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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曾国藩全集-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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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签押房里进来一人。左宗棠一见,忙站起身来,说:“岷樵兄,久违了。”

“季高兄,什么风吹来的?幸会,幸会!”

“我为陶公子的事而来。岷樵兄,你说说,陶家眼下能拿得出十万银子吗?张大人此举

太欠思量。”

江忠源大笑,说:“莫怪张大人,此事是我向大人建议的。”

“你?”左宗棠没有想到多年老友会出这样的馊主意。

江忠源拍着左宗棠的肩膀,说:“季高兄,你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于是江忠源把张亮基如何敬慕,自己如何推荐,如何献计,说了一遍。最后,江忠源颇

带情感地说:“季高兄,公卿不下士久矣。张大人之举,近世罕闻,望我兄玉成其美。”

此时,左宗棠心情已平复。他对江忠源说:“你不应该献这样的计,我几天劳累奔波不

说,陶公子受了一场恐吓,内人在家,至今尚以泪洗面。你不觉得害得我们苦了吗?”

江忠源笑道:“仁兄素来身强体壮,骑几天快马不算什么。陶公子那边,昨日张大人亲

自与他说明了。小小年纪,经受点风险,亦是一番磨练。至于嫂夫人么,忠源知罪,改日一

定去赔罪问安。然不如此,仁兄怎能来长沙?又怎能进衙门?我和张大人又怎能见到你?”

正说着,陶桄进来。左宗棠确知陶桄在此备受礼遇后,完全平静下来。他问张亮基和江

忠源:“不知二位要宗棠到此何干?”

“特请先生协佐鄙人,保全长沙。”

左宗棠微微一笑,说:“宗棠乃一平民,长沙城内,文武官员如云,岂容左某插手其

间。”

“先生高才,前有胡润芝极力称赞,昨又蒙江将军竭力推荐,鄙人对先生十分钦慕。长

沙文武虽多,岂可与先生相比!”

左宗棠爱以诸葛亮自比,书信末尾常自署“今亮”,又对人说“今亮或胜古亮”。他早

就盼望能像诸葛亮一样干一番大事业。今见张亮基如此诚意,又是江忠源一手推荐,哪有不

答应之理。但左宗棠并不急于表态,他对张亮基说:“承蒙大人错爱,宗棠荣幸已甚。但宗

棠脾气不好,遇事又好专断,恐日后不好与群僚相处,亦难与大人做到有始有终。”

张亮基答道:“先生放心,鄙人今后大事一任先生处理,决不掣肘。既以先生为主,群

僚亦不会为难,请先生释怀。我明日就打发人去接宝眷来长沙。”

左宗棠连忙摆手,说:“大人既然如此信任,不容宗棠不来。但目前长沙乃兵凶战危之

地,内人还是住湘阴为好。只是有一点需要事先说明:宗棠乃湘上一农人,不惯官场生涯,

若与大人及诸公同僚相处得好,则在长沙多住几天;若相处不好,宗棠会随时拂袖而去。请

大人到时莫见怪。”

张亮基已从别人那里得知左宗棠的怪脾气,对他的这番话一点也不介意,满口答应,并

吩咐摆宴,为他接风。

六巡抚衙门里的鸿门宴——

左宗棠为人最是忠直,不避嫌疑,不答应则已,既已答应,便把保卫长沙视为当然责

任,好像半个巡抚似的,有关守城的一切事务,都往自己肩上压。他事事过问,桩桩关心,

凡他经办的事,无论巨细,没有一件不是有条不紊、妥妥贴贴的,且主意甚多。在他面前,

几乎没有难事。有这样一个好帮手,张亮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张亮基对江忠源、左宗棠依

畀甚重,计划谋略,无一不跟他们商量;守城的军务,明以鲍起豹为首,实际上,已全部委

托给江、左了。从此,长沙城里的混乱阶段已过去,代之而起的是一派调度有方、忙而不乱

的新气象。

这天夜晚,张亮基忧郁地对左宗棠说:“藩库的银子已用得差不多了,朝廷的饷银又一

时不能来。倘若银子接不上手,军心便会涣散。这如何是好?”

