我他们的一些职业上的特点。月薪都不大,四五十元而已,但〃奖励金〃却是一笔指望;所谓〃奖励金〃,便是开一趟车所节省下来的汽油回卖给公司所得的钱,这是百分之百合法的收入。如果天公作美,不下雨,则自重庆到贵阳一趟,大约可以节省十加仑的汽油,回卖给公司,便是四百元了。要是私下卖给别人,那就是〃不合法〃,便要受处分,因为汽油的〃黑市〃每加仑六十元起十元都不一定。“我们都不想占这一点小便宜,省下油来,总是规规矩矩回给公司。〃我的司机朋友大义凛然地说,“可是公司方面还怕我们捣鬼,预先扣留四五加仑,叫做存油。这一项存油,大概可以不动用。〃但有据说单靠这笔〃奖励金〃,还是不够生活,所以得随时〃挂黄鱼〃。这是被默认的〃不合法〃的行动,但仍须回避〃检查站〃的耳目,免得面子上难堪。有一次,十几条〃黄鱼〃争求搭载时,我的司机朋友只允许了五条;“太重了,有危险!〃他说,“我不能不顾到车子的安全!〃这样,他表明了他不是一味贪钱,他倒是在〃于人无损〃的原则下与人以方便的。〃黄鱼〃的乘车费约为两块多钱五公里,比正式打起稍稍便宜些。

“那你一个月总有千把元的进帐,一二年你就是个财主了!〃

“哪里,哪里,刚够开销罢了。”他叫屈似的分辩。〃我有两个家,——两个老婆,四五个孩子,两处地方的吃用,你看,至苦也要四五百元。再说,我们干这一行的,总要吃得好一点。每月花在吃喝上,也得二百元。你瞧,光是抽香烟,一天两包老刀牌,还不是三元多么?〃

这位司机先生总算是个规矩人,不岂不赌,仅仅有两个老婆,分放在两处,成立了两个家,而且每天要抽两包老刀牌,——这在司机,也是最起码的消费了,但因他是规矩人,所以他倒安居乐业。另一个就不然了。这位司机先生,夹带了两个女子,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一路上老摆出一副〃丧神脸〃。他的委屈,由二女人之一说了出来时,大意是如此的:公司的算盘打得精,从前开一趟车,规定全程六十加仑汽油,现在改为四十九了,所以这方面的好处也就〃看得见〃,但尤其岂有此理的,一个月每个司机至多挨到开三次车。〃公司里,车子不添,司机却天天有新来的〃,少开一趟车,司机先生就少了三四百的收入,“那不是存心叫当司机的没饭吃。〃因此,他的结论是:“别看它是大公司呢,越是大公司的事越难做,倒不及小公司,譬如××汽车公司,它那边的司机一个号头做上来,谁不进帐两三千!〃

“丧神脸〃的那位司机先生,其实是应该高高兴兴的,因为他所夹带的两个女人品中年青的一位便是他的新宠。这里有一段小小的秘密。开车的前夜,查房间的宪警在一家旅馆内发见一男一女同在一房,宪警们早就认识这女的,知道她干的是哪一项生意,现在她和一个男子在这里,不问而知是没有什么正经的;然而宪警们还是照例问了,先问那男子:

“你是干什么的?〃

“司机。〃男的回答,立刻拿出证章来给他过目。

“她是你的什么人?〃宪警指一指女的,狡猾地笑了一笑。

不料那司机干脆地答道:“我的老婆!〃

“呵,不是罢?〃警察之一倒有点不知所措了,但突然把脸一沉,转向那女的喝道:“你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夫妻,我不干什么,我是他的老起。〃女的也不示弱。

这可激恼了另一位警察了,他上前一步,对那女的厉声说:“你不用嘴硬,我认识你的!你天天在这条街上走,你几时嫁给他的?哼,怎样会晚上忽然跑出一个老公来了!〃

女的一看瞒不过,也就认了:“我自愿跟他,你们管不了!我是今天嫁给他的!〃

“呵呵!可是你有丈夫没有?你的丈夫在哪里?〃

“我有丈夫!〃那女的咆哮起来了。“可是和你们不相干。我的丈夫打仗去了,两年没有讯息了,谁知道他是死是活。我没法过日子,他要我,〃女的指一下那司机,“我自愿跟他。谁也管不了我们俩的事!〃

“那不成!〃警察之一冷冷地说。却又转脸对他的同伴似乎征求他的同意道,“带她到局里去。〃

“我不去!你们给我找丈夫来,我就跟你们去!去!〃说着,就简直往床上一坐,摆出不再理会的姿势。

“瞧吧,你敢不去。〃警察也当真生了气。〃简直是蛮不讲理!〃

“还我丈夫来,我就去!〃女的声音忽然嘶哑了,却把脸背着人。〃不让我跟他,谁来养活我?……〃

“算了罢,算了罢,〃另一个警察从中转圜,“随他们去。〃

一手拉住了他的同伴,便打算走。

可是那一个还回头对司机问道,“你抽不抽大烟?〃

“不抽。〃司机回答,讨厌地扁嘴。

于是查房间的走了,这一幕完毕。

第二天,车开出站约一公里,那女的上了车,她穿一件印花的人造丝旗袍,烫发,半高跟皮鞋,短裤子,露出两条大腿,身段倒还不差,脸庞儿略扁,两颧微突,一对眼睛却颇有点风骚。她爬上车和那另一女人(说是司机的亲戚),坐在货包上。那天是阴天,风吹来很冷,人家都穿了棉大衣,可是那女的只穿一身单。司机把自己的棉大衣丢给她,但仍冻的脸色汉青。车走了一二小时以后,忽然停止了,司机探头叫道:“下来,下来!〃于是那女的爬了下来。司机要她挤在他那狭小的座位里(这一种新式福特货车,它那车头的司机座和另一个座是完全隔开的,简直没法通融),一条腿架在他身上,半个身子作为他的靠背,他的前胸紧压着驾驶盘,两只手扶在驾驶盘的最上端,转动都不大灵活,——就这样开车。

