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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芙蓉国-第7章

小说: 芙蓉国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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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娜睁开眼,醒了醒自己,拉住沈丽的手,用力往上爬。

沈丽的劲显然不够,米娜就更不行了,一番配合失败了,米娜滑倒在地。当

米娜又一次挣扎着慢慢站起来时,沈夏走了过来。只是此刻米娜更没有力气了,

手像布条一样绵软,抬不起来。她贴着池壁喘息着,手指像蜈蚣的足一样向上爬着,

拉动整条手臂一点点向上举。

沈夏一手举着伞照顾着自己不被淋湿,一手伸下去有些不耐烦地说:“快,

快伸出手来呀!”米娜的手怎么也伸不上来,沈昊在一旁对沈夏示意道:“你再弯

一点腰,把手伸下去,你没看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吗?”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显

然不愿意把自己的穿着弄脏,因此,他的动作显出反复调试的困难来。

正在这时,北清中学的卢小龙和李黛玉湿淋淋地冒雨跑来了。

006

第六章

看到就要下雨了,又听说贾昆被打死了,北清中学的学生们很快就跑散了。

有的人就近跑到北清大学避雨,有的人跑回了北清中学,日月坛公园一下变得空落

落的。

在跑回学校的路上,李黛玉看见校门外的路边有一个废弃的小活动房子,便

躲到了里面。这个大小不过一平方米的小房是专门用来站岗的,风扫着雨从四面

的小方窗扑进来,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再往学校里跑了。从这里跑回宿舍还有

好长的一段泥路,她已经跑不动了。一天来学校发生的事情加上被雨水淋得透湿,

让她一阵又一阵颤栗着,上下牙碰得咯咯直响。她用双手搂抱着自己,茫然地看

着马路上飞溅起的水光。不时有人在雨中张着衣服遮头盖脑地跑过,偶尔有人跑到

小房子前,一看里边有人,便转身又跑了。她看到一个男生跑过来,是卢小龙,

便伸出手喊道:“卢小龙!”卢小龙往这边看了一下,便快步跑了过来,水淋淋地

钻进了小屋。两人很近地挤在了一起,一阵寒凉的哆嗦过去之后,卢小龙稳定下

来,两个人便说开了话。

李黛玉和卢小龙是同班,她一直对卢小龙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倾向。现在,两

个人挤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四面是白茫茫的大雨,让她产生了梦一般的童话感觉。

她的下巴还在微微打抖,却说出了一句真心话:“我今天真是怕死了。”卢小龙眨

了眨眼,很严肃地说:“有什么怕的?这就是政治。”李黛玉说:“那样打人,我

实在是怕。”卢小龙说:“怕也没用。”

李黛玉看了看卢小龙,咬着嘴唇不说什么了。卢小龙凝视眼前,陷入遐想。

雨仍在乌烟瘴气地下着,椎形的屋顶被雨水冲得哗哗作响。

“你在想什么?”李黛玉小心地问。卢小龙稍有点恶狠狠地说:“我想今天

发生的事呢。”

他的态度无疑让她的情感受到了一点伤害,李黛玉低下头不说话了。这一瞬

间,卢小龙突然感到了什么,他看了看这个离自己很近的女孩,领悟到这个女孩

可能一直对自己一往情深。他很奇怪,天下很多事情明明白白地放在眼前,自己

一直耳闻目睹着,可就是没有明确意识。原因大概很简单,自己从没有对李黛玉

产生过任何异性的兴趣。

这是一个很单薄的女孩,脖子纤细,肩膀薄薄的,淋湿了的衣服更显出了她

身体的瘦弱。此刻倒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对方单单薄薄的身体上却挺立着丰满的乳

房。他一时很难想象这个单薄的女孩何以有如此隆起的乳房。短袖衬衫外面的手

臂湿漉漉的,尤其显出细瘦,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不过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很善良,

