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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陈忠实文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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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己也唱不出来了,勉强笑着,突然转过身,走出门去了。
  我们一下子拥出教室,挤进老师窄小的房子,全都默默地站着。
  他的被卷和书籍,早已捆扎整齐。他站在桌边,强笑着,说:“我等不到丝片儿网成了。你们……把蚕儿……拿回家去吧!”说罢,他提起网兜,背上被卷。
  我们从他手中夺过行李,走出小房。对面三、四年级的小窗台上,露出一个一个小脑袋。一声怕人的斥责声响过,全都缩得无影无踪了。
  我的心猛一颤,还得回到驼背的那个教室里去吗?
  走出庙院了,走过小沟了。眼前展开一片开阔的平地,我终于忍不住,问:“蒋老师,为啥要走呢?”
  蒋老师瞧着我,淡淡地说:“上级调动。”
  “为啥要调动呢?你刚来!”风葫芦问。
  老师走着,紧紧闭着嘴唇,不说话。
  我又问:“为啥不调动驼背?”
  蒋老师看看我,又看看风葫芦,说:“有人把我反映到上级那儿,说我把娃娃惯坏了!”
  我迷蒙的心里透出一条缝儿,于是就想到村子里许多议论来。乡村人看不惯这个新式先生,整天和娃娃耍闹,没得一点儿先生的架式嘛!自古谁见过先生脱了衣裳,跟学生在河里打水仗?失了体统嘛!我依稀记得,我的父亲说过这些话,在大槐树下和几个老汉一起说。那个现在还不知姓名的盘踞在小庙里的老师,也在村里人中间摇头摆手……他们却居然不能容忍孩子喜欢的一位老师!
  三十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我在县教育系统奖励优秀中小学教师的大会上,意外地握住了蒋老师的手。他的胸前挂着“三十年教龄”纪念鳝,金光给他多皱的脸上增添了光彩。
  他向我讨要我发表过的小说。
  我却从日记本里给他取出一张丝片来。
  “你真的给我保存了三十年?”他吃惊了。
  哪能呢?我告诉他,在我中学毕业以后,回到乡间,也在那个拆掉古庙新盖的小学里教书。第一个春天,我就记起来该暖蚕籽儿了。和我的学生一起养蚕儿,网一张丝片,铺到墨盒里,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带着我踏上社会的第一个春天的情丝……
  老人把丝片接到手里,看着那一根一缕有条不紊的金黄的丝片,两滴眼泪滴在上面了……
                   1982。1。灞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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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




  节令已过小满,交近芒种,正当午时,一天里太阳最毒的时光。
  从杨树和柳树浓密的枝叶遮罩下的河堤上,传来铁刀剁击木板的钝重的声响,咣……咣……咣……刀声里,攒着劲,又似乎带着气。
  伴着刀剁的响声,有人在骂人!
  “给我头上挽套枷……龟孙!”
  杨树和柳树已经变得墨绿的叶子,在顺河而下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这是冯家滩三队鱼池管理人冯二老汉,读者诸位在《第一刀》里已经见过一面的熟人了。
  二老汉坐在一块平整光滑的河石上,汗渍把石头表面已经浸润得紫红油腻了。他左手抓过一把青草,按在脚前的木板上,右手攥一柄弯腰长刀,剁着青草。剁着,骂着。
  老汉骂他的亲门侄儿——年初上任的三队队长冯豹子,以及和他共事的那一班干部。他们给冯二老汉立下一纸合同:联产计酬!要是鱼池里捞不出货来……唉唉!一纸合同把二老汉紧紧拴捆起来啰!“熊管娃”的逍遥日月过不成啰!二老汉收拾起丢弃多年的草镰和刀片,挎上葛条大笼,自打草芽儿一冒出地皮,一天三晌在河滩里,渠沿上,挖着割着;剁碎,再撒到鱼池里去……
  曾经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须,荒芜了;头发也长了,居然抽不出时间到对河小镇的理发铺儿里去剃掉;永是干干净净的灰色棉粘布衫,肩头和脊背上,透出一圈一圈干涸的汗痕;前襟和袖时上,沾染着泥土的黄色和青草的绿汁。
  草剁完了,二老汉的嘴唇也骂得干涩了。他把碎草揽到笼里,顺着河堤,朝鱼池走去。河川里已经泛起黄色的麦田里,刚刚插上新秧的稻地里,绿色遮不住地皮的棉田,河滩直通村庄的白杨甬道上,空无一人。布谷鸟从湛蓝的天空掠过白杨树梢,留下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布……谷……
  “哗……”一把青草撒出去,那些小生灵儿从鱼池的四面八方一齐汇集到食箔周围来,叼起一片草叶,又沉入水里去了。二老汉笑了。
  撒完青草,二老汉蹲在鱼池边,惬意地观赏着绿水中活跃着的生命……
  “娃子们!想整我吗?倒给我弄得一件祐事!等我抱上一摞票子的时光,哈呀……我冯二灵着哩!”
