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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永久的女性-第13章

小说: 永久的女性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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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大上海戏院看秀兰邓波儿,这是罗雪茵除了劳莱哈台之外最着迷的明星,所以今天更增加了她的高兴。秦枫谷答应之后,他们便沿着南京路向东走去,走进了无可避免的新雅。

吃晚饭似乎还太早,两人便泡了两壶茶,先点了几样点心吃起来。新雅的茶客很多,罗雪茵轻捷的脱下了身上的大衣,露出鲜艳的紫色的旗袍,灯光下的座客的眼睛都似乎一亮。这是她的得意之笔,她要借用旁人对于她的注意,纠正秦枫谷对于她的漠视。

一向总觉得她带点俗气的秦枫谷,今天早觉得她也有她的长处,而且知道她处处在唤起自己的注意。但将眼前的罗雪茵和自己心中的朱娴比起来,所得的结果不免差得太远了。罗雪茵虽然达到了水准,但朱娴却超越了标准的纪录。他今天对于罗雪茵虽然发生了未曾有过的好感,但他知道这是自己行动的反应,是自己内心对于她的歉疚。在朱娴的对比之下,他知道自己是无法放弃自己的成见的。

虽然很高兴的来了,但一坐下之后,想到此后无尽的难于应付的局面,秦枫谷的心中又有点茫然了。

“真讨厌!你看,”罗雪茵忽然凑过脸来对秦枫谷说,“对面那三个穿西装的老是对我看着,你认识他们吗?”

秦枫谷偷偷的望了一眼,好像确是在留意看她,但他并不认识,他向罗雪茵摇摇头:

“这只怪你生得太漂亮了。”

罗雪茵的脸上止不住浮上了得意的笑容,她连忙将粉盒镜子打开了。

“枫谷,”她一面对着镜子在搽粉,忽然这样的问,“你从不曾对我说过,我要问你,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哪一方面?”秦枫谷的眉头一皱,知道是问题来了,便故意这样的躲避。

“当然不是漂亮方面,”她又拿梳子拢着头发,“知道我是及不上朱小姐漂亮的,但我要问你到底觉得我个人怎样?”

“各方面都满意,那可以打一百分,”秦枫谷笑着回答,“只有一点,就是太喜欢吃这个!”

说着,他指指自己面前碟子里的醋。

“吃醋吗?吃谁的醋呢?我已经有资格吃醋了吗?”

罗雪茵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脸上显出了抑压不住的惊异和喜悦。

六○、野心家

罗雪茵和秦枫谷的认识已经有一年以上的历史,但是说话像今晚这样的大胆却还是第一次。她对于秦枫谷,虽然从开始就有了野心,但因为知道他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的女朋友,而他对待自己又是若即若离,所以也只好止于朋友间的往还,预备缓缓的进取,但自从发现了朱娴和他对于朱娴的态度以后,知道是劲敌当前,不容高卧,所以便下了决心,于言语之间,处处含着言外的用意了。照她的性情,秦枫谷写信来问她对于朱娴的印象,她是该大哭一场,立时与他绝交的,但因了自己对他别有深意,所以不仅忍住了,反而对他亲密起来。

这种情形,秦枫谷当然是了然的。今天罗雪茵到他家里来的态度,和适才的这种对话,便证实了他的揣测。他心里不禁想着:

——糟了,上了张晞天的当了!我以为写了那样的信,可以使她灰心,哪知她反而积极起来。你看她今天的说话多么大胆,这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怪不得今天穿了新衣服来,而且显给我看,又请我到这时髦的店里来吃饭,她原来是怀着这样野心的。

因了这样,秦枫谷对于她的说话,便不得不小心了起来。

“你明天晚上有空吗?”吃饭的时候,罗雪茵忽然这样的问。

“空闲当然是有的,明晚并不要到公司去。”秦枫谷回答,他心里一惊,不知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明晚虹口公园有音乐会,听说是最后一次了,我们去听,好吗?”

