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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影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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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成无始上,理定有生前。
天地同归此,阴阳岂外迁。
可笑凡愚子,痴心慕学仙。
歌毕,迤逦而来。
将近,乃一叟也,丰髯秀目,岳准岸眉,度态不凡。前谓见理,曰:“子之是行也,得无险乎?惧乎?又或寒馁乎?”见理幸逢温厚长者,又闻相恤之言,则首肯口应,诺诺不已。叟笑曰:“无伤也,子不必过虑。老拙弊庐在此山前,烦子枉驾一宿,明晨当导子归。”见理自喜过望,即随叟径造山前。遥见云拥柴垣,树笼茅舍,至则石床竹器,幽概如画。叟揖见理,就宾位而位。见理拱问:“老丈为何大族,尊称高号,处此深僻?”叟但笑而不答。茶罢,设村醇醨而相酌焉。
叟因问见理入山之由,而见理亦答采药之故。叟三抚几而叹曰:“孔孟之道洪如天地,昭如星日,不能使后学小子遵天顺理,可哀也。”见理尚喋喋辩其所为。
叟曰:“不待子多言,老夫岂不知耶!子所谓道者,言治铅汞可以为金银,调精气可以为不死。子以金银为何等之物,死生为何等之事耶”苟可以人力为之乎?夫金者,乃五行之正体,元气之一维。大块赖以辅成,群有以之充遂,能从能革,易有易无,号称天禄。覆载之间惟人为贵,人之至要衣食为先,衣食之权咸归于此。故历世以来,未尝不宝也。国有斯而民庶安和,家有斯而子孙赖倚。名爵名勋以收多士,称财称货普役工商。有斯也,倾国之姿可期,连陌之田可置,起填沟之殍,出系圄之囚,有回生启死之功,鲜仗义扶仁之德,与阴阳否泰同权,共造化兴衰一轨。实系民心久专世欲,纷纷纭纭浮行于世。运亨则来,命薄则去,应积不积,安而益年,应散不散,必罹祸焉。上自王公,下及黎庶,若富若贫,莫逃乎数,焉得以少而致多,以无而致有哉。又若神仙长生之道,由为诬谬。夫仙者乃五行杂萃之精英,天地不恒之异气。气之顺也,在天则为景星庆云,在地则为醴泉芝草,在人则为仙人贤圣。气之逆也,在天则为妖星怪气,在地为水涌山移,在人为魍魉悖贼。其仙也,或凌云驭气,或木食山栖,或假医而利益于人,或托卜而预言祸福。气在则隐显无恒,数尽亦然化散。仙岂不欲授人?实亡道可传。人若妄求而安得?子欲修而作仙,正如种麰麦而作黄菊,截藜藿而拟蒲兰。大易有云:‘有是理则有是气。’既有其有,安无其无。若天若地,若山若川,神人品物,万类同焉。通塞不外,成败岂迁?溪梅冬绽,坞杏春妍。靡草经秋,松桧千年。长短靡一,气理候然,又乌可以生而不死以短而作长耶?设若如子之言,则智者富而且寿,愚者贫而夭矣。”见理惊服,再拜受教。
次日,导见理出山,由旧路归家。既归,追悔前非,进复先业。遂携书籍从童仆复入华山,欲拜老叟为终业之师。至则山重涧叠,路绝深林,不复可寻矣。 
潦倒子传
