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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芙蓉国-第54章

小说: 芙蓉国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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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大字报,题目是《扳倒武克勤,北清大学才能真正乱起来》,落款是“旌旗

奋战斗队”。武克勤还没有张嘴,就有人说:“这是数力系的,情况我们已经基

本上掌握,还在继续调查。”又一条显赫的大标语:“校文革是新的工作组”,

落款是“红旗飘战斗队”。

武克勤问:“这个红旗飘是新成立的吧?”旁边立刻有人说:“是昨天刚成立

的,他们的情况我们也在摸。”

眼前出现又一张大字报,题目是:《武克勤的条条框框可以休也》。这张大

字报采用了漫画的方式,一共十几页,每一页都是一幅漫画,重点抨击武克勤的条

条框框。第一条是“惟我独左”,画的是武克勤挺着大圆球一样的肚子,翘着大拇

指自我标榜。第二条是“反对武克勤就是反革命”,画的是武克勤正唾沫飞溅声嘶

力竭地讲话。第三条是“老子一贯正确”,画的是武克勤撅着屁股、一根尾巴翘

在空中成了旗杆,上面飘着一面破旗。武克勤站在这张大字报前,眯着眼,脸色

很不好看。漫画的落款是“缚苍龙战斗队”,她冷笑一声,问:“这个战斗队几

个人?”马胜利说:“好像就一个人。”武克勤眯眼想了一下,说:“一个人应

该好处理呀。”马胜利说:“我们抓紧搞情况,几天之内就把他抓起来。”武克

勤又从头扫视了一下十几页的漫画,说道:“我不是一贯正确;可是,现在反对

我就是反革命,这一条确实不错。”她背着手转身朝前走,一群人立刻簇拥上来。

马胜利紧跟着她说道:“这张大字报我们一会儿就将它覆盖掉。”武克勤说:“覆

盖它干什么?我还怕他们骂吗?能骂倒还算左派吗?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一边

走一边说:“天快亮了,怎么牛鬼蛇神们还没有开始打扫校园呀?把他们都关在

哪儿啦?”马胜利说:“分了两片,头一批人关在原来校办工厂的危险品仓库里,

第二批人盖了牛棚,关在牛棚里。”“哪一片近啊?”武克勤站住问。

马胜利说:“牛棚近。”武克勤说:“去看看。”

北清大学关押牛鬼蛇神的营地到了。这是用席棚圈起来的一片地方。大门是

两道木栅栏门,武克勤远远看见问了一句:“这么低的门,不怕他们跑吗?”马

胜利说:“谁敢跑?

想一想就吓死了。“木栅栏门口早有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学生和工人在那里

等候,见到武克勤和马胜利,立刻跑过来汇报:”马上就集合出发。“武克勤看

了看微明的天空,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着急,马胜利在一旁说道:”我们要看一看。



木栅栏门摇摇晃晃地拉开了,门柱是两根埋在泥地中的圆木。隔几米一根圆

木,钉上草席,就成了体现无产阶级专政牢不可破的围墙。一进这个特殊的院子,

就看到一排排临时搭就的棚子。棚子石棉瓦顶,前高后低,一面坡,靠门这一面

一人多高,另一面半人多高,四面都是苇席墙。一共有十来排,每排长长的数十米。

往棚里望去,里边慌慌忙忙地活动着一些人。马胜利介绍道:“前七排关的是男的,

后三排关的是女的。每一排房子关五十个,一共将近五百个人。”武克勤问:

“这些房子中间通的吗?”马胜利说:“是通的。”