秦枫谷很想这样回答:你不是素来说西洋音乐难听吗?怎么突然又高兴要去听呢?但他却只好点点头说:

“好的,你来好了,我也回请你一餐晚饭罢。”

他知道用这种态度对待她,益发要使她误会,以后的困难要愈多。但在当前的情况下,不这样敷衍,又有什么办法呢?

吃完了饭,当然是罗雪茵结账。她很高兴,搽粉照镜子的次数也更增加了。临走的时候,她叮嘱着说:

“我明晚六点钟来,你不会出去吗?”

“我准定在家恭候。”

“真的吗?”

“当然当然。”

秦枫谷陪着她等到了一路电车,目送她上了电车,她还从车厢里伸出头来喊着:

“我明天六点钟来你不要忘记。”

许多人都向秦枫谷望着,他窘得只好微笑着点点头:

“决不忘记,决不忘记。”

“好幸福哟,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子在追求他!”

见了这种情形,有人在羡慕秦枫谷的遭遇。

六一、明天

在张晞天的家里谈了一些关于展览会的宣传和经济问题,又喝了一点酒,秦枫谷独自从法租界雇了汽车,回到静僻的江湾体育会路的时候,已经近午夜十二点钟了。路过北四川路大德里的时候,他想到住在附近的罗雪茵,这时该早已睡了,今晚她一定睡得特别的沉熟,因为觉得自己战胜了一个问题,放下了一件心事,可以高枕无忧了,也许正在做着听音乐会的梦哩。

他想到横在眼前的这个大问题,愈来愈不容易解决了。罗雪茵近来的态度,俨然要独占了自己,以爱人自居,可是自己对她丝毫没有感情,虽有一点友谊,但这是没有根的浮萍,经不起一点风浪的。自己不是处处觉得她的浅薄可笑吗?这样怎可以谈到其他的问题呢?

但是在另一方面,自己对那个人虽十分满意,而她对自己也像很有好感,但彼此都不曾有过一点具体的表现,连人家的住址还不知道哩,哪里还谈得到爱的问题?这岂不是更大的幻想吗?

酒后的神经,吹了夜风,更特别的灵敏。秦枫谷回到家里,只是反复的想着这两个问题,觉得一方面是落花有意,自己却做了无情的流水,但是却又不忍毅然的拒绝,有时还要加以敷衍;另一方面则自己可说在做着一个空想的梦,实际情形是一点不知道的。在这两重感情下,自己真有点进退无门了。苦闷了许久的画像问题解决了,但不料又由此生出了新的苦闷!

他知道有些地方是自己的懦弱。因为不忍使罗雪茵失望,所以不肯向她表白自己真正的态度;因为不曾知道朱娴真正的态度,所以自己也处处踌躇。但他知道这种局面不仅使自己痛苦,而且更有惹出悲剧的可能,他决定只要待从朱娴那里微微有一点把握之后,便要立刻解决罗雪茵的问题,被她笑骂也罢,被她侮辱也罢,他是不能任这局面再延长下去的。

想到朱娴,他便想到已经几天不见她,而她又没有信来,自己又无法去寻找。对着这种种情形,他愈加有一种梦的感觉,偶然的会面,偶然的往来,仅仅只有几天的历史,便牵动了自己的心,但实际上连她的住址还不肯宣布,这不是梦一样的无根据吗?他心里决定,下一次有机会见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她将住址说出来。自己要从这上面观察她对待自己的态度。世间难道有一面是朋友,一面又不肯宣布自己住址的笑话吗?

这一天,整个的夜里,即使在梦中,他觉得自己也好像在反复的思索着这种种问题。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脑筋还昏昏不清的时候,房东的娘姨送来了一封信。小巧的信封,他一望就知道是朱娴的。像浇盆冷水一样的清醒,他兴奋的将信封撕开了。信上写的是:

秦先生:

几天不见了。明天乘着望同学的便利,想来拜访你,只是路太远了一点,怕时间不够。你如有空,可否请你明天下午三点钟在先施公司文具部等我。我会的,可以吗?

