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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第68章

小说: 不负如来不负卿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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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罗什不再讲法,整个人沉默了很多。
  十月的姑臧终于不再炎热,几场秋雨过后,天气瞬间凉了下来。张大豫逃到广武,被人抓住,送至姑臧。吕光在市曹中将他斩首示众。张大豫之死,宣告了由张轨始建的前凉王朝的结束。
  十月的最大事件,便是吕光终于得到长安音信,知道符坚已在五月被姚苌所害。他愤怒哀号,下令所有官吏将士穿丧服举哀三月,普通百姓哭泣三日。还在城南外为符坚设祭坛,谥符坚为文昭皇帝,祭祀了三天。
  然后,在一群文武官员苦苦相劝下,他大赦境内,建元太安,自称凉州刺史,护羌校尉,又于不久后称凉州牧,成为实际上割据一方的王。论功行赏,以杜进功劳最大,封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武始侯。其余人等皆有封拜,段业被封为著作郎,专门负责文书工作。
  罗什还是被吕光带在身边充当谋士一般的角色。吕光只当他是个卜算问卦的,高兴了问几句,不高兴就晾他在一边。而罗什的性格,也不会趋炎附势溜须拍马,总是一针见血地说到吕光的痛处,两个人已经闹了好几次不愉快。罗什提出想去姑臧城内任何寺庙修行,却仍是被吕光否决。
  其实吕光用这种软性的方法扣住罗什,不过是防他在军中传法树立威信,他何尝需要罗什的意见?何况吕光本就不是一个能听他人劝告之人,对大臣猜忌极重,又好用刑。罗什虽与吕光不对路,遇上吕光决策不对时,仍会竭力劝阻。这种劝结果如何,不用猜也知道。久而久之,罗什也死了心,不再多言语。只是这样毫无意义地跟着,让罗什心情郁闷至极。
  罗什在空闲时走遍了城内所有可以勉强算得上寺庙的地方,却是脸色铁青地摇头叹气。这个时代佛道不分,寺庙里也是释迦牟尼太上老君混着供奉,和尚道士不分家。记得一个十六国时期的笑话,南燕国主慕容德吃不准到底攻打哪个城市时,便请个和尚用《周易》算了一卦。
  他询问了几句,马上便知这些和尚不像和尚道士不像道士之人,都是来混饭吃的,对基本的佛法一窍不通。对于罗什的大名,也是茫然无知。想起我们一路走来时,凡到一个西域小国,群众夹道欢迎站立多时,只为一睹他的风采。国王必态度恭敬招待周到,只为能请到他讲法。可是,一入河西走廊,这种盛况便不再。他在普通民众中的知名度,远不如一些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神棍。整个凉州,都是佛教的荒漠。
  我极尽温柔地安慰,描画未来支撑他。虽然他从不说出口,可我知道他在荒漠中踯躅,忍受着对比强烈的心理落差。罗什被迫过起世俗生活,每天按时上下班跟随吕光左右。但他仍然坚持剃光头,穿僧衣,做早晚课,晚上看汉文书以锻炼自己的汉语水平。凉州的文武官员,大都随同吕光西征,知悉他婚姻的由来。所以对我们的世俗生活毫无异议,我们反而比在苏巴什更少了背后的指指点点。
  乱世枭雄
  十月下旬,已有凉意。秋风飒飒中,我在姑臧城内继续考察工作。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实在无聊,罗什白天都在吕光那里,我一个人闲着也无事,所以就重操旧业。画累了,眯起眼看天。这里的天,不如龟兹蓝得那么纯净。却是云卷风舒,别有一番滋味。这样歇歇画画,倒也有趣。
  正在画城中心的钟楼,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百姓惊惶,纷纷退到路边。我疑惑地抬头,看到有大队人马正朝这里过来。赶紧收拾一下,将小板凳扛起打算撤退。那队人马已经到了跟前,领头的一匹马正冲我而来。来不及避开,眼见得就要撞上,我条件反射尽力向后跳。马擦身而过,冲力将我带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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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坐在地上,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肘部有点疼,撩开袖子看,还好,只是衣服磨破了。还没顾得上懊恼,一个蛮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大胆,敢挡小爷的马!”