左宗棠沉吟半晌,说:“中丞所忧虑的,也正是宗棠这几天所考虑的大事,我思来想

去,别无法子,只有向长沙的几家巨富名绅借钱,以救燃眉之急。”

“鄙人来贵乡不久,民情不熟,不知哪几户有钱,能拿出多少来?”

左宗棠说:“长沙首富,当推黄冕。黄冕字服周,号南坡,其父黄博曾任过岷州知州。

南坡当年以两淮盐运使委办淮阳赈务,受知于时任江苏巡抚的陶文毅公。陶文毅公提拔他当

江都知县,又调上元知县,后又升为常州府、镇江府知府。那年夷人打到东南沿海,镇海陷

落,裕谦殉国,南坡以随员谪戍西域。后朝廷赐他回籍,并赏六品顶戴。南坡回籍后,不过

问官场事,一心经商,在八角亭开办永泰金号。据说南坡为官不太廉洁,家中积蓄有好几十

万。凭着这分财力,永泰金号成了长沙城首家富户,每年获利都在五六万之多。”

“哦!”张亮基轻轻地喊了一声,他没想到,长沙城里居然有这等财力雄厚的商人。

“第二个要数普济药店贺瑗。他是贺长龄的侄儿、山东道监察御史贺熙龄的二公子。”

“贺长龄家还开药店?”贺长龄历任封疆,勋名赫赫,是道光年间的名宦,张亮基知

道。不过,他不知道贺家也经商。

“贺公子从小锦衣玉食,本不懂经商营业,只是读书不成器,家里怕他学坏,也为着要

磨练他,有意开了这爿药店,让他当个少老板。药店出息不大,但贺家的财产,少说也有三

四十万。第三户是利生绸缎铺的老板孙观臣,号灵房。”

“是侍读学士孙鼎臣的弟弟吗?”

“正是。孙鼎臣是其大哥,二哥孙颐臣现在兵部职方司任员外郎。孙观臣仗着两个哥哥

的势力,在城中心红牌楼开一家利生绸缎铺,一年也有三四万的收入。这三个富户,每户借

出三四万,就可以得十来万,可以对付半个月二十天。待长毛一退,再申报朝廷,还给他

们。”

“这个主意好是好。”张亮基摸着下巴上几根疏稀的胡须,迟疑地说,“不过,这些个

老板商贾,向他们借银子,就好比要他们身上的肉一样,他们肯借吗?”

“中丞说得不错,是难得很。”左宗棠边走边思考。突然,他停住脚步,“再请一个人

来,事情就好办了。”

“谁?”

“十里香酱园的老板欧阳兆熊。”

“一个酱园能有多大的收入,他即使愿借也借不了多少。”

“中丞,这欧阳兆熊不比别的经商牟利者,此人最是古道热肠、仗义疏财,颇有当年鲁

肃指仓借谷之气概。他是湘潭人,十里香酱园只是他在长沙的落脚点。此人来了,不容他们

不借。中丞,你且放心,明天看我的安排。”

次日下午,又一村巡抚衙门花厅里,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出席的客人为黄冕、孙观

臣、贺瑗和欧阳兆熊。主人为巡抚张亮基,作陪的有前湖北巡抚罗绕典、布政使潘铎和幕僚

左宗棠。客人们为新巡抚的礼遇而感动,兴致勃勃地喝酒谈天。酒过三巡,张亮基起身说:

“诸公乃三湘贤达,亮基承乏贵乡,今日能借此相识,实生平之幸。”

黄冕起身答礼:“张中丞危难之际来到长沙,率我全城军民共抗发逆,令我等敬重感

佩。”

张亮基微笑说:“多谢诸公厚爱。老先生请坐。”

待黄冕坐下,张亮基接着说:“亮基奉皇上圣旨巡抚湖南,自应誓死守城。只是战事尚

无转机,诸公和阖城百姓受惊不少,亮基心中有愧。”