六二、铁证

看了一看信上所注的日期,知道她所说的明天就是今天,秦枫谷的心里更兴奋了起来。他将信反复的重读了一遍,对着这秀丽的字迹、温婉的辞句,不觉深深的憧憬了起来。他与罗雪茵认识也有一年多了,从来不曾见她写过像朱烟这样的信,信上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但从这短短的几句上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来。幽雅温静的朱娴,即是从这封信上也流露了她可爱的性格。将她和罗雪茵对比,秦枫谷在心里对自己说,即使和罗雪茵的绝交要受到朋友和世人的唾骂,他也要毫无所顾惜。

兴奋的洗了脸,失眠的疲倦完全从他身上消逝了,他觉得展开在眼前的是一派新的光明。因了昨晚罗雪茵约好要在今晚来听音乐会,他始终觉得有一块阴影遮在他的心上,现在接了朱娴的信,这阴影给光明的太阳完全冲散了。他不用将这两件事情的轻重来比较,他觉得考虑是浪费的,立在泰山与鸿毛之间,即使痴子也能判别两件事情的轻重。

朱娴约他三点钟去,罗雪茵今晚要六点钟才来,他本可以从先施公司赶回来的,时间本有充分的余裕,但他不愿这样做。他本不愿罗雪茵来,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现在有了这理由,有了这借口,他觉得良心上是对得起自己了。

至于罗雪茵今晚要空跑一趟,会使她怎样的不快,在兴奋之下,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因为展览会日期已近,要整理自己的出品。他将今年以来所画的作品都搬了出来,挂在墙上的一幅静物也除下来了,都揩拭了一遍,又量了《永久的女性》的尺寸,预备一阵去配画框。

他今年一共只画了九幅画。除了不满意的两幅以外,他这次预备展出七幅。实际上,正如朋友们所说,有了《永久的女性》这一幅画,他即使不再参加别的作品也不会减少他的光荣。这一幅画的成就,不仅使他在本届展览会中获得光荣的地位,而且更确定了他今后的作风。想到这点,他觉得朱娴的认识,对于他的影响真是太大了。

况且,照目前的情形,更有牵涉到他终身幸福的可能。

因了再过一刻就可以见到朱娴,他再三的叮嘱自己,见了她的面,无论如何要知道她的住址,这一次不能再放过了。他推想,她既然肯写信来约他,显然对他的好感并没有消失,也许这一次可以信任他了。

她今天的来信对他不啻是一件铁证,自己的幻想并没有错,朱娴的心里,和自己对她一样:无疑的对他也有相当的好感。几日来横在心头的两重苦闷,至少有一件获得相当的解决了。

想到傍晚罗雪茵要来,不能不有一点交代,他便毫不踌躇的写了一张这样的字条,预备贴在门上:

雪茵鉴:

因展览会开幕期近,会务繁多,他们来电话找我,我只好去了。不能奉陪,累你空跑一趟,十分抱歉!事出意外,敬请原谅!

谷留条

六三、先生

这一天下午,先施公司的生意正热闹的时候,在比较清冷的文具部,有一对不曾被人注意的青年男女,像是偶然遇见了一样,在这样的招呼了:

“对不起,秦先生,累你等了好久了。”

“不要紧,我也来了不久。”

实际上,秦枫谷两点钟不到就来了,现在已经三点一刻,足足等了个半钟头。时间虽然觉得特别的长,但想到朱娴来了以后的愉快,期待的焦灼便完全被征服了。他先在文具部兜了一个圈子,知道时间太早,又到各部细细的看了一会,再回来的时候,还只有两点半。他夹在人丛中在文具部乱走了一会,无目的的买了一本信笺,又在门口立了一会,心想也许在门口可以遇见她。直等到三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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