武克勤站在门口,渐渐适应了棚中的黑暗,看清楚棚子里一个地铺挨着一个地

铺,有一些脸盆、牙缸在黑暗中反着光。她看了看房顶,摸了摸顺坡下去的石棉瓦,

想到这些牛鬼蛇神一进门便卧到床上,那半人多高的高度也就够用,她问了一句

:“这里有灯吗?”马胜利说:“有。”说着,拉开了灯。几十米长的棚子被三

四盏20瓦的电灯泡照得昏黄发亮。

往那边看去,显得深远无限,地上五花八门的褥子被单使你想到它们不同的

主人。棚子里有股窒闷难闻的气味,她回头看了看,数十米长的棚子开着三扇门,

这一扇,中间一扇,再顶端那一扇就依稀可见了。作为一个多年在教师队伍中生

活的人,她不能不有一些善良的联想;然而,马上就用一句话抹杀了自己的联想

:“这条件相当可以了。”马胜利说:“是。

基本上不怎么漏雨。“

她走出棚子,外面已经乱乱糟糟开始整队。棚子与棚子之间只有两三米的距

离,那些牛鬼蛇神们一排一排在自己的棚前站好,每一队牛鬼蛇神都有自己的队长,

看到武克勤和马胜利等人出现,所有的牛鬼蛇神都战战兢兢加快了排队的速度。

这里都是一些四五十岁以上的教授、干部,哆哆嗦嗦地扭动着,站不出一个整齐的

样子。面前这一队的队长是生物系的教授,武克勤认识他,叫董元明。一副挺拔

伟岸的身材,发际高高的,模样挺轩昂。

武克勤看到他,略垂了垂眼,对方目光也闪烁了一下。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

段他们才能明白的缘分,武克勤几乎决心和自己的丈夫离婚,与他结婚。然而,

当五七年董元明成了右派之后,也便没了丝毫可能。董元明作为牛鬼蛇神一个分

队的队长,正在声音洪亮地喊着口令。武克勤走出院门,在外面的空地上站住,在

疾风扫落叶的思想过程中,把一切非政治化的联想都扫荡得干干净净。她现在是

北清大学文化大革命的领袖。

五百人成十个分队一队一队走了出来,在院外这块坎坷不平的空地上排列好。

看到已经秃顶的原校党委书记罗进也在队列之中,她深深感到世界真是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已经起了不可思议的大变化。这密密麻麻的一片人,白头发的、黑头发

的,秃顶的、戴眼镜的,男男女女,曾经掌管着这个最高学府,海内外享有盛名

;现在,他们的命运却操在自己手中。马胜利过来请示:“您是不是给他们训训

话?”武克勤挥了挥手,说:“免了。”这时,一个负责看管的大学生走到队列

前面开始训话。训话的主要内容,是对两个昨天违犯劳动改造纪律的人进行批斗。

一个,是原物理系的系主任,头发苍白腰背佝偻的老头子,他昨天和家人私通消

息。还有一个,是原中文系的女教授,圆圆的脸上一双直愣愣凸起的黑眼睛,她

也是和家人私通消息。这两个人被叫出队列,弯腰九十度站在前面。训话的大学

生宣布:现在,全体先去打扫大字报区和为接待各地参观的群众修建的数十个临

时厕所;回来吃早饭时,再对这两个人进行批斗。每个分队要准备一个批判发言。

队列前面放着一堆大扫帚、铁锹,还有数十个粪桶、粪勺。牛鬼蛇神们按顺

序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工具。依然排成纵队,出发去完成清晨的第一课。武克勤

站在一块水泥预制板上,用适当的高度看着这些人从眼前走过,她想起了世界大战

中的战俘营。当这些人在眼前移过时,她觉得这里的运动体现着一种秩序,体现着

一种权威。这种秩序和权威因为一片沉默尤其显得尊严。当那些年迈的男女扛着

大扫帚、铁锹、粪桶、粪勺从她面前蹒跚而过时,她决定今后不再视察这个地方。

这不该是她亲自出面的地方,也不该是她亲眼目睹的地方。

毛泽东想必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他只须在文件上做出批示,以此体现生杀大

权。此刻的权威感或许太赤裸,所以并没给她带来十分舒服的感觉。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从她面前走过时,咳嗽着扭头朝武克勤脚下唾了一口

痰。这在武克勤心中引起非常强烈的反应,那声音十分像在唾她。对方突然意识

到了她的存在,抬起一张苦难的老脸,十分惊恐地仰望了她一下,那表情使武克勤

确知,这口痰绝不是针对她的。然而,这依然无法驱走她心中的不快。这自然

是一个无须发作的不快。她转头问站在一边的马胜利:“哲学系那个李浩然呢?”

