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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乌泥湖年谱-第12章

小说: 乌泥湖年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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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恒完成任务回家时,酷热的夏天业已接近尾声,只剩得最后的闷热煎熬着

人们。因为车到得晚,丁子恒走进乌泥湖宿舍时,人们已经出来乘凉了。夏天白日

漫长,太阳下了山,但天却仍然明亮。宿舍大门的竹篱笆下稀疏地坐了些人,他们

手持大蒲扇,三个一组两个一对地闲坐一起。时有小孩子窜跑过来,发出一些只有

他们自己才明白的叫喊。丁子恒欲在他们中间发现大毛或者二毛,他想要见到他们

的心情忽然迫切起来。可惜跑动的孩子大小均差不多,远远的,他几乎看不出谁是

谁来。

但丁子恒见到了坐在篱笆下的吉迪成和他的太太。他经过时便叫了一声:“吉

工,乘凉呀?”

吉迪成抬头望了他一眼,又四下张望了一下,方说:“回了,丁工?”

丁子恒说:“本来老早就完了的,可是天老是下雨……”

吉迪成突然打断他的话,神色黯然道:“当初我若自己去就好了。”

丁子恒惊异地:“怎么了?”

吉迪成淡淡一笑,说:“你明天就会明白。对不起,我没空跟你讲,我还有点

事要办一下。”说罢便拔腿往甲字楼走去。

丁子恒先是莫名其妙,想起一个多月前吉迪成热情洋溢动员他去唐白河的情景,

又有些恼怒。他想,怎么回事?神经病吧!

丁子恒的归来,令雯颖大为高兴。趁丁子恒吃饭的时间,便不时地说大毛如何

小学毕业了,二毛如何从三年级直接跳级到五年级,三毛如何摔碎了碗,嘟嘟如何

跑步跌跤。丁子恒一边咀嚼,一静静地听她讲述。心里却在想,做女人多轻松多惬

意呀,这样的事情都能让她们兴奋。

丁子恒问:“反右是怎么回事?”

雯颖的神情立即神秘起来。雯颖说:“弄不清楚。说是有右派反党,现在天天

都在批判他们。听魏婉娴说你们室里有好几个,连吴老总都是。”

丁子恒大惊,碗都落在了桌上。他说:“真的?”

雯颖说:“魏婉娴是这么说的,我也没问怎么回事。你等下问苏工好了。”

剩下的饭菜立即味同嚼蜡。雯颖再讲述孩子们的故事,丁子恒亦没心思去听。

他想,出门一个多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还真如苏非聪所说,棒子举起来了?

丁子恒放下碗,急不可耐地上苏家去。苏家无人,似全家出外散步了。丁子恒

只好悻悻而回,心说,什么时候了,竟有闲情散步?然后又想,他们反他们的右派,

又关我何事?吴老总当老总本就力不胜任,撤他下来也不为过。这么一想,也就觉

得所有的事都算不了什么事。

丁子恒一派从容地洗澡,完后又应三毛要求,把他往天上抛举了十次。想要抛

举嘟嘟,嘟嘟却不敢,吓得往妈妈怀里乱钻。

三毛高兴地叫喊道:“妹妹的十下让给我!”丁子恒只好把三毛又抛了十次。

三毛开心地大笑,声音如风吹铜铃。丁子恒刚换过的汗衫在这悦耳的铃声中又湿透

了。

十一

早上上班,丁子恒出门便见到苏非聪。两人未像平常一样独行,而是一起走出

了乌泥湖宿舍。出了大门,苏非聪说:“这趟跑得怎么样?”

丁子恒说:“不停地下雨,动辄被困在乡下。”

苏非聪说:“要知道多少人都宁愿如你一样被困在乡下啊。”

丁子恒听出他话中有话,便径直问:“反右是怎么回事?”

苏非聪长叹一声,说:“虽在预料之外,但俱在感觉之中。”

丁子恒说:“就是你说的举棒子了?”