山阳祝理者,为县大族。壮岁试举子不捷,遂放意林泉,以诗酒为务。凡郡之佳山胜水,废陵古庙,游览将遍。所作诗文,长篇短句,稿积盈架。骚人诗客日相娱乐。然理之为人性尚忠正,恶偏私,每见人之不忠不孝者,疾如深仇。
一日,于一友处,遇有《岳鄂王传》,取而读之。将毕,勃然震怒曰:“当是之时,天不在上耶?地不在下耶?举国之人皆昏醉而不知耶?何容奸邪如此妄为!”手碎其传,仰天呼叹,抚膺顿足,归而不食者累日方已。忽日作诗一章,邀诸同侪,具牲酒设香灯以诗诉于天。复作文以祭之。其诗曰:
六飞南渡天维缺,八陵九庙风尘隔。
神州百二犬羊屯,两河黎庶流膏血。
宗泽亡来势莫支,伯彦当权徒卖说。
孱谋不念父兄冤,甘仇忍耻无心灵。
岳侯忠义金石坚,威宣酋虏兵无前。
铁马横行踏沙漠,金戈高杖挥燕然。
万姓欢呼期旧物,两京迅扫除腥膻。
报国赤心先刺背,有誓不与仇同天。
传檄中原平有日,三军含笑胡儿泣。
父老壶浆远近迎,猾盗投诚争献执。
关陕河中日震惊,胡都重货皆移北。
一朝诡计促旋师,十二金牌星火急。
东窗私语逆谋临,万里长城竟陆沉。
塞上旅魂思故国,海隅屈膝仰仇金。
一时意许山河介,万载含冤海岳深。
清风千古称高节,寒月当湖见此心。
我读此传气山涌,欲奋老拳施毒猛。
纠同仗义爱仁人,发取秦奸遗臭冢。
断棺粉骨夷茔园,拔树寻根绝裔种。
岳兮岳兮奈若何,此恨绵绵天地永。
复作告天文曰:
仰彼苍兮高玄,伸痛愤兮于天。
何忠良兮受戮,奈奸逆兮长年。
问鬼神兮安在,胡纵恶兮无愆。
荐予请兮可察,虽异代兮当为之伸冤。
祭毕,割牲煮酒,与诸友共饮尽欢而罢。
是夜,理将就寝,忽得重疾,及晓其口歪若吹螺。诸友闻之奔走莫救。或有请女巫降神者,神曰:“秦相乃先代元老,尔非岳侯亲知,无故代人复恨,阴报如此。若不发愿相酬,此病必死。”举家惶惧,叩拜承伏,而责理之狂诞。理但微笑不答。
是后理疾少间,而集家资数十万,更典水田,足钱百万,为游杭之计。遂具衣装,从童仆,戒行有期。诸友饯祖,共请其故。理曰:“少至秦相之墓谢过耳。”众以为然。遂张帆而去。
不越数日而回,众怪而问之,理以手加额曰;“噫!理以愚钝之姿,早失问学,妄自为之。操施管见,几陷于不义。幸遇哲人,得救斯过,盖予之幸也、福也,诸公又当为予贺也。”
众请其说,理曰:“予之此行,实欲至杭以财为费,纠集义人,发掘秦奸之冢,以伸古今之冤,岂肯伏躬信巫酬愿也!不意行至高邮,阻风湖口,近一水村而泊,予乃下船随岸闲步,将里许,绕出汀沙之表,予乃抉丛芦之阴,藉沙而坐。时当仲秋,水落洲空,沙明浪静,四顾湖光极目无际,上下相涵,水天一碧。新月初升,暮云影里生光;落日将收,夕色霞边返照。一天诗料,满腹幽怀。
理正沉思间,忽闻人声。映芦窃窥,见岐岸之上有人面湖而立。细视,乃一樵者也。一手持一空担,一手提一巨缶。良久,大呼数声,洲渚皆震。遥见败荷深处撑出小舟,乃一渔者向岸而来。将近,樵者呼曰:‘得鱼否?’渔者答曰:‘得一巨鲈,煮已将熟,亦未知有酒乎?’樵者举缶示之,二人鼓掌大笑。乃移舟近岸,维于一老树。樵者以两足踏其船头,坐于树根。渔者就船屈膝相向而坐。少倾酒至,二人且饮且谈。理乃潜身窃听,皆世外恍惚之言,非经所载之语。良久,樵谓渔曰:‘今饮甚乐,我欲歌诗,君当和之。’遂击缶歌曰:
云敛千山万木秋,采樵活计最清幽。
