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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安娜·卡列尼娜-第146章

小说: 安娜·卡列尼娜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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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他什么时候动身走的,计算着时间。

她刚要去根据大钟对表的时候,就有人坐着车来了。从窗口望出去,她看见他的马车。但是没有人上楼来,她听见下面有人声。她派出去送信的人坐着车回来了。她下去迎他。 

“我没有找到伯爵。他到下城火车站去了。”他说。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她问那个红光满面的快活的米哈伊尔说,当他把字条还给她的时候。 

“哦,那么他没有收到,”她想起来。 

“带着这封信到弗龙斯基伯爵夫人的别墅去,你认识吧? 

立刻带个回信来,”她对那个送信的人说。 

“但是我自己做什么才好呢?”她心里盘算着。“是的,我到多莉家里去,对的,不然我就要发狂了。我还可以拍个电报!”于是她拟出一个电报底稿: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务必马上回来。

发出电报,她就去穿外衣。穿好外衣,戴上帽子,她又望望发胖的、沉静的安努什卡的眼睛。这双善良的灰色小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同情。 

“安努什卡,亲爱的,我怎么办呢?”安娜抽噎着说,一边束手无策地往安乐椅上一坐。 

“为什么要这样难过,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这种事是常有的。去散散心吧,”那使女劝她说。 

“是的,我就去,”安娜说,提起精神,站起身来。“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来了电报,就送到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家里去……不,我自己会回来的。” 

“不过我一定不要胡思乱想,一定得找点事做,坐车出去,主要的是走出这幢房子,”她自言自语,恐怖地谛听着她的心脏的剧烈跳动,她匆匆忙忙走出去,坐上马车。 

“到哪里去,夫人?”彼得还未坐到驾驶台上就问。 

“到兹纳缅卡街,奥布隆斯基家去。”

二十八

天色晴朗。下了一早上蒙蒙细雨,现在刚刚放晴。铁板屋顶、人行道上的石板、路上的鹅卵石、马车上的车轮、皮带、铜器和白铁皮——都光彩夺目地在五月的阳光中闪耀着。 

这是三点钟,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坐在舒适的马车的角落里——那马车由一对灰色马拉着飞跑,在那伸缩自如的弹簧上轻轻摆荡着,安娜在车轮的不断的辚辚声和露天里瞬息万变的印象中,又回想起最近几天来的事情,对她的境遇的看法跟在家里完全不相同了。现在死的念头不再那么可怕和那么鲜明了,死似乎也并非不可避免的了。她现在责备自己竟然落到这么低声下气的地步。“我恳求他饶恕我。我向他屈服了。我认了错。为什么?难道没有他我就过不下去了吗?”撇开没有他她怎么活下去的问题,她开始看招牌。“公司和百货商店……牙科医生……是的,我要全跟多莉讲了。她是不喜欢弗龙斯基的。这是又丢人又痛苦的,但是我要全告诉她。她爱我,我会听她的话的。我不向他让步;我不能让他教训我……菲利波夫,面包店。据说他们把面团送到彼得堡。莫斯科的水那么好。噢,米辛基的泉水,还有薄烤饼!”她回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她只有十七岁的时候,她和她姑母一路朝拜过三一修道院。“我们坐马车去。那时候还没有铁路。难道那个长着两只红红的手的姑娘,真是我吗?那时有多少在我看来是高不可攀的,以后却变得微不足道了,而那时有过的东西现在却永远得不到手了!那时我能想得到我会落到这样屈辱的地步吗?接到我的信他会多么得意和高兴啊!但是我会给他点颜色看看的……油漆味多么难闻啊!他们为什么老是油漆和建筑?时装店和帽庄,”她读着。有个人对她行了个礼。这是安努什卡的丈夫。“我们的寄生虫,”她记起弗龙斯基以前说过这话。“我们的?为什么是我们的?可怕的是不能把往事连根拔掉。我们不能拔掉,但是可以掩藏起这种记忆。我也要把它掩藏起来!”这时她回想起她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过去,回想起她如何把他从记忆中抹去。“多莉会认为我要抛弃第二个丈夫了,因此一定是我不对。难道我还想有理吗!我毫无办法!”她说,想要哭出来。但是她立刻奇怪这两位姑娘为什么微笑。“大概是爱情!她们还不知道这是多么难受、多么卑下的事哩……林荫路和儿童们。三个男孩子奔跑着,玩赛马的游戏。谢廖沙!我失去了一切,我找不回他来了。是的,如果他不回来,我就会失去一切了。他也许误了火车,已经回来了。又要让你自己低三下四了!”她对自己说。“不!我到多莉家去,坦白地对她说:“我不幸,我罪有应得,全是我的过错,不过我仍然是不幸的,帮帮我的忙吧……这几匹马,这辆马车,我坐在这辆马车里多么不舒服啊,都是他的;不过我再也不会看见这些了。”

重温着她要对多莉讲的所有的话,故意刺激着自己的心,安娜走上楼去。 

“有客人吗?”她在前厅里问。 

“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列文,”仆人回答说。 

“基蒂!就是同弗龙斯基恋爱过的那个基蒂,”安娜想。 

“她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他很后悔没有和她结婚。而他一想到我就厌恶,懊悔和我结合起来!”