  抬头,看见那匹撞我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个魁梧矫健之人。年纪最多二十出头,方阔的脸型,五官分拆看并不出众。眉毛粗浓几乎连在一起,嘴唇颇大,抿出一丝冷意。眼如鹰隼,令人心悸地射出琢磨不透的光芒。与俊逸搭不上边的五官,却因着浑身如弦在弓的张力,组合得极具英豪之气。两臂修长,身姿敏捷,一看便知此人善于骑射。加上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这样的人,在人群中也能远远辨出他的光芒,嗅出他的——危险……
  我在脑中飞快地调动数据库。这样硬朗的长相,粗犷刚毅的线条,肯定不是汉人。看这马和显贵的骑装打扮,他的出身应该不凡。鲜卑人?羌人?还是匈奴人?吕光称王后,“陇西郡县,陆续归附”,其中,来归附的少数民族有两支。一是河西鲜卑秃发乌孤,后来割据青海东北部成立南凉。另一支便是卢水匈奴沮渠部,北凉王国的实际建立者。不知他们是哪支?
  正在思考,听得他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不羁与狂放:“这姑臧城内的汉人女子居然比别处有趣多了。敢直瞪瞪看男人,还露着肌肤。”
  突然意识到我的袖子还撸着,赶紧卷下,站起身来。无论他是哪支民族的,我都惹不起。拍拍身后的灰尘,还是赶快撤比较明智。转头刚迈开一脚,他却突然调转马头,挡在我面前。我抬头盯着他那双如鹰的深邃眸子,秋日阳光也照不暖眼眸深处的阴霾。心里纳闷,到底惹了个什么人啊?
  “蒙逊,此处非卢水,不可鲁莽。”另一个看似有三十岁的男人拍马上前,声音沉稳有力,语气里有些责备。
  “男成,姑臧果然比卢水好太多。有如此众多的娇嫩美女,这下,不愁寂寞了。”
  他嘻笑着回复那个男人,从他们口中喊出来的名字,让我心头一震。终于知道他们是谁了,原来这个撞我的男人便是沮渠蒙逊!
  卢水匈奴沮渠部,因为先辈世代在匈奴做左沮渠,后代便以这个官名做了自己的姓氏。吕光割据凉州后,沮渠部在族长沮渠罗仇的带领下投靠吕光,罗仇被吕光封为尚书。而罗仇的侄子,沮渠蒙逊,便是这个时代里另一个枭雄,卖兄称王的北凉第二代国主。他出卖的兄长,便是现在出言阻止他的另一个男人:沮渠男成!
  “小姑娘,你倒是胆大,一直盯着小爷我不放。”
  我一惊,看到他嘴角挂着颇觉有趣的笑,思忖着打量我。这才醒悟过来刚刚想了太多,不经意间看他太久。唉,这职业病犯得真不是时候。
  收敛起现代女性特征,对他娇弱地盈盈一拜:“请恕小女子,冲撞了这位爷的高头大马,是妾身之过。万望小爷宽宏大量,莫要计较。”
  他仍骑在马上,俯下身用马鞭挑起我的下巴,鹰眼眯起,轻佻地说:“小爷我可以不计较,看你长得还算不错,也够胆色。跟我走吧,小爷保证疼你。”
  啊?这这这是史书上说的那个机变权谋,一生征战几未败过,博览史书还颇晓天文,连吕光都忌惮几分的沮渠蒙逊么?这个凉州群雄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现下的模样,跟酒囊饭袋的花花公子有什么不同?而且,电视剧里用烂的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情节居然发生在我身上,这也太狗血了吧。
  “蒙逊!”男成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满意地冲他喊,“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要让父辈们难堪么?别忘了,我们还得去见凉王呢!”
  沮渠蒙逊叹口气,对着我无奈地耸耸肩,浓眉上挑:“美人儿,等见了凉王定能封个官,到时小爷我一定来找你。记住,我叫沮渠蒙逊!”