苏非聪说:“恐怕远不止些。你走之前,我不是让你看了《人民日报》吗?”

丁子恒说:“我把报纸用了,没来得及看。”

苏非聪说:“真是错过一篇大文章。”

丁子恒说:“吴总是怎么回事?”

苏非聪说:“凡在开会发言时提过严厉意见的人,多半都得过关,吴总亦如此。

不过最要命的还是邱传志和张云庭,以我之见,他们多半在劫难逃。”

丁子恒惊愕道:“真的?那会把他们怎么样?”

苏非聪说:“很难预计,但绝无好结果。”

丁子恒说:“怎么会这样?”

苏非聪说:“怎么会这样,只有天知地知,你我他全不知。幸亏我天生敏感,

没多说什么。你呢,左出一趟差,右出一趟差,全出得恰到好处。”

丁子恒一声苦笑,说:“是呀,真得谢谢吉迪成了。”

苏非聪说:“但是他却让自己‘骨干’成了砧上之肉。真是没有后眼呀。”

丁子恒吃了一惊,说:“他出事了?”

苏非聪说:“像他那样,好说话好冲动好出风头,怎么会没事?”

丁子恒想起昨晚吉迪成脸上的黯然神色,心里竟涌出许多的内疚。

一进总工室,丁子恒便感到反右斗争的气氛。虽然大家见面时一如以往,脸上

皆挂着笑容,彼此皆客气地问候。但在笑容背后,是全然可见的紧张和谨慎。邱传

志面色苍白,不停地咳嗽,见了丁子恒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张云庭则哭丧着脸,

尽管他的办公桌紧靠窗口,蓬蓬张开的绿荫几乎笼罩他的桌子,显得十分凉爽,可

他依然大汗淋漓。他不时地擦汗,不时地用一把芭蕉大扇哗哗地扇动。那一下一下

的急剧动作,透露出他心里的惴惴不安。

丁子恒坐在桌前,开始着手整理唐白河土壤补查材料。四周的气氛十分压抑,

令人觉得办公室里没有了正常的呼吸。只有王志福不时地到这个人桌前问一个英文

单词,又到那个人桌前讨一个数据,弄明白后,便略带夸张地长“噢——”一声。

若是平常,丁子恒会极其厌恶他的这份做作。而现在,丁子恒想,幸亏有个王志福,

是他把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搅动得尚存一丝生气。

午饭前,丁子恒拟好一份提纲,去找吴思湘汇报这一个月的工作情况。天很热,

吴思湘的办公室却大门紧闭。丁子恒不知吴总是否有事,他应不应该进去。正犹豫

时,他感觉似有人在观察此处动静,心里便惊得一跳,暗想可别没事惹出事来,便

赶紧敲了一下门。

门内传出吴思湘的声音:“进来。”

那声音有气无力,仿佛大病在身。丁子恒只觉一阵寒气扑上心来。他推开门,

说:“是我,吴总。”

吴思湘面色灰暗,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已堆满烟头。屋子里青烟缭绕,每一寸

空气都散发着难闻的气息。他明显瘦了许多,下巴也已经尖了,原先令他气质儒雅

的金边眼镜便有点大而无当地架在鼻梁上。见他这如此这般,丁子恒心里百味翻腾,

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吴思湘放下手上的笔,微一抬手,低语般说:“坐。”丁子恒机械地在他对面

坐下,顿了顿,方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声音嗫嚅,有如犯错的小学生。他想要放

大声音,但却放不出来。丁子恒说了唐白河土壤补查的总体情况,他原本准备得很

细,可透过弥漫的青烟,他发现吴总并没有仔细听讲,脸上满是心不在焉的神情。

丁子恒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说唐白河的时候,就立刻停了下来。

吴思湘在他停顿了好几分钟后才意识到没人在说话。他苦笑了一下,说:“你

一定想到了,这不是说唐白河的时候。今天晚上轮到批判我,我正在写交待材料。”

丁子恒没想到吴思湘会说这番话,不由一怔,然后脱口而出:“怎么弄成这样?”

