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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莲花狱-第59章

小说: 莲花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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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流心想,既然连做军官都说出这种话,下面的军心就更可想而知了。看来城里的局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在城下呆了约有半个时辰,突然看到远处驰来一队清军骑兵,约有二十多骑。他身上只带着那一张硬弓,却没带箭,但他忍不住还是手痒起来,于是便朝马队走去。

带队的清兵军官便是降将房山。自从上次他的手下几百人突入城中,被刘不取调火枪队射杀殆尽之后,他在清军营中落落不得志,惶惶如丧家之犬,因此一心想建立战功,重新出人头地。不过清军统领阿德赫采用了汉人谋士简文宅围而不攻计策后,他连率军攻城的机会都没有了。

简文宅的计谋颇见成效,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城中储粮逐渐告罄,守城将士军心不稳,时常有军士偷着溜出城去投降清军。到得后来,甚至有军官带着成队的士卒鼓噪出城,投敌而去。城中情势日益捉襟见肘。因此史可法下了死命令,严禁城中军民私自出城,违者立斩。军中如有士卒出城降敌者,则对其所在部队实行连坐法。不过即便如此,逃出城去投降的还是大有人在。

其实,城中军民上下,谁心里都清楚局势的发展对守城越来越不利,援兵很快就要到来的想法与说法,说白了只是一团泡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眼前的境况,不啻是坐以待毙。也许只有史可法一人还抱着一丝残酷的希望,相信回天有术。

房山这时获得了出头的机会,阿德赫派他带兵在城外巡捕城里逃出来的军民。清军对于投降的军士,一概编入汉兵营中,由房山统领。这些降兵以前很多都认得房山,听了他的鼓动,都愿意投效到他的帐下,半个多月下来,房山营中便收附了近千人的守城降兵。这些降兵的作用倒不在于他们的战斗力,而在于他们对城中守军军心的影响。

此时房山已经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修流。刚开始时因为雪花迷眼,他没能认出修流,便大声问他是不是出城投降的?修流朗声道:“狗贼,我大明只有断头将军,岂有屈膝奴才!”

房山身后的那二十多骑都是汉兵,听了修流这话,一下子都哄笑起来。房山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他回头一声断喝,众军马上都整肃了脸面。

房山已从话声中听出了来人是谁,于是怔了一下,便笑对修流道:“原来是周将军被困于雪野。不瞒周将军,房某以前在扬州城里时,闲时也常上茶馆去,听上几段扬州评话。听到‘三国志’中严颜将军的那句话时,也是热血贲张。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也。你如今骂我房某苟且偷生也好,生不如死也好,可我毕竟还能活着。兄弟,你想逞一把英雄也行,可你犯得着在这扬州城里憋死吗?你们分明是在等死,还摆什么臭驾子?卖命的也得卖个明白,总不能做冤鬼。史可法他一人想死倒也罢了,何必让这么多官兵百姓陪着他去送死?!到时候青史留名的是他,那些冤死的将士们能得到什么?”

修流暗地在皮袍里攥住了剑。房山见他不言语,以为他心动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兄弟若愿意投奔过来,房某情愿做你的副手,大家一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到时封妻荫子,富贵还乡,岂不比做冤死鬼强多了?!”

修流突然将皮袍一脱,猛地朝房山掷去。房山一愣,便慌忙用长枪去挑那袍子,修流趁机跃起,执剑朝他脑门斩将下去。房山还未及扔去袍子,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脑袋便飞上了天去。他的脑袋在空中痛叫一声,然后掉落在雪地上,血花四溅开来。

修流的身子落坐在房山坐骑上,他左手扯下他身上的箭壶,右手收起剑,一把将房山的尸身扔掷到数丈之外,随后拍马便跑。那二十来骑汉人骑兵先是愣神了,接着便呐喊着追了上去。修流不慌不忙地在马上摘下弓来,一出手一箭,将追兵当活靶子打,一下子就射落了七八个人。

剩下的那些骑兵不敢再追上来,四散奔逃。修流一边冷笑着,一边放箭,每枝箭都是穿心而过,把人射得撞落下马,扎在地上。白茫茫雪地上,只有一群失惊的马在奔突着。





【·上卷 江南行·】 第105章 暮雪孤城

城上守军好长日子没有见过这么扬眉吐气的壮观场面了,都大声欢呼起来。修流拍马回到城下,方才那军官正要下令打开城门,忽然他派去禀告督师史可法的小军匆匆跑了回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军官脸色一变,大声对修流道:“周将军,刘先生传令过来说,不论是谁,都不许放入城中。否则守城者依军法行事,入城者格杀无论。”

修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高声问道:“你们没告诉史大人与刘先生是我周修流在城外吗?”军官道:“说了,就两个字,没用!兄弟,你还是走吧。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他叹了口气,道:“兄弟,今天是大年三十,眼看又过一年了。你如果有心,来年便到江边朝北洒上两杯酒,祭奠我们就是了。”

修流听了这话,心头酸楚。他明白了,为了能让他回到江南,刘不取已决意不想让他入城。看来,刘不取已经狠下心来不想再跟他见面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能进城去与他们见上一面,这样总比默默地就此分别要好。

修流骑着马缓缓地绕城走着,雪花扑面,冷风如刀。家事国事,一时漫涌上心头。两行热泪,禁不住顺着他冰冷的脸颊流淌下来。

这时候,他感受到了从来未曾有过的孤独。他挽弓搭箭,长啸一声,一箭破空射出,那箭劲呼呼地直向天上钻去,瞬间消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之中。

