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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芙蓉国-第124章

小说: 芙蓉国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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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夹得很窄。

朱立红穿着一身新军装,背着军用帆布包,肥肥胖胖地趟着北清中学的空气

往前闯,既感到自己曾是这里的学生,也觉出自己现在军人的身份。军装只能照顾

她的胖,不能照顾她的矮,因此,她的军装总是过于长大,加上又是新的,当她

在空气里趟着走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走过一段长长的土路,就到了传达室,

小房几年不见,像是戴着蓑笠帽的老人,衰老地缩在路边的草莽中。传达室空无一

人,小木门紧闭着,玻璃窗上插着几封来信,歪七扭八地等待认领。传达室旁边是

自行车棚,这在几年前曾经拥挤热闹,几百辆新新旧旧的自行车满满地排在里面,

一个挨一个的轱辘排出一道橡胶的墙壁来,现在,车棚里杂草丛生,绿浪滚滚,

一些锈烂的铁架子东倒西歪地淹没在杂草中,大门像个破帽檐皱巴巴歪在那里。

朱立红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吉普车,雄纠纠地朝前走去。

迎面,主教学楼灰暗地立在那里,教学楼前的小操场坑坑洼洼,文化大革命

前,这里曾是全校师生做广播操和升旗的地方,文化大革命中是红卫兵批斗“牛

鬼蛇神”的地方,现在,好像罩上一个很大的蜘蛛网,尘土蒙蒙,荒无人烟。朱

立红感觉自己踏入了一块野地,也像是踏入了一个尘封土垢的大仓库,不禁有些扫

兴。她今天是来母校外调的,这是她在全市范围内外调的单位之一,外调的任

务就是清查反对林副主席的反革命集团。她眼前浮现出林立果的形象,他现在是空

军作战部副部长,前几天在一次军内清查“5。16”

分子的动员大会上挥着手臂做了激昂慷慨的讲话。清查“5。16”,就是

清查一切反对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反革命活动,而反对林副主席的反革命活动,自

然是军内首要的清查对象。

文化大革命以来,军内外一直有反对林副主席的反革命活动,朱立红一到空

军当兵,就以其政治上的一贯敏锐在这场清查中表现卓越,参加了林立果领导的

特别专案组。今天,她来北清中学是想取得军宣队和工宣队两年前整的卢小龙参

加反林彪活动的材料,要把全部有关的人和事都清理一遍,才能将盘根错结的反

革命集团一个不漏地揪出来。

她原以为母校一定热热闹闹的,有很好的革命秩序,能够看到许多熟悉的面

孔,她一身军装,会享受到荣归故校的欢迎和尊重,然而,眼前的校园人影稀疏,

使她十分沮丧。

教学楼一旁的两排平房是过去的办公室和教研室,在几棵沉默不语的绿树的

陪伴下显得十分冷落。对面的学生食堂敞开着大门,门口的泥污中摊着几张破碎

的报纸,食堂里空空荡荡的,旁边的一排洗碗房更是一派败落,门窗敞开着,里

面黑洞洞的。洗碗房旁边,一条柏墙相夹的砖路直直地伸到宿舍区,越过宿舍区

的平房和楼房直通大操场,现在,这条砖路早已残缺不全,高高低低地长满了野草,

柏墙一多半枯了,半黄半绿地缩在砖路两边,像是一个很长的等号。荷花池旁边

的平房是实验室,紧闭的门窗上蒙着厚厚的尘土,周围的墙壁上布满了爬山虎,

两扇大门也被爬山虎网住了,门口的杂草淹没了台阶,几棵小树歪斜躺倒地活着。

荷花塘里一片混浊的浅水,碧绿地长满了水草,覆盖着落叶、垃圾和废纸。

朱立红觉得校园静得可以踏起尘土,太阳倒是暖洋洋的,脚下的土地却荒得发

冷。她踏着遗址般的校园,多少忘记了自己来时兴冲冲的目的,吉普车,军装,昂

首阔步,箭一样射过来的尖锐性,此刻都有些模糊了。她让吉普车停在一块空地上,

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手拂着奄奄一息的柏墙来到后面的大操场,这里的杂草更加茂盛,几乎吞