可是善良有什么用?看见她被马胜利训得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得让他心生一丝轻

蔑。这个女孩此刻让他想到一本很薄的教科书。教科书很新,纸张却干燥松软,

顺手一翻,毛毛地、轻飘飘地就过去了。而经过这一翻,它也便蓬松变形,失去

了新书的平整,放在那里显得单调而乏味。他的目光不由得从对方领口露出的锁

骨凸起的脖颈处下移,又瞄了一眼湿衬衫下隆起的乳房,感觉了一下那里具有的

意思,便转开目光,检讨了自己心中的邪恶,决定说几句比较关心的话。

卢小龙说:“你一定要善于观察人,判断人。”李黛玉说:“是。”卢小龙又

说:“社会挺复杂的,人也挺复杂的。”李黛玉又说:“是。”卢小龙说:“你

看马胜利这个人怎么样?”

李黛玉说:“他是不是阶级爱憎特别分明?”卢小龙一下子显得面色严厉,

说:“那是个野心家。”李黛玉看了看卢小龙,垂下眼想着什么,没再说话。

卢小龙接着说:“你看今天叫什么批斗?一场大雨,就把人都吓跑了。马胜

利把人打死了,自己就跑了。”李黛玉低着头问:“不应该打人是吧?”卢小龙

说:“当然不应该,这是‘文化’大革命。”李黛玉问:“那为什么没有人出来制

止呢?”卢小龙说:“谁敢制止?”

李黛玉抬眼看了看卢小龙,没有说话。卢小龙却受到了这个目光的刺激,说

:“流氓无产者长不了。”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黛玉问:“你说,贾昆真的被打死了吗?”卢小龙想了一

下,说:“那谁知道?”李黛玉又问:“那个米娜呢?我原来对她印象还不错呢,

她现在还在水池里吗?”

卢小龙目光凝冻住了,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子很具体地想起了贾昆和米娜这

两个人。

在刚才完全政治化的思维中,这两个人很抽象,是被大家当做“反革命流氓

犯”批判的,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而此刻,他想到了他们和自己的全部具体

的关系。他再一次感到了内心的某种冲突。

对马胜利的批判,在他心中形成了一种与马胜利对立的思想情绪,他显得很

有英雄气概地说道:“走,咱们回去看看。”

就这样,卢小龙带着李黛玉又冒着雨急冲冲地赶回日月坛公园的喷水池边,

看到有人要把米娜拉上来,又看到拉她的人犹犹豫豫的动作,卢小龙一瞬间没有

过多的逻辑推理,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男子汉的事情。他一个跨步纵身跳了下去,

蹲下身抱住米娜的双腿把她举起来,米娜昏头昏脑地向上伸着手,沈夏趁势把她拉

了上去。

这时,卢小龙才看见僵硬地坐在污水中的贾昆,他俯下身想观察一下贾昆是

死是活,上面那个陌生的年轻人对他嚷道:“那个人已经死了。”卢小龙蹲在贾

昆面前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知道他死了,却没有引起自己的恐怖,他只是在面

对一个顺理成章的事实。虽然头脑中也掠过把一个死人弄上来是否会带来麻烦的念

头,但是他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

当他打算伸出手抱起贾昆时,对死人的恐怖却一下子让他全身悚然。刚才眼

睛看着贾昆时,脑子里恍恍惚惚联想起的是过去与他的交往;一旦伸手搬动,这

个僵硬冰冷的身体才给了他真正的死尸的概念。大雨笼罩下的黄昏显出晦暗来,

脚下咕咕冒泡的污水尤其渲染了“坟场”的气氛。那个陌生的小伙子此时连连朝

下摆着手说:“那个死人咱们不要动了,保持现场吧,让公安局来处理。不然搞不

清是谁把他打死的。”