此时,在不远处的城楼上,有一个人正悄悄地注视着修流,他便是刘不取。

刘不取看到修流射上天去的那一箭时,心里一紧,觉得自己现下的处境,就跟那枝快箭一样,高速向上刺击,却没有了目标,而后到了一定的高度后,便在虚无处慢慢垂落下来。想来人生不过如此,就象是射向空中的一道箭的弧形,有的中的,有的垂落。

他上次遣派修流去南京求救,现在又不想让修流入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修流再成为一枝象他一样失去目的的箭。南京方面的援兵,他是一点希望都不抱了。在南京呆着的那段时间,他算是看透了卿班中官僚们的倾轧与勾心斗角。扬州城现在实际上已是象征意义大过军事意义了。他在来扬州之前,根本没有想到南京方面的军事布署会是这样杂乱无章,如一盘散沙。江北与沿江的数十万军队,居然没有一个强势的统率人物,因此使清军得以随意各个击破,清兵横扫淮海,明军竟然没有组织起一次有点样子的大战,这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史可法名义上是督师,但江北诸镇根本就不听他的调派。史可法为人耿直正派,但身上却有着一种文人的迂气,在大局面前,缺少灵活变通。他数次规劝史可法弃城南撤,但都遭到了他的回绝。史可法那硬脾气一上来,是谁也扳不动的。所以,他根本就不指望修流呆在这座孤城中,真能力挽狂澜。

能留下一个生力军,微茫的将来便多了一分希望。他是这样想的。

他现在最想念的人,便是不知了下落的周菊,他的怀里还珍藏着她送给他的手绢,以及那首回味无穷的“回文诗”。不知道她如今流落到哪里去了。一个孤身女子在江湖上飘荡,定然是凶多吉少。他跟周菊她在周家庄的相处,虽说只有短短的一个来月,但是她的一言一行,的确让他动了真情。她的外貌不能用美丽一词去描述,她是那种属于很有情味的女子,不同于一般久处于深闺中的大家闺秀。所以他当初谢绝了周修涵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美意,然后选择了周菊。这应该也算是缘分。她的倩影与笑容在他孤寂的时候,总是挥之不去。她额中的那颗红痣,也许是他记忆中的闪光点,因为他差不多已经记不起来她眼睛的样子了。因为以前每次他见她的时候,很少敢去正对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身在扬州,他想他现在肯定会走遍天涯海角去找她的。不管她怎样了,他都要娶她。人生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责任活着,为国家是责任,为儿女情爱也是责任。但他觉得自己为了周菊,更多的意愿还是在于寻求个美妙的归宿。

他觉得他在个人应尽的责任感上,他为前者付出的更多。望着修流的身影,想着不知寄寓何方的周菊,他的眼角有点湿润了。他在心下暗叹一声:“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所!”

修流骑马来到北门外,他的身上披满了雪。看到那座曾经激动人心的城楼时,他将身上的雪抖落了,同时抖擞一下精神。城上的军士差不多都认得他,便高声叫喊起来。修流朝城上抱着拳,然后继续拍马,迤逦向西走去。

这时,对面清兵营中,有一人正站在覆盖着白雪的高高的了望木楼上,朝修流这边张望着。他便是阿德赫帐中的谋士简文宅。他披着一袭上好的狐裘,手上握着一把温暖的茶壶,目光冰冷。远处的扬州城在他眼里,就象一座沉寂的巨大坟墓。

没有什么比长年蕴藏的抱负的伸扬,来得让人更为畅快了。他呷了一口热茶,吐出一口香香的暖气。他开始在雪景中,想念着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而这些往事马上就要得到补偿,这个时候,简直就是人生的一种最美的享受。这时他正置身于赏心阅目的情境中。

崇祯元年秋试的时候,他与同乡兼同窗学友刘心水,也就是刘不取的父亲,一起赴京会考。他们两人那时都胸怀大志,满腔抱负,又同时在北直隶的乡试中双双高中。他们一同住宿在京中会馆中,因此结识了入京赶考的史可法。他们因了一个政论,每每要争论到夜半。馆中学子大都看好他们三人。而那时简文宅更是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秋试之后,刘心水与史可法中了进士,而他却意外地落榜了,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此后他一直郁郁不得志,四处结交,高不成低不就,连候补选官也懒得去应了。后来刘心水任官后,几次修书请他入帐幕主事,他碍于薄羞的面子,全都谢绝了。他内心里一直想要跟刘心水比个高低,当然不愿屈身于他的幕间,于是便出关漫游,放情于白山黑水之中。他将自己的失志,归咎于朝廷的有眼无珠。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遇了那时还只是个百夫长的满洲军官阿德赫,两人知情甚切,于是他便随着阿德赫一直至今。阿德赫能混到都统之职,其中有一半的本事是他的。

刘心水几年前突然过世了,他心下感到无比的落寞,入关时还特意到刘心水坟头祭奠了一番。他觉得刘心水走的太匆忙了,如果再有五年时间,他便可以让刘心水知道,他真正的能力与作为。同样是奔波于功名之途,刘心水的才能被埋没了,而他的才能,却还只是初露端睨,即便是冰天雪地,也不能覆盖住他的勃勃雄心。

他微微而笑了。此时他面对的毫无生气的扬州城中,他曾经嫉恨的要好朋友刘心水的儿子刘不取,正在那里一筹莫展,听任他的摆布。当然,城破之后,他会给刘家的这最后一支血脉留条生路的。假如失去了刘不取,他会更加落寞的。人生是一种寄托,有时寄托于亲情,有时则寄托于敌意。倘若两者都没有了,人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想到史可法,刘心水与刘不取,他难以抑制住内心里如野马般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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