走过西南公路的,都知道那边是起多弯多,司机的手脚经常不得闲空,“财神堂〃(即车头)里多放了一点零星东西,司机还嫌碍手碍脚,一定不许可,何况司机座位上多挤上一个人呢!然而我们这位司机先生竟因舍不得他的新宠受冻而犯了行车的规章。

在车子要爬过一个山头的时候,那位司机到底觉得太冒险了,其爬上一半就又戛然煞住了,叫那女的仍旧回到车顶货包上去,一面怒声叫道:“那不是有个铺盖吗?打开来,借被子用一用,裹住了身子!——不要紧的!客人的东西,借用一用!〃

司机在路上就是不折不扣的迭克推多!自然不是个个司机带了他的〃爱人〃去作〃蜜月旅行〃的。

后来那女的到了遵义下车,据她对同车的旅客说,她娘家在遵义。这和她对查房间的所说的,又显然不符。但从这点却可以推知:这位勇敢的司机先生大概要在遵义又布置一个“家〃了,不用说,在重庆和贵阳,他早已各有一个

卷四 战时生活剪影 贵阳巡礼

二十七年春,从长沙疏散到贵阳去的一位太太写信给在汉口的亲戚说:“贵阳是出人意外的小,只有一条街,货物缺乏,要一样,没有两样。来了个把月,老找不到菜场。后来本地人对我说:菜场就在你的大门外呀,怎么说没有。这可怪了,在哪里,怎么我看不到。我请人带我去。他指着大门外一些小担贩说,这不是么!哦,我这才明白了。沿街多了几副小担的地方,就是菜场!我从没见过一个称为省城的一省首善之区,竟会这样小的!那不是城,简直是乡下。亲爱的,你只要想一想我们的故乡,就可以猜度到贵阳的大小。但是我们的故乡却不过是江南一小镇罢了!可爱的故乡现在已经没有了,而我却在贵阳,我的心情,你该可以想象得到罢?〃

二十七年冬,这位太太又写信给在重庆的亲戚说:“最近一次敌机来轰炸,把一条最热闹的街炸平了!贵阳只有这一条街!〃

这位江南少妇的话,也许太多点感伤。贵阳城固然不大,但到底是一省首善之区,故于土头土脑之中,别有一种不平凡起象。例如城中曾经首屈一指的老牌高等旅馆即名曰〃六国〃与〃巴黎〃,这样口气阔大的招牌就不是江南的小镇所敢僭有的。

但〃六国〃与〃巴黎〃现在也落伍了。它们那古式的门面与矮小的房间,跟近年的新建设一比,实在显得太寒伧。经过了大轰炸以后的贵阳,出落得更加时髦了。如果那位江南少妇的亲戚在三十年的春季置身于贵阳的中华路,那她的感想一定“颇佳〃。不用代贵阳吹牛,今天中华南路还有三层四层的洋房,但即使大多只得二层,可是单看那〃艺术化〃的门面和装修(大概是什么未来派之类罢),谁还忍心说它〃土头土脑〃?而况还有那么的大玻璃窗。这在一个少见玻璃的重庆客人看来委实是炫耀夺目的。

如果二十七年春季贵阳市买不出什么东西,那么现在是大大不同了。现在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但以有关衣食两者为限。而在〃食〃这一项下,“精神食粮〃当然除外。三家新书店在一夜间被封了以后,文化市场的空气更形凄凉。

电影院的内部虽然还不够讲究,但那门面堪称一句〃富丽堂皇〃,特别是装饰在大门上的百数十盏电灯,替贵阳的夜市生色不少。几家〃理发厅〃仿佛是这山城已经摩登到如何程度的指标。单看进进出出的主顾,你就可以明白所谓〃沪港〃以及“高贵化妆品〃,大概一点也不虚假。顾了头,自然也得顾脚。这里有一家擦皮鞋的〃公司〃。堂堂然两开间的门面,十来把特制的椅子,十几位精壮的〃熟练技师〃,武装着大大小小的有软有硬的刷子,真正的丝绒擦,黑色的、深棕浅棕色的、乃至白色的真正〃宝石牌〃鞋油,精神百倍地伺候那些高贵的顾客。不得不表白一句:游击式的擦鞋童子并不多。是不是受了那〃公司〃的影响,那可不知道。但〃公司〃委实想得周到,它还特设了几张椅子,特订了几份报纸,以便挨班待擦的贵客不至于无聊。

使我大为惊异的,是这西南山城里,苏浙沪气味之浓厚。在中华南北路,你时时可以听到道地的苏白甬白,乃至生硬的上海话。你可以看到有不少饭店以〃苏州〃或〃上海〃标明它的特性,有一家〃综合性〃的菜馆门前广告牌上还大书特书〃扬州美肴〃。一家点心店是清一色的〃上海跑堂〃,专卖〃挂粉汤团〃,“绉纱馄饨〃,以及〃重糖猪油年糕〃。而在重庆屡见之〃乐露春〃,则在贵阳也赫然存在。人们是喜欢家乡风味的,江南的理发匠、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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