  二老汉在水里洗了手,走上河堤,瞅着通往村庄的大路,女儿小莉该送饭来了哩。他为了防备城里来的那些钓鱼客,一天三顿,由女儿或老伴儿把饭送到河滩来,肚子空空儿,四肢酸困,他想打个盹儿,饿得合不实眼。想和谁说说闲话儿,午饭时光,鬼才到这蒸热的河滩上来呢!
  “老二!”
  听得一声叫,二老汉一回头,异姓同辈的刘红眼老汉,从背后的河堤上走到跟前。这是个专长说媒的人物,肯定是说媒回来了。他托刘红眼给女儿小莉“寻向”的事,怎样了呢?
   


  “老不死的,把烟包掏出来,喉咙痒得受不住咧!”
  “说媒吃得嘴馋了,尽干铲!”
  俩老汉一见面,先笑骂一阵儿,心里舒服。
  二老汉把烟包递过去,半是奚落的口气,“又给谁家说媒去咧?吃得几碗?”
  刘红眼睁大似乎根本就没有长过睫毛的红眼,拿腔捏调地说:“开会,在公社里。”
  二老汉不屑地撇着嘴,十分好笑,走东村串西庄的说媒老汉,到公社开什么会!装什么大货!
  刘红眼却神气地说:“公社成立什么婚姻介绍所,约请我去当参谋哩!”二老汉真是有点吃惊,忙问:“唔!那就该去公社上班咧?”
  “对。”刘红眼神气地说。
  “是挣工资吗?”
  “挣。”
  “多少呢?”
  “还没说定。”刘红眼说,“先叫上班。”
  二老汉瞅着对方,那脸还是往日的歪歪皂角脸,下巴上还是稀稀疏疏几根黄胡须,那鸡屁股一样红的眼睛仍然没有睫毛,这样的人物居然要进公社机关上班了!而仅仅在几年以前的几十年里,刘红眼还一直是个被人嘲笑的角色,虽然儿女的婚嫁总免不了求他帮忙,而当婚事告成,人们都反过脸来嘲笑刘红眼了。跑腿耍嘴说媒,在一般庄稼人的印象里,应该跟吹鼓手划为一等,虽然家家都免不了需要他们帮忙,却并不能获得人的尊重。每当村子里来了工作组,刘红眼也总是躲躲溜溜,有一回可真就被揪到台上去交待:图了多少财礼?买卖婚姻!这样的人物,居然要骑上车子,穿上四个兜制服,进进出出公社机关大院当干部去了。二老汉心里似乎有点不大舒服,嫉妒起来了。
  “团委书记硬叫我去,不去不成喀!”刘红眼吹嘘起来。二老汉笑着挖苦说,“蚰蜒变成龙了!”
  “变咧也就变咧!”刘红眼说,“我也没想到……”
  二老汉再无兴趣取笑刘红眼,诚诚恳恳问:“老哥托付你的那件事……”
  “啥事?”红眼瞪起眼。
  “咱小莉的事……”
  “噢……噢……”刘红眼仰起头,大声悟叹,“那事……不能办!”
  “咋哩?”二老汉忙问,“没有合适的人家吗?”
  “合适的人家多的是。”刘红眼也认真起来,“问题儿——不能办!”
