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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乌泥湖年谱-第42章

小说: 乌泥湖年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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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严三姑浮一个笑脸。

严老太上郗婆婆家常常是为了买她家菜园里的新鲜菜。但严老太绝不敢亲自去

菜园,她总是神情不安地坐在郗婆婆的堂屋里或房门口的小竹椅上,等着掐菜的郗

婆婆转来。严老太从不敢看一眼郗婆婆菜园中那惟一的坟墓。

刚搬来时严老太不知情,曾经去过菜园。看见坟墓,便问是谁,一听回答,便

犯了病。她的丈夫没有坟,甚至没有人为他收尸,他的尸体被工作队扔到村庄后的

乱葬岗去了。乱葬岗野狗成群,严老太知道,不等天黑,她丈夫的尸体便会被野狗

分食一尽。于是这事成了她的病,一个碰也不能碰的病。在郗婆婆家发病之后,严

老太足足调养了几个月,才又缓解过来。再去时,便绝不敢去菜园,甚至不敢朝菜

园方向望上一眼。

严老太却很喜欢同郗婆婆聊天,两人一聊起来,竟不觉时光飞逝。严唯正觉得

奇怪,她们阅历身份都大不相同,如何有那么多共同的话可说?有一回吃饭时他禁

不住问严老太。严老太用严肃的口吻说:“我们说的一切都是‘死’,这个东西难

道还不共同?”听得一桌人毛骨悚然。

严老太并没有胡说。她和郗婆婆一起谈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死。这话题是因郗婆

婆在一个晴天晒寿衣谈起的。严老太不明白郗婆婆为何这么早就把寿衣做好,说这

是不是不太吉利。

郗婆婆便说怎么会不吉利?人都是要死的,只不过是个福气问题。有福气的早

死,没福气的就得把磨难受尽再死。老早把寿衣做好,免得死到临头再找人做,做

不出个好活儿来。何况到那个时候,儿女也不会有心思去寻细布,定是弄些粗土布

打发了事。郗婆婆又说,死是自己一个人的活,总归得自己做完它,指望别人远不

如指望自己好。如果自己把死前死后应该做的事早早准备好了,死起来会从容得多,

而活起来也会万分安心。

郗婆婆的话对于严老太来说,如雷贯耳。严老太茅塞顿开,她不仅照郗婆婆所

说准备好自己的寿衣,还学郗婆婆的做法每年开春出太阳时都拿出来翻晒。翻晒时,

总是吓得她几个孙子孙女不敢靠近窗边。严老太我行我素,不管家人如何去说。而

此后,谈死也就成了她和郗婆婆聊天时的重要话题。

严唯正先前十分担心母亲同郗婆婆一起成天说生谈死,容易诱发旧病,便常常

有阻止之念。不料,从此严老太的病反而稳定下来,发病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严

唯正询问医生,医生说,这似乎正是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解铃还需系铃人”,你

母亲当初因“死”而得病,现在却在因“死”而疗病。严唯正恍然。便每在严老太

心情忧郁时,极力动员她上郗婆婆那里去坐坐。坐过之后的严老太,总能心情轻松

地转回家来。

严三姑因母亲常坐郗家,便也总去那里,同郗婆婆也就颇为熟稔。郗婆婆见到

严三姑便说,姑娘大了,不能一辈子为哥嫂带孩子,还得嫁人才是。严老太听此言

多不做声,严三姑便赶忙说:“我哪里是为我哥嫂,我是要陪妈妈过哩,我要陪妈

妈过一辈子。”话虽这么说,眼睛里却满是难言的忧伤。

五月的一天,天下了雨,严三姑从幼儿园回来,见严老太不在家,知是去了郗

家。竹林里的小路满是泥泞,一走一滑,严三姑怕严老太回家时摔跤,便去接她。

一进郗家,见堂屋里站着个年轻人。年轻人见了严三姑,笑了笑,赶紧拿张小凳递

给她。严三姑一怔,立即红了脸,凳子也没接,一闪身,藏到严老太身后。

郗婆婆忙说:“三姑呀,不用怕,这是我外甥福气,住我娘家后湖公社,是个

生产队长,特地送糯米来给我,要在我这里玩几天。”