孙观臣说:“中丞说哪里话来,守土抗贼,乃是我们分内之事。中丞已尽力了,战事无

转机,岂能怪中丞一人。”

黄、贺、欧阳均随声附合。

张亮基激动地说:“诸公如此明达,亮基为长沙数十万生灵免遭涂炭,就是粉身碎骨,

亦心甘情愿。然亮基才疏学浅,深恐有负重托,今日邀请各位光临,敢请诸公遗我以度危济

困之良策。”

黄、孙、贺等人平日于守城之事想得不多,一时也无良策出来,只好默默喝酒。左宗棠

拿眼瞟了下欧阳兆熊。兆熊会意,大声说:“中丞,你有何为难之处,尽管说吧!兆熊不

才,但南坡兄、灵房兄和贺公子都是胸藏奇策、腹有良谋的能人,他们可以为中丞排难分

忧。”

兆熊这两句话说得黄、孙、贺心里高兴,齐声说:“中丞有何困难,只管说吧!”

张亮基顺势说:“有诸公这等慷慨仗义,亮基有何困难不可克服?今有大事一桩,恳请

在座诸公帮忙。大家知道,自从发逆围城以来,朝廷急调了七八千人马到长沙,饷银却一时

供应不上。这些人马和其他费用,每天约增加五千两银子的开支。潘大人竭尽全力,勉强支

撑了二十余天。眼下藩库枯竭,再过几天,就要断银了。一旦断银,军心就会涣散,其后果

不堪设想。亮基为此事,连日来忧心如焚,千思百虑,无计可施,只有请诸公前来共商。诸

公均三湘大富,又素抱忠义之心,亮基以湖南巡抚名义向诸公借十万银子,待长毛撤退,难

关度过,亮基即申报朝廷,表彰诸公爱国之心,并连本带息偿还。”

张亮基话一出口,客人们立时傻了眼。常言道:“说到钱,便无缘。”酒席桌上刚才那

股热乎气氛即刻冷下来。各人低头望着筷子,默不作声,心里怀着鬼胎:悔不该来吃这顿酒

席。

倘若长沙守不住,张亮基革职杀头,谁来还债!冷了好长一段时间,孙观臣掏出手绢揩

揩油晃晃的嘴脸,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借银助军饷,在下本不应推辞。只是敝号手

头拮据,拿不出银子来。往年这个时候,湖南四方都到敝号来定买绸缎,准备秋后的婚嫁和

年节的贺礼。眼下给长毛一闹,连个登门问价的人都没有。敝号十多个伙计要过日子,每日

里没有进钱,只有出钱。唉,再这样下去,利生号要关铺门了。”

孙观臣说到这里,现出垂头丧气的样子,似有倾吐不尽的苦楚。话音刚落,黄冕就接着

说:“永泰金号和利生绸缎铺一样。这个时节,谁还有心打金银器皿。一个月来,敝号没有

做一笔生意。我头发都急得全白了。”

“敝号也差不多。”接话的是贺瑗,一副纨绔子弟的打扮,“长毛一包围,连买药的人

都少了。你们说怪不怪!”

张亮基见他们一个个叫苦连天,心里很是着急,担心酒席就会这样散了,半两银子也借

不到。他一双眼睛老瞅着左宗棠。只见左宗棠悠闲自在地边喝酒吃菜,边听老板们的诉苦。

待贺瑗一说完,他端起酒壶,走到客人们身边,边给他们敬酒边说:“这个把月来,各位老

板生意的确是萧条些,可是各位的家底都很厚啊。俗话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苦,拿出

几万银子也不成问题。”敬到欧阳兆熊身边,轻轻地用脚踢了他一下。兆熊大声说:“张中

丞为保长沙,苦心孤诣,令湘人感动。刚才各位老板说的也是实情。十里香酱菜园是个小买

卖,不能和各位的宝号相比,这些日子生意也清淡。不过,古人说得好,为人当公而忘私,

国而忘家。处今日之际,除守住长沙,打退长毛外,别无选择。鄙人家底本薄,又不善经

营,也拿不出许多银子来,我就先借一万吧!杯水车薪,不足为济。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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