安娜来访的时候,姐妹俩正在商议哺育婴儿的事。多莉独自出来迎接恰恰在这时候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的不速之客。 

“哦,你还没有走吗?我正要亲自去看你,”她说,“我今天接到斯季瓦一封信。” 

“我们也接到他一个电报,”安娜回答,四面张望,找寻基蒂。 

“他信上说,他不明白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真正想要怎样,不过他非得接到答复才离开。” 

“我以为你有客人哩。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是的,是基蒂,”多莉为难地说。“她在育儿室里。她害过一场大病。” 

“我听说了。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我立刻就去取。不过他并没有拒绝;刚刚相反,斯季瓦觉得满有希望哩,”多莉停在门口说。 

“而我却灰心失望,甚至并不抱什么希望哩,”安娜说。 

“这是什么意思?基蒂认为会见我就降低了身份吗?”只撇下安娜一个人的时候她暗自寻思。“也许她是对的。但是她不该,她这个同弗龙斯基恋爱过的人,她不该对我这样表示的,即使事情是真的话!我知道处在我这种境况中,任何正派的女人都不会接见我的。这一点从我为他牺牲了一切的那一瞬间起我就知道了。而这就是我得到的报酬!噢,我多么恨他!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呢?我更不愉快,更难过了!”她听见姊妹俩在隔壁商议的声音。“我现在跟多莉说什么呢!让基蒂看到我不幸,让她庇护我,好使她聊以自慰吗?不,就连多莉也不会明白的。跟她谈没有用处。不过看看基蒂,让她看看我多么看不起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物,我是多么不在乎,那倒是很有意思的。”

多莉拿着信走回来。安娜读了,默默无言地递回去。 

“我全知道了,”她说。“这丝毫也引不起我的兴趣哩。” 

“为什么?我,恰恰相反,却满怀希望,”多莉说,好奇地注视着安娜。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处在这样一种奇怪的焦躁的心情中。“你什么时候动身?”她问。 

安娜眯缝着眼睛,凝视着前面,并不作答。 

“基蒂为什么躲着我呢?”她问,望着门口,脸涨得绯红。 

“噢,胡说!她在给婴儿喂奶,她总也搞不好,我正在教她……她很高兴。她立刻就会来的,”多莉不善于撒谎,笨嘴笨舌地说。“哦,她来了!” 

基蒂听到安娜来访,本来不愿意露面的;但是多莉说服了她。基蒂鼓着勇气走进来,脸泛红晕,走到安娜跟前,伸出手来。 

“我很高兴见到您哩。”她用战栗的声音开口说。

基蒂心上对这个堕落的女人抱有敌意,但又想要宽容她,她就被这种矛盾心情弄得茫然不知所措了;但是她一见安娜的妩媚动人的容貌,所有的敌意就都化为乌有了。 

“如果您不愿意见我,我也不会大惊小怪的。我全都习惯了。您害过病吧?是的,您变了哩!”安娜说。 

基蒂觉得安娜在用敌视的眼光打量着她。她把这种敌视归之于安娜的难堪的处境,这人以前曾庇护过她,现在自己反而要人同情,因而心里替她很难过。 

她们谈论基蒂的病、婴儿和斯季瓦;但是分明安娜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她说,立起身来。 

“您什么时候动身呢?” 

但是安娜又不回答,她转向基蒂。 

“是的,我很高兴见到您,”她带着微笑说。“我从大家的嘴里,甚至从您丈夫嘴里,听到很多关于您的事。他来看过我,我非常欢喜他哩,”她补充说,显然怀着恶意。“他在哪里?” 

“他到乡下去了,”基蒂说,脸涨红了。 

“请代我向他致意;一定啊!” 

“一定!”基蒂天真地重复说,同情地望着她的眼睛。 

“那么再见了,多莉!”安娜吻吻多莉,握了握基蒂的手,就急忙忙地走出去。 

“她还和从前一样,还像以往那样妩媚动人。真迷人哩!”又剩下基蒂和她姐姐的时候,她说。“不过她有点逗人可怜的地方。可怜极了!” 

“是的,她今天有点异样。”多莉说。“我送她走的时候,到前厅里,我觉得她似乎要哭了哩。”

第十五节 我的爱情越来越热烈

二十九

安娜又坐上马车,心情比出门的时候更恶劣。除了她以前的痛苦现在又添上了一种受到侮辱和遭到唾弃的感觉,那是她和基蒂会面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的。 

“到哪里去,夫人?回家吗?”彼得问。 

“是的,回家去,”她说,现在根本不考虑到哪里去了。 

“他们怎么像看什么可怕的、不可思议的、奇怪的东西一样看着我呀!他这么起劲地对那个人讲些什么呢?”她望着两个过路的人,这样想。“一个人能够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别人吗?我本来想告诉多莉的,不过幸好没有告诉她。她会多么幸灾乐祸啊!她会掩饰起来的;但是她主要的心情会是高兴我为了她所羡慕的种种快乐而受了惩罚。基蒂会更高兴了。我可把她看透了!她知道,我在她丈夫眼里显得异常可爱。她嫉妒我,憎恨我,而且还看不起我。在她的眼里我是一个不道德的女人。如果我是不道德的女人,我就可以使她丈夫堕入我的情网了……如果我愿意的话。而我的确很情愿。这个人很自以为了不起哩!”看见一个肥胖红润的绅士乘着车迎面驶来,她想,他把她当成了熟人,摘下他那闪光的秃头上的闪光的礼帽,但是随后发觉他认错了人。“他以为他认识我。但是他和世界上其他的人一样,同我毫不相识哩。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我就知道我的胃口,正像那句法国谚语说的。他们想要吃肮脏的冰激凌;这一点他们一定知道的,”她心里想,看见两个男孩拦住一个冰激凌小贩,他把桶由头顶上放下来,用毛巾揩拭着汗淋淋的面孔。“我们都愿意要甘美可口的东西。如果没有糖果,就要不干净的冰激凌!基蒂也一样,得不到弗龙斯基,就要列文。而她嫉妒我,仇视我。我们都是互相仇视的。基蒂恨我,我恨基蒂!这是事实。秋季金,理发师。我请秋季金给我梳头。秋季金……他回来的时候我要告诉他,”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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