严三姑虽然已满二十八岁,却从未同兄长以外的男性有过接触。面对这个生产

队长的粲然笑容,她心里扑扑乱跳,一句话也不敢说。

严老太忙说:“好了好了,我们三姑认生,我们回家去。”

福气便说:“那你们走好,有空再来玩。”

这天夜里,躺在床上的严三姑眼前老是晃着一个年轻人的影子。那影子晃来晃

去,晃得她睡不着觉,于是有些心烦,在床上翻来覆去。同她共一个被子的老四严

晓珏被她翻得一会儿一醒,便爬起来发脾气,说三姑你怎么了嘛!你还想不想让我

睡觉呀!严三姑被侄女的喊叫吓得蜷屈着身子再不敢动,夜便在她的眼睁睁之中显

得无限漫长。严三姑想,怎么平常我睡得着的夜晚都那么短,偏偏我睡不着的这个

夜晚就死长死长的呢?又想,这人名字叫得好怪,福气,这也是人名吗?

幼儿园因是全托,需要值夜班,故而是三班倒。严三姑这星期上早班,吃过中

饭,小朋友睡觉了,她便交了班。中班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十点以后是夜班,

夜班事情并不是很多,就是耗时间。这天严三姑交完班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她没有

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郗婆婆家。严三姑一进郗婆婆的院子便叫:“郗婆婆!”

从屋里走出来的是福气。福气说:“我姨到甲字楼洗衣服去了。”

严三姑脸又一红,说:“我以为我妈妈在这里。”

福气说:“你妈妈来过,见我姨不在,就回了。”

严三姑说:“那好,我也回去了。”

福气说:“你要不要坐坐?我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

严三姑说:“我不坐了。我叫严唯姝。”

福气说:“盐喂猪?怎么叫这个名字?盐怎么能喂猪呢?”

福气说时,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取笑她。严三姑便笑了,说:“哪里

是这三个字呢?我是严肃的严,唯唯诺诺的唯,姝就是女字旁一个姓朱的朱,是指

美女的意思。”

福气恍然,说:“原来是这样。你那个‘喂’是个什么‘喂’?”

严三姑便蹲在地上,用石子在郗婆婆院子里的土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唯”

字。

福气说:“哦,是这个‘唯’呀,我学过。是‘唯物主义’的‘唯’。”

严三姑高兴了,有一种遇到知音的快意,说:“是呀是呀,就是这个‘唯’。”

说完心想,我没笑他的名字,他倒笑起我的名字来了,这事好有趣。

福气说:“你上过学没有?”

严三姑说:“小学毕业了。”

福气说:“比我姐姐强多了,我姐姐连小学都没上。我家就我一个人上过学。”

严三姑说:“那你还是个知识分子呀。”

福气脸上就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上的学跟你一样多,不过在我们那里算是

吧。听我姨说你们乌泥湖的人差不多全都上过大学,都是大知识分子。”

严三姑说:“大概吧,不过我看他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福气说:“我也这么想。没有我们农民种地给他们饭吃,他们屁也不是。”

严三姑觉得他的话有点粗,但还是笑了,说:“是呀是呀。就是给他们饭吃了,

我看他们天天跑来跑去地上班,什么事也没做成。我没搬到乌泥湖来就成天听我哥

哥说要修一个三峡大坝,这一说就说了好几年,前几天他们还在说,把那个大坝修

到什么地方好呢?你说他们好笑不好笑。”

福气说:“有这样的事?要换了我们农民,早修成了。我们村要修条路通到城

里,年前说的,现在都快修好了。”

严三姑说:“是吗?你们真行。”

福气说:“早知道你们乌泥湖的人这么没用,还不如让我们村的人来修那个坝

哩。听说你们这里人拿钱拿得特别多?”

