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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雾雨电-第14章

小说: 雾雨电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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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地奋斗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却有许多工夫来争闲气,闹意见,这太可怕了。比那个黑影更
可怕。
“仁民,我不知道我还能够活多久,不过我活着的时候我希望不要看见朋友们闹意
见,”陈真痛苦地说,但是他还竭力忍住心痛,不使自己的声音带一点悲伤的调子。
“闹意见,你的话也太过火了。我从来不喜欢闹意见。不过说到主张上来我却不肯让
步。”吴仁民只顾望前面,并不曾注意到陈真的脸色。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常常只想自己
所想的,他从来没有想到去了解别人,他过于相信自己的心,以为那是一面最好的镜子,它
可以忠实地映出每个人的真面目。
“我不能够像周如水那样,自己老是随随便便做别人的应声虫。你总爱替别人辩护,你
总喜欢批评我不对。”
“好,你总是对的。你有健康的身体,你有饱满的精力,你有悠久的生命,你自然可以
跟别人争闲气。我呢,我只希望早一天,早一天看到好的现象,因为我活着的时候不会久
了。我没有什么大的希望,我只想早一天——因为我不像你们。”陈真说着,用力咬自己的
嘴唇皮。他从来不曾在人面前落眼泪或者诉苦。然而他禁不住要揉他的胸膛,因为他起了一
阵剧烈的心痛。他接连咳嗽了几声。他不能够再说下去了。
吴仁民恍然记起了陈真是一个患着厉害的肺病的人,他活着的时间的确是不会长久的
了。这是很自然的事,又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的。他的死就好像日出日落那样地确定,而且在
朋友们中间早就有人谈到这件事情,这并不是新奇的消息。
然而在这时候,在这环境里这样的话却有点不入耳了,况且是出于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
的口。吴仁民掉头去看陈真。他看见了一张黄瘦的脸,一双似乎是突出的大眼睛在宽边眼镜
下发光。他好像受了鞭打似地掉开了眼睛。于是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的
一生:生下来就死了母亲;十四岁献身于社会运动;十六岁离开家庭;十八岁死掉父亲;没
有青春,没有幸福,让过度的工作摧毁了身体;现在才二十五岁就说着“要死”的话。这是
一件何等可怕而且令人痛惜的事,然而它却是真实的,真实到使人不敢起一点希望。他有过
一个中年朋友,也是陈真的朋友,那个人患着和陈真患的一样的病,那个人也是像陈真那样
地过度工作,不过不是为了信仰的指示,却只是为了生活的负担。那个人也像陈真那样对他
说过“要死”的话,后来那个人果然死了。看见一个朋友死亡本来不是容易的事;更痛苦的
是在这个人未死之前听见从他的口里说出要死的话却无法帮助他,而这个人又是自己所敬爱
的陈真。他不觉痛惜地对陈真说:“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说你应该到外国去休息一
些时候。你的身体近来更坏了。你也应该好好保重身体,免得将来太迟了,没有办法,你年
纪很轻,将来做事的机会还很多。来日方长,不要贪图现在就卖掉了未来。”说到“来日方
长”时他无意间抬头去望天空。那蓝天,那月光,那新鲜的空气,那绿荫荫的树木似乎都在
嘲笑他。他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残酷的话了。对于他吴仁民,的确是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
的蓝天,月光,新鲜的空气,绿荫荫的树木,他可以随意地浪费它们,他可以随意地谈论未
来,等待未来。然而对于陈真却不是这样,陈真是随时都会失掉这一切的。陈真没有未来,
所以不得不贪图现在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顾在这清静的马路上走着,但是各人的心情都在很快地变换。陈
真忽然抬起头望天空,他向着无云的蓝天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这时候他们正走到十字路
口,头上没有树叶遮住月光。也没有车辆阻碍他们,月光射在陈真的脸上好像一只温柔的手
在抚摩他的脸。他不忍把脸掉开。他喃喃地赞美道:“好美丽的月夜。月光真可爱,尤其对
于像我这样的人。”他又埋下头对吴仁民说:“你不要就回去吧,我们在马路上多走一会儿
不好吗?这样好的月夜,我恐怕再没有几个了,”他这样说,因为他们快走到了吴仁民的住
处。
“你为什么说这种令人丧气的话?你也许会再活几十年也未可知,”吴仁民痛苦地说。
“好,陪你多走走是可以的,而且我比你更容易感到寂寞,我更害怕回到家里……自从瑶珠
死了以后,我常常感到寂寞。我的家就等于坟墓。我要的是活动,温暖。家里却只有死亡。
前些时候我还有工会里的工作来消耗我的精力和时间。我还可以忘掉寂寞,现在我却不能不
记起瑶珠来了。”瑶珠是吴仁民的妻子,在一年前害胃病死掉的。
陈真没有答话,只顾仰头看月亮,心里依旧被痛苦的思想折磨着。吴仁民突然用另一种
声音问他道:“你还记得玉雯吗?”
“玉雯?”陈真惊讶地说,“你还记得起她?我早把她忘掉了。”
“但是——”吴仁民迟疑地说,他正在打开回忆的门。
“但是——什么?我知道你还想她,”陈真嗤笑地打岔说。
他的举动确实使人不大容易了解。他方才还极力忍住眼泪,现在却好像忘了一切似地反
倒来嗤笑吴仁民了。“你总是在想女人。人说有了妻子的人,就好像抽大烟上了瘾,一天不
抽就活不下去。你失掉了瑶珠,现在又在想玉雯了。你看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却依然活得
很好。我不像你们那样,见了女人就好像苍蝇见了蜜糖一样,马上钉在上面不肯离开。那种
样子真叫人看不惯。秦蕴玉之所以成为玩弄男人的女人,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争气的男人
的缘故。你们见一个女人就去追她,包围她,或者只见了一两面就写情书给她,请她看电
影,上餐馆……”“你的话真刻毒,不过跟我不相干,因为我不是这样的人。
你只可以骂倒周如水,但可惜他现在又不在这里,”吴仁民红着脸带笑地插嘴分辩道,
他又把回忆的门关上了。
“你为什么专门骂如水呢?你不见得就比他好多少。几个月以前你不是有过这样的一回
事吗:你读到报纸上一个少女征求伴侣的通信就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寄去?我当时劝你不要多
事,你不肯听我的话,一定要寄信去。难道你就忘记了?”