  他突然张开猿臂,俯身探手。我躲闪不及,等意识到时,已经在我脸上摸了一把,一边啧啧赞叹:“皮肤还真滑腻,汉人女子果真比匈奴女子另有一番滋味。”
  真是生气了,这样被吃豆腐,还是第一次!抚着脸,被他粗糙手指滑过的地方有些微的疼。刚想爆发,突然看到他回头一瞥,心头一凛!那绝对不是花花公子的眼神,敏锐沉着,还带丝阴冷。只是这精光在鹰眼中一闪而过,瞬间又换上浪荡的模样。他的身后,大队人马中,有个衣着鲜亮的中年男子,正在皱眉看他。突然明白了……
  《晋书》上说沮渠蒙逊“雄杰有英略,滑稽善权变”。他能在这乱世中寻得契机,登上王位,自身勇猛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毒辣的手段。这样的人,怎可能是我现在看到的模样?所以,这是他自导自演的花花公子调戏民女的戏码。
  才二十岁的他就已经在游饮自晦,藏匿野心。他这场戏,到底演给谁看?是男成?还是族长罗仇?抑或,是吕光?
  罗什闭着眼享受我的按摩服务,一脸惬意。他每晚回来,都带着郁闷的脸色。只有回到我身边,才会眉头舒展。
  “城里流民越来越多了。”我让他躺在床上,一边轻捶他的肩膀为他拿捏,一边说,“今年夏季不雨,麦禾绝收。尤以敦煌、酒泉一带受灾最重。灾民在家乡无法过活,纷纷流亡,已有不少进入姑臧城内。现在街头乞讨之人日多。”
  他拉住我的手,转头望我,清俊的脸上布满忧虑:“明日我便劝吕光开仓放粮赈灾。”想一想,又问我,“我们自己可还有钱?”
  我点点头。弗沙提婆给了很多,我从现代也带了不少金银。一路上根本没机会用,不过这几天我在街上施舍了很少一部分。
  “艾晴,钱财乃身外之物,救人才最紧要。明日,你便去救济灾民。”
  我笑,就知道他会这样:“放心吧,我会的。”
  大拇指按住他两侧的太阳|穴,问他轻重如何。他点头称好,闭眼享受。油灯下,他的脸泛出柔和的光晕,蕴味十足。犹豫一下,思量该怎么劝他好:“嗯,罗什,你不妨用些手段劝吕光,会更有效果。”
  他睁眼,不解地看我:“是何手段?”
  “就,就是……像预言那样的谶言。”我结结巴巴说着,按住太阳|穴的手不由停了下来。
  看他眉间微拢,跪坐在他身边解释:“比如说,刮大风的话,你可以对吕光说:这风不吉祥,将有叛乱发生。只要他肯放粮救灾,就可以不必劳师动众,叛乱自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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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晴!”他打断我,语气有些不快,澄澈的眼眸无半点瑕垢,“弄虚作假之事,非我所愿。何况折腰追附吕氏一门,罗什实在做不出。”
  唉,我就知道他会拒绝。如果他愿意,早在龟兹时就可以这么做,也可少受多少折磨。他这孤高不群的心性,不知在这十七年间,还要再受多少苦。
  自从进入姑臧,他的笑容越来越少。无人信奉佛法,而他偏偏不能去弘扬,每天为俗事烦恼,他的精神太过压抑。我描着他细长的眉,手指滑到他深陷的眼窝,想为他抚平那一道道日渐明显的皱纹。他眨着眼,专注地凝视着我,眉梢眼底渐渐蕴出喜悦。
  我吻上他的眉,滑落下来时,他闭起眼,专心享受着我的吻。一路滑到他的唇,他刚要与我纠缠,我却离开,吻他的喉结,满意地听他发出微微的颤声。我再往下移,手指沿着他脖上的红绳触到了结婚戒指。这个戒指,从他送给我那天,我就坚持让他挂在衣服里面。不然,他一个僧人戴着戒指,实在太怪异,我怕他会被人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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