严三姑说:“是呀,最起码一个月也有一百多块。我哥哥算少的,有人还拿得

多哩。”

福气大惊,说:“有一百多块呀!我们一年分红还分不了这么多哩。”

严三姑说:“可不。我就想不明白,那个发工资的人是怎么给他们发的。我上

三班倒的班,累得要死,一个月才拿十二块钱。我哥他们那些人,也没见他们做啥

事,倒拿得比我多得多。”

福气说:“这样说来,简直像旧社会一样,太不公平。”

严三姑说:“你说得太对了,就是不公平。”

两人说话间,不知时间飞快。郗婆婆回来时,见这两人聊得如此开心,不觉奇

怪,说:“三姑,是你在这里?你妈不在?”

严三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已经不短,立即又红了脸,说:“我下

班过来看看我妈在不在这里。我正准备回去。”说完,也未同福气道声别,便掉头

而去。

福气追出来喊道:“小严,我这两天还在这里,有空过来聊天。”

严三姑没有回答,她的面孔开始发烧。她想,我今天怎么会跟这个福气说那么

多话呢?



严三姑同郗婆婆的外甥谈恋爱的事,乙字楼上左舍张雅娟最先发现。张雅娟的

房间正可俯瞰郗婆婆家的院子。有一天突然下雨,张雅娟急急忙忙把晒在窗外的被

子收回。收完被子,正欲关窗,一眼瞥见郗婆婆院子的树下,有两个年轻人抱在一

起接吻。张丽娟怔了怔,觉得奇怪。郗婆婆大儿子参军未回,女儿已经出嫁,下面

四个小的还够不上年龄,会是谁呢?便在张丽娼猜测的那一刻,雨大了,男青年拉

着女青年往屋里跑,张雅娟一眼认出那女子正是戊字楼上的严三姑。

张雅娟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雯颖。雯颖很惊异,说:“有这事?男的是谁呢?”

张雅娟说:“看不清楚。”

雯颖说:“怎么会到郗婆婆院子里去呢?”

张雅娟说:“不知道呀。想不到三姑倒蛮会勾人的。”

雯颖说:“三姑是个老实人,怕不会有人欺负她吧?”

张雅娟说:“老实人?女人见了男人,再老实也会有几手。”

雯颖笑了,说:“你这话说得怪难听的。”

张雅娟说:“不过按三姑这年龄,也实在是该出嫁了。”

雯颖说:“蒋文清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张雅娟说:“那就不晓得了。不过她要是晓得了,定是不会同意三姑嫁人的。”

雯颖说:“为什么?”

张雅娟说:“你想想,三姑就跟她家保姆似的,什么事都做。她要走了,做饭

管孩子伺候婆婆,还不都成了蒋文清的事?”

雯颖说:“那本来也应该是她做的呀。”

张雅娟说:“这你就不明白了。如果一开始就没三姑这个人,蒋文清做了严家

媳妇就应该做这些事,她也无话可说。可是有过三姑这个人,蒋文清舒舒服服地当

了这么多年太太,再要她去做保姆的事,她放得下来?”

雯颖说:“她不肯也得肯呀,总不能让人家三姑一辈子替她伺候一家老小吧?”

张雅娟笑道:“这是你的想法,人家蒋文清可不见得会这么想呢。”

雯颖说:“我看也不见得。严家孩子渐渐大了,说不定蒋文清并不愿意三姑留

在家里哩。”

张雅娟想想,说:“你说得也是。”

事情小议到此,也就打住。张雅娟和雯颖都没再提此事,无论见了蒋文清还是

严三姑,都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严三姑还是按部就班地在幼儿园倒三班,与往日

并无不同,只是脸上溢出些光彩,不时哼几句歌子。

蒋文清有些奇怪她的举动,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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