吴思湘叹道:“这是你我的迟钝,其实应该想到会是这样。”

丁子恒说:“怎么讲?”

吴思湘淡淡一笑,说:“没有加强政治学习,思想觉悟不高,立场站得不对。

总归还是自己有问题,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你比我年轻,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加

强政治学习,千万谨慎,向党靠拢才是。”

吴思湘还语无伦次地讲了一些关于如何政治学习的话,他的声音很低沉,语气

颇为悲观,令丁子恒的心一直往下沉。出了吴思湘的办公室,直到走进甲灶食堂,

买了饭坐在桌前,他的心情还没有缓解过来。他甚至没有去张望贴在四周墙上眯眯

而笑的胖娃娃们。

月光如水的夜晚,机关大院内一层层的树阴,把月光碎银一般揉得一地。蝉有

一声无一声地叫着,角落里的蟋蟀接连不断地应答。繁星满是的天空里,看得出银

河的姿态。远远的地方,偶有干雷的吼声传来。几乎无风,空气黏稠得仿佛捏得出

水。永恒的大自然时常会露几分顽劣,它让自己漂亮宁静,却并不让人舒适安怡。

会议室里的人们都出着大汗。一架老式电扇摇摇晃晃地转动,即使坐在它近旁

的人也未觉得有风吹过。吴思湘的发言便在这凝固的空气中浮动。

“我是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人。我曾祖父是盐商,曾经跟北洋军阀有过勾

结。我父亲虽然早逝,但我的叔叔却在国民党那边做了将军。我就是在这样反动的

家庭背景中成长起来的。因为我是我父亲的三姨太所生,自小心理上就有自卑感,

一心想往上爬,以求得一份自尊。大学毕业后,我到美国留学。偶然看到萨凡其的

报告,认为这对自己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当即回国。回国后,利用家庭关系

到资源委员会工作。解放时,一些朋友都纷纷出国,我觉得到外面并没有我施展抱

负的机会,天下没有第二个三峡,所以我就没有走,一心等着三峡工程上马的机会。

当林院长找到我,希望我来这里工作时,我真庆幸自己这一宝押对了。以我的学历

资历,三峡工程必然会有我一个重要的位置。所以,正是仗着这些想法,我平常既

不好好学习政治,也没有积极地靠拢党组织。相反,总是对党有牢骚。开展整风后,

我认为这是我攻击党和院领导的大好时候到了,便不顾一切地大放厥词,说了许多

反动的话,犯下了滔天罪行。也让我的资产阶级思想的本质暴露无遗,对不起党的

培养也对不起院领导的信任。我愿意为我所犯的罪行,接受任何惩罚,只是希望三

峡工程开展时,还让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吴思湘的声音一直很低,平平的,没有起伏。说到最后,让人觉得他正吞咽着

眼泪。丁子恒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揪扯住了,一阵阵地疼。他平常并不喜欢吴思湘,

而这一刻,他却深深感到做一个吴思湘是多么不容易。

吴思湘说罢,大家即轮流发言。第一个开口的是王志福。王志福说:“吴思湘

虽然表面作出沉痛的样子,但他的发言完全是企图蒙混过关,有很多的事情他都没

有交待。有一次,他在看《光明日报》时,见一篇反动文章很合他的意,就得意洋

洋地说:《光明日报》就是好看,连毛主席都不喜欢看《人民日报》而喜欢看《光

明日报》。吴思湘,你是不是说过这个话?”

吴思湘的脸变得苍白,他无力地说:“我是说过这个话,可是我不知道这个也

要交待的。”

董凡说:“吴思湘认为自己是靠本事吃饭,而党员却是靠组织吃饭。又认为社

会进步应该是依靠有本事的人,而不是依靠有组织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明

摆着要把党的领导把党员的作用统统取消吗?吴思湘从来就看不起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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