卢小龙站直了身子说道:“谁把他打死的,我们学校的人都知道,不会让无

关的人承担责任的。他是北清中学的老师,死了也不该在污水中泡着。”正是这

些义正辞严的话释放了他心头潜伏的某种罪过感并战胜了对死人的恐怖,卢小龙

蹲下身抱住贾昆泡在水中的双腿,像托着硬梆梆的石头人一样举了上去。

沈夏看着这个面目焦黑枯槁的死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伸手去拉。沈

丽也吓得不敢动,倒是老先生沈昊严厉地挥着手说:“死人怕什么?人都要死的。”

沈夏扭过头,不敢正视地伸手将贾昆的尸体拉了上来,硬梆梆地撂倒在池子外面。

卢小龙双手搭在水池边,一纵身爬了上来。沈昊扬着轮廓有力的大脸,目光

炯炯地问道:“你们是哪个学校的?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小龙扭头看了

看米娜,米娜将歪倒在地的贾昆扶了起来,又摆成了一个背靠池壁而坐的姿势。

她自己也和贾昆一样,靠着高出地面的池壁坐着,喘着气,任雨水哗哗地浇着她。

卢小龙说:“这是我们北清中学的两位老师。”沈昊又问:“他们是什么问题?”

卢小龙直到这时才认真想了一下贾昆和米娜的“问题”,回答道:“不知道。”

沈昊很魁梧地立在年轻人面前,那高大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坡度呈45度

的宽大额头,凝冻了一个几秒钟的造型。沈丽扶住父亲的胳膊说道:“爸爸,咱们

走吧。”

卢小龙这才注意到站在老先生身边的沈丽,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如此堂皇

秀美的女性。她的肤色白皙而光亮,眼睛水汪汪的像两股黑潭,头发光泽亮丽。

即使在雨中,衣服早已湿透,她的美仍显出一种掩抑不住的高贵。这种高贵让卢

小龙一瞬间感到了男人的寒伧与自卑。

007

第二卷

第七章

卢铁汉早晨起来后的第一个程序就是上厕所,用《西游记》里的话讲,是上

“五谷轮回所”,这是上班前的轻装。当他双肘撑着大腿在马桶上坐下时,手中

的《人民日报》通栏标题都是雷厉风行的文化大革命。因为肚胀,粪路不通,他

暂时停止了看报,憋住劲全身用起力来。及至突破难点后,精神才又神思恍惚地活

动起来,物质真是精神的基础。他想到昨天晚上儿子讲的情况。

北清中学的米娜被当做“反革命流氓犯”揪出来了,据说批斗了一阵以后,

有些精神失常了。听到这个消息,他脑袋当时就嗡地一声。他仰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似乎在思忖整个文化大革命的形势,还装做毫无关系地问了一句:“这个叫米娜

的老师是教什么课的?”

卢小龙当时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教外语的。”卢铁汉微微点点头,表示他

作为一个关心政治形势的家长正在和蔼地、关心地听取儿子学校的情况,或许能

够给予儿子某种政治上的教诲。当他一口一口喷吐着烟雾将客厅笼罩在浓重的烟

气中时,也便觉得自己做父亲的权威统治了这个家庭。空气中到处是他喷吐的烟味,

其中混杂着他胸膛的热气和整个身体散发的气息。他的身材比儿子魁梧高大,他

的气味比儿子浓重强大,他抽烟,儿子不抽烟,这更是绝对的优势。他深刻的思

想和做父亲的权威是笼罩一切的,当他伸出粗硬的大手缓缓做着手势时,烟气缭

绕的客厅是他做父亲的天下。他能觉出儿子沉默寡言的顺从,也能觉出儿子在他

的控制下有如一株阳光下刚刚立起身的豆芽菜,脆弱稚嫩。他一边吞烟吐雾,一边

垂下眼帘训导地说了一句:“要多观察,多思考,多学习。”而后就闭上眼,一

下又一下缓慢而又连续地抽着烟,这是他宣布与儿子谈话结束的一贯做法。儿子也

便不声不响地站起来,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从那一刻起,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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