陈真嘲笑着。
“那是如水怂恿我干的,”吴仁民分辩说,露出难为情的样子。他最怕人提起这件事
情,因为他照那个女人的通信处寄了挂号信去,原信固然没有退回,但回信也终于没有来,
后来他从别处打听到那是一个男人假冒的。他显然是被人欺骗了,也许那个人会拿他的信做
开玩笑的材料。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别人在他的面前提起来,他就会马上红脸。可
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陈真自然是一个,周如水也是一个,此外还有两三个人。周如水
却常常拿这件事做抵挡他的嘲骂的武器,他因此有点不高兴周如水。
“你还要抵赖呢。”陈真笑道。“不管周如水怎样怂恿,信总是你亲笔写的。你还记得
你的信里面的话吗?——”“不要再提那件事。你再要说下去,我就不陪你走了。”吴仁民
害怕陈真念出信里的话来,他很发急,连忙打断了陈真的话。
陈真果然不说了。两个人慢慢地在那似乎是柔软的人行道上面下着脚步。各人把自己关
闭在不连贯的思想里,有时踏着自己的影子,有时望着天空中缓缓移动的皓月,有时在明亮
的玻璃橱窗前略略停留片刻,怀着寻求安慰的心情去看那似乎含着热力的灯光,和种种可以
满足人的需要的东西,因为他们已经走到比较热闹的街市了。
“我要回去了,”吴仁民突然用一种疲倦的声音说。
“再走一些时候吧,现在时间还早呢。”陈真诚恳地挽留他道,好像在这个夜晚离开了
他,就没有机会和他再见似的。
“不走了,我想回家去睡觉,”吴仁民说罢,不等陈真讲话就转身走了。陈真并不挽留
他,却也掉转身子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吴仁民的脚步并不是坚定的,他走得没有一点精
神,显然他今天很疲倦。
陈真微微摇头,叹息一声,低声说了一句:“这叫做没有办法。”又转身向前走了。他
依旧慢慢地下着脚步。他并不想马上回家,所以也不上电车。一辆电车过去了,又一辆电车
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走了多少远。他走得很慢,好像他自己也疲倦了。
忽然一只大手在后面拍他的肩膀,他掉过头去看,吴仁民站在他的背后,两只眼睛里射
出忧郁的光。
“怎么?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陈真惊喜地问。
吴仁民只是苦笑,并不回答。
“你不是说要回家去睡觉?”陈真又问。
“我心里烦得很,家里又是那样冷静,那样寂寞。我不想回家去,我害怕翻那些破书,
所以走到半路上又回来找你。”
吴仁民的充满了渴望的声音向陈真的脸打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吴仁民的这种烦躁不安的
样子。
“那么我们两个人多走一会儿吧,两个人在一起究竟还可以谈谈话,”陈真感动地说,
便迈步往前面走。
吴仁民不作声了,他跟着陈真走。对于陈真的问话他只是用简短的、含糊的话来回答。
他并不注意地听陈真说话。他虽然在陈真的身边走着,可是他的心却在远处。
“好寂寞。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大沙漠。”吴仁民忽然大声叫起来,一只手抓住陈真的
右膀用力在遥“真,这样平静的夜晚我实在受不了。我需要的是热闹、激动。我不要这闷得
死人的沉寂,我宁愿要那热烈的争辩。是的,我爱闹意见,争闲气。你想想看,全身的血都
冲到脸上来,那颗心热得跳个不住,一直要跳出口腔,不管结果怎样,这究竟是痛快的事。
然而现在什么也没有。马路上这样清静,我们两个人和平地、没有生气地一问一答,心里想
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真,人说我近来大大地改变了。我果然改变了吗?你想,这平静的空气
我怎么能够忍受下去?这寂寞,这闷得死人的寂寞。只有你还多少了解我,在这个大都市里
只有你一个人——”陈真半晌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来镇压自己的心痛。他
看不清楚周围的东西,他的眼睛被泪水迷糊了。
“我们到一个酒馆去喝酒吧,我现在需要的是麻醉。今晚上我真不知道把这颗心安放到
什么地方去。”吴仁民依旧用战抖的声音说。
陈真开口了:“仁民,你激动得太厉害,你应该休息……你还有更多的时间来战斗,你
还要经历更多的活动的日子,你怎么也会像我这样连这一个晚上都忍受不下去了?……你不
知道在那里,在那坟墓里才是真正的寂寞。(他说这句话声音很低,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你应该回去睡觉。……让我送你回家去吧。”陈真说到这里挣脱了吴
仁民的手,并不等他表示同意就挟着他的手臂转身走了。
吴仁民顺从地跟着陈真走,并不反抗。一路上他喃喃地唤着两个女人的名字,除了他的
瑶珠外还有一个玉雯。
两个人的影子在被月光照着的人行道上移动。这一次却不同了,吴仁民的影子显得十分
无力,而陈真的影子却是那样坚定,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垂死的人。
他们到了吴仁民的家,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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