马胜利说:“他早就自杀了,向您汇报过。”武克勤问:“他老婆呢,是叫茹珍吧?”

马胜利问答说:“她还在家里。”武克勤疑惑地看了看马胜利,马胜利解释道:

“一些身体不太好、问题又不太严重的,晚上回家住,白天参加劳动和接受批判。”

武克勤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这么说,他们算一批走读生了。”马胜利笑

着应和道:“是。”这时,他看见什么,抬手一指:“那不是茹珍?”武克勤顺

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茹珍顶着触目的阴阳头浮肿着脸矮矮地走了过来,在她后

面跟着一个十分纤瘦的圆脸女孩。

武克勤问:“是她女儿吗?”马胜利回答:“是,她叫李黛玉。每天早晨陪

她妈过来,晚上再来接她。”武克勤问:“为什么?”马胜利小心地回答:“怕她

在路上晕倒。”茹珍从扫帚堆上拿起了一把大扫帚,扛在肩上,从武克勤和马胜

利面前走过,还抬起眼傻呆呆地看了看他俩,便懵懵懂懂像个大头娃娃一样跟上

前面的人去了。李黛玉远远地看着,脸上是一种想跟随又不敢跟随的懦弱神态。

牛鬼蛇神在眼前走净了,武克勤挥了挥手,说道:“走吧。”簇拥的人便都

像她的尾巴一样灵敏地跟上。这一刻间她领会到什么叫“尾大不掉”;什么时候

跟随的人不灵敏了,就是权力开始消亡。走过茹珍的女儿李黛玉身边时,武克勤特

意站住,不失和蔼地问道:“你是茹珍的女儿?”李黛玉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低眉低眼地点头回答道:“是。”“叫什么名字?”

武克勤问。李黛玉回答:“李黛玉。”“在哪个学校?”武克勤又问。李黛

玉回答:“北清中学。”武克勤问:“你能正确对待文化大革命吗?”李黛玉点

了一下头。武克勤说:“你要和家庭划清界限。”李黛玉又点了一下头。马胜利

看着李黛玉,说:“你要记住这些话。”

李黛玉微微扬了一下眼,点了点头。

武克勤又看了李黛玉一眼,转身走了。

走出几十步,她感叹地对马胜利说:“这个李黛玉长得和我女儿有点像呢。”

马胜利连忙点头:“是。”他见过武克勤的女儿陆文琳,确实和李黛玉有几分相像。

武克勤又扭头看了看站在远处路边的李黛玉,叹了口气,仍朝前走去,同时想到

刚才那个朝她唾了一口的老教授。虽然她确信那不是有意的,但她依然像被人唾了

一口一样,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037

第三十七章

一踏上去南方大串连「1」的火车,鲁敏敏就禁不住漾起一阵兴奋,好像从冰

冷的世界一步踏入暖热的世界,一种懵懵懂懂、喜洋洋的感觉笼罩在她多日来一

直忧郁的心头。

她跟卢小慧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来到火车站,这里早已像蚂蚁搬家一样喧天

喧地地挤满了人。随着人流拥进火车站时,她学着卢小慧的样子掏出了北京实验

女子中学的学生证,一晃便拥进了检票口。扛着大包小包的普通旅客与拿着学生

证冲锋陷阵的串连学生混在一起,汹汹涌涌。在拥挤中,鲁敏敏那被北清大学抄家

以来所有的惊恐、不安与抑郁似乎都消淡了一半,虽然那巨大的阴影还不能彻底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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