噬了跑道,也吞噬了足球场。操场旁的女生宿舍楼,两侧的门用铁丝拧死了,中

间的大门歪歪斜斜地打开着,一扇门已经摇摇欲坠。仰头一望,很多窗户玻璃没有

了,只剩下黑洞洞的方窟窿。

她似乎走到一个被社会遗忘的角落,周围的荒草没膝盖高,像一群绿色的小

刺猬在腿旁拱动着。转过女生宿舍楼,看见铁丝上居然晾着几件粉色及白色的衣

服,这股人烟在一派荒凉中灼灼耀眼。这是过去的晾衣场,一根根铁柱上拉着一

道道铁丝,铁柱锈得从头糟到底,铁丝也锈成褐色,五六件衣裳用衣架挂在这里,

阳光照得它们鲜艳透亮,湿淋淋的滴水落在下面茂盛的杂草上。她对着几件衣服

愣了一会儿神,闻到了湿衣服的气味,这是衣服的气味,还是水的气味,再有就

是穿衣服的人的气味。趟着杂草往前走,草中的毛刺像小锯条一样锯着她肥大的军

裤,她不时得停住步,倒退两步迂回一下,才能走过去。

绕过一圈往回走时,她看到了学校原来的洗脸房,这里杂草狂欢一般吞噬了砖

路,蔓延上台阶,扑向空洞的大门和寡妇一样守着贞洁的青砖墙壁。当她踏着台

阶走进去时,发现往左的男生洗脸房与往右的女生洗脸房都黑洞洞的,泛出浓重

的潮霉气味。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楚一排排水龙头还在,有一两个还在嘀嘀嗒

嗒地滴水,这滴水声让人觉得这里仅存一线人烟。她右拐看了看女生洗脸房,滴

水的水龙头就靠门口,里面几十个水龙头都哑巴一样蒙着蛛网,水龙头下长长的水

槽落满了干枯的泥土,一共四排水龙头,四道长长的水槽,发出窒闷的灰土气息。

她退出来,走到对面的男生洗脸房看了看,也是同样荒凉,长长的水槽被蛛网笼

罩着,几扇没有玻璃的小窗将杨树遮挡的残缺阳光透进来,像黑夜里的几道手电

光照着一片一片蛛网,挂在蛛网上的蚊虫和枯叶在蛛网上安居乐业。

出了洗脸房,再往前走,就是图书馆与阅览室,方方正正的青砖平房像个小

小的烈士陵园在荒草的包围之中。踏上台阶,看到大门也被铁丝拧住,玻璃残缺,

有的地方钉着薄木板。从外面望进去,阅览室内空空如也,堆着几个空油漆桶,

几张破双层床,长期沉睡的尘土一经扰动,就迫不及待地浮荡起来,她尽量放轻脚

步,仍惹起一股浓重的尘埃。她退下台阶,看到自己在厚厚的尘土中留下的一串

脚印。绕一圈,便从学生大食堂的背后来到了过去是教研室和办公室的两排平房

前。

她正在想学校现在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头发像刺猬一样扎立起来的矮老

头驼背走过来,腊黄的长脸上一双袋鼠一样的眼睛。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学校原

来看传达室的张大爷,便迎上去,叫了一声。张大爷似乎已经习惯了校园的荒寂,

猛然见到人,一惊,看到是一个身穿黄军装的胖胖的女兵,一张脸问号一样扭弯着

笑了笑。朱立红亲热地说:“张大爷,您不认得我了?我是咱们学校六六届的毕

业生。”张大爷目光混浊地看了看她,嗓子里咕噜了几声,说道:“啊,啊。”

朱立红又问:“学校怎么没有人呢?我们六六届、六七届、六八届走了以后,没有

招新生吗?”张大爷有点糊糊涂涂地说了几句。朱立红似乎听明白了,学校由于

种种原因,要招新生,又没招新生。朱立红问道:“学校的军宣队、工宣队呢?