  “我给你说能办,就能办!”二老汉心里明白,村里有人议论说,小莉和牛娃如何如何呢!正因为有这些闲言碎语,二老汉才托咐刘红眼尽早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以正视听。想不到刘红眼居然听信了流言碎语,根本就没给他办事。他正言说:“你给想法儿办!甭听闲话!”
  “怕不是闲话哩!”刘红眼试探问。
  “不是闲话是真话,也不行!没门儿!”二老汉上了气儿,“你按我托咐你的办!”
  “那……不好吧?”刘红眼有点为难,“婚姻不兴父母包办,第一要娃娃们情愿……再说,我现时……是公家干部了……要按政策……”
  “狗东西!啥干部!我认得你,你是刘红眼!”二老汉躁了,全不把将要成立的婚姻介绍所的老参谋当一回事,“我托你办一件事,你倒讲起政策……”
  “嘿嘿嘿嘿嘿……”红眼不生气,只是陪着笑。
  “听下没?办!抓紧!”
  “嘿嘿嘿嘿嘿……”
  “你笑啥?”二老汉抓住不放,“办!”
  “你看,他来了——”刘红眼站起,指着河滩。
  二老汉转过头一看,牛娃正蹚过河水,走来了。
  “你要是征得他同意,我才敢办!”刘红眼转过身,吐了吐舌头,“我要是按你说的办了,那个冷家伙不把我捶死才怪!”说罢,狡黠地扑闪着红眼,轻脚快步,抽身走了。
   


  牛娃算个弄啥的?凭啥资格做二老汉的女婿?二老汉瞅一眼河滩,牛姥已经涉过河水,戴着草帽,弯腰洗脚穿鞋哩……就凭他那两间破得修缮不起的小厦房?除了大得惊人的饭量,他还有啥长处呢?二老汉鄙夷地想,你冯牛娃经人介绍的对象不少了,人家一来会面,看看你那两间破厦房,就连筷子也不捉了……反正没一个姑娘愿意学三姑娘跟你挖养荠菜过日子的!你托人从山里买来个“山妞”,花了一千多块,账还没还清,媳妇却跑得无踪无影了……在二老汉的意念里,只有有严重的政治缺陷(比如成分),生理缺陷(诸如跛子),才不得不从山区买回来那些操着呜啦呜啦的外乡口音的人,这样的人,怎么敢把眼睛瞅到冯家滩少数几户过着软和日子的冯二老汉的闺女身上呢?太不自量了!
  宽阔的沙滩上,砂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牛娃挎着竹笼,跨着大步,急急走来了。
  二老汉背过身,挪到紫穗槐稠密的丛棵旁,把自己隐蔽起来……牛娃,熬光棍熬急了的家伙,鼻梁上老是挽着两道皱起的疙瘩,说话生冷撑倔,居然几次有事无事转到河滩上来,笑嘻嘻地问:
  “叔哎,你一个人能撑住吗?要不要给你派个帮手?”
  “叔呀!你甭只图节约饲料,狠劲割草!该领的麸皮还是要领呢……”
  当时听到这些关心体贴人的话,二老汉心里好舒服啊!他曾经奇怪,看来那么冷倔的青年人,一旦肩膀上扛起了众人委托的重担,有了心劲,明显地克服着自个的弱点,说话和气了,叫人听来顺耳了……
  现在,二老汉冷笑了:骚情!全是给二老汉献殷勤,耍骚情!心里想给小莉打卦哩……
  “叔哎——”
  预料中的那种骚情的叫声到底来了,二老汉从紫穗槐柔软的枝条下站起来,冷漠地绷紧脸儿,警惕地瞅着站在槐丛旁边的年青副队长,那笑脸,那巴结的神气,讨厌!
  “哈呀!联产承包了,人都盯着自家地里的庄稼,牲口病了,找不下人去抓药!”牛娃说着,把挎在胳膊上的竹条笼放到地上,那笼里装着一摞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畜用中药的纸包。
  骚情!二老汉不屑地蹙着鼻子,你老远跑来,就是为了给我说你给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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