还在不在?“张大爷啊了两声,嗓子里咕噜着,混混浊浊地做了回答。朱立

红听明白了:军宣队、工宣队在,也不在。张大爷苍老麻木的神情让朱立红十分

失望,她说:”张大爷,您不记得我了?我是高三。七班的,我叫朱立红。“朱

立红记得在文化大革命前的一次团小组活动中,曾专门帮助张大爷打扫过传达室,

张大爷一直对她很亲热。张大爷用眼睛很混浊地辨认了一下,脸上露出很古怪的

表情,似乎想笑,又有些恐怖,点了点头,便像袋鼠一样佝偻着朝教职员工宿舍

蹒跚而去。走出几十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留下一张腊黄的长脸。

朱立红不禁有些怅然,看见身边有一副单杠,她抓住单杠两边斜拉的粗铁丝

晃了晃,单杠晃动着,发出铁器磨擦的吱嘎吱嘎声,她觉出手涩,翻开手掌一看,

一手的铁锈。她看了看窗户紧闭的办公室、教研室平房,心想不管有人没人,都

要踏进去看一看。迎面一片荒凉中,又有一个身穿蓝衣服的中年妇女顶着一张苍

白的脸像影子一样飘了过来,朱立红从幽暗的树荫中一下站到阳光里,迎面截住对

方。对方显然也习惯这里的荒无人烟,这时吃惊地抬起头,那张脸让朱立红毛骨

悚然,她十分像前几年自杀的那位高中语文老师,布满波浪形皱纹的苦脸上一

双吊起来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朱立红,一瞬间,这张脸上的皱纹凝冻住了,像是死

人脸,又像是画的脸谱。一股阴冷的气息袭来,朱立红浑身打了个冷战,她挺了

挺粗胖的身躯,射出了坚定不移的目光,对方顿时矮下去,半截人一样惊慌地仰

视着她。朱立红有些寻找亲热地说道:“您是老师吧?”对方苍白的面孔上除了

眼珠转动了一下,所有的皱纹都一动不动,像是戴着假面具的人。朱立红说道:

“您认识我吗?我是六六届高三。七班的。”对方以不可觉察的幅度连连点着头,

周围的空气受她点头的震动,出现锯齿形的抖动。朱立红很想重温几年前的师生

之谊,极力回忆着对方是教什么课的老师,姓什么叫什么,对方却一脸诧异地看着

她,说了几句话。朱立红听清楚了,那意思是朱立红完全知道她。当朱立红还想

接着说几句时,远处似乎传来呼喊声,女老师的目光向朱立红身后望去,朱立红

也回过头,那边教职员工宿舍区死一样寂静,只有几棵树鬼影憧憧地立在那里。

朱立红百思不得其解地站在那里,女教师居然也像张大爷一样佝偻着,像只

不会跳只会走的袋鼠蹒蹒跚跚地远去了。到了几棵鬼影憧憧的树旁,她扭过头望

了一下,留下一张惨白的面孔,影子一样消失在前方。惨白的面孔带着凝固不动

的皱纹在空气中飘来飘去,一股阴森的气氛在荒凉中杂草一样生长起来。

朱立红懵懵懂懂地四下看着,发现自己的身体此刻一动不动,和荒凉的环境

凝固在一起,只有脖子像轴一样灵活,她的面孔像一盏四面扫射的探照灯来回转动

着,探照灯的光柱在烟雾腾腾的校园中移动着,照亮了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户,

一棵棵黑苍苍的树,旷野一样黑暗空洞的学生大食堂,也照亮了教职员工宿舍区

那几棵怪影憧憧的老树。她想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否则就成了这里的纪念碑了。

她发现两只脚很沉,费了半天劲几乎一动没动,恍惚中,她怀疑自己在做梦,看

见教学楼旁边停放草绿色吉普车了,也像梦境中的一个布景,她想大喊一声,却喑

哑无声。急切之下,她用力捶了一下大腿,手是听话的,捶在腿上觉出了疼痛,

一片浮浮荡荡的阴森气氛这才逐渐平息下去。她抖擞了一下精神,往教研室和办公

室那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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