闲来易酒随心赏,不识人间更有愁。
渔者叩舷而和曰:
水落湖空一望秋,纶竿趣味一般幽。
湖鱼湖酒终朝醉,得失从教世上愁。
理潜于芦中,闻此佳作,不觉径前,失声而和曰:
抑气无伸鬓欲秋,喜闻佳叶出尘幽。
倘蒙莫叱容叨和,少涤狂生万斛愁。
二人赫然相顾,有不乐之色。理乃至前长揖,谢其轻和搪突之罪。二人不甚相答,其渔者径前解缆欲去,其樵者笑而留曰:‘彼非狂夫俗子,亦吾儒之晚生也。况复能诗,正可共酬一晌之乐,何为相界若此耶!’渔者微笑而止,遂邀理坐于次而共相酬乐。樵谓渔曰:‘适间我倡而君和,今君当先倡,我二人宜和之。’渔乃让于理,理不敢当。渔遂鼓枻而歌曰:
一著烟蓑万虑空,林泉廊庙本来同。
虚舟漾漾随行止,笑杀当年阮藉穷。
樵者抚掌应声而酬曰:
汉楚功名过眼空,是非荣辱古今同。
争如懒散忘机客,总谓身穷道不穷。
理固辞不已,拱手而赓曰:
志士仁人此日空,理冤举直孰能同。
挥金不吝求成义,不为区区世路穷。
吟毕,各畅饮数杯。樵谓理曰:‘此孩子倡。’理不敢辞,离次吟曰:
天高地厚此冤深,报应无闻似石沉。
欲向旁人陈往事,不知那个是同心。
樵者笑而答曰:
白云重叠乱山深,斧担归来日又沉。
且向江湄酬一醉,自来钟鼎不关心。
渔者颦蹙而应曰:
扁舟一叶水云深,看破尘中几陆沉。
一任虎狼争失鹿,是非不到野人心。
吟毕,渔者谓理曰:‘观子诗意愤抑深切,操心欹崄,为何至此耶?’理不敢隐,遂备告其居处姓名,诉其读传不平之由,发愤游杭之计。
渔闻理言,一笑而绝倒,曰:‘子为儒生,如此之事不明,是冒儒名也。予试为子陈之:夫天以阳言,地以阴言,五行于斯又分形气。人秉阴阳之全,具五行之妙,所以本五常而备百行也。若人事乖离,则阴阳五行各失其序,理逆气违,阳敛不舒,阴惨肆悖,而有水旱之灾、瘟蝗之害,甚至兵起国危、人民荼炭,非天有所作为,乃人事应感如此,虽天亦无如之何。且赵宋之有天下也,赵普首建篡谋,后佐太宗背母兄而杀弟侄;王钦若之侍真宗,以诡而降天书;王安石以行新法而败民业;其源大抵如此,而欲望其流清,得乎?其间数君,虽有丝毫之善,功不补过。乃至徽钦而后,事至莫挽。天心仁爱,延及九庙,贼桧之生,非飞之仇敌,乃宋国当倾之眚物也。非徒杀飞,实灭宋也。飞存宋存,飞亡宋亡。宋既当亡,其可使飞不亡哉!然阴在阳中,阳顺阴逆,故君子道长而福,小人道消而祸。阳在阴中,阴顺阳逆,故小人道长而福,君子道消而祸。其飞桧同事将亡之宋,正阴惨阳伏之时。桧既合时享福,飞欲不祸得乎?此所以子之不足与桧为冤也。’
理曰:‘若然,则岳侯当以忠顺为非、以奸逆为是乎?’渔复笑曰:‘若以飞之生死论之,更有说焉。夫大丈夫之于世也,恒以生遇其时与不遇其时,死得其所与不得其所,以为幸与不幸,岂较其寿之短长、事之成败以为得失者哉?若岳侯者,正所谓生遇其时、死得其所,其光其美何以加之!且古之人臣,能建不世之功,得全其始终者,是几人乎?自宋兴以来,能事武臣比比不少,世独以岳侯称者何?盖因志将伸而骤屈,功将成而复堕,年当富而卒夭,国气已振复至于不可为,致使仁人义士悲惜悼痛,如在己躬而不掷也。如邓禹者,汉之名将,而有关中之败;孔明者,蜀之卧龙,而有街亭之失;曹彬者,宋之良将,而有白沟之溃。设使当时世无秦奸,岳侯不死,孰敢必保其始终乎?噫!非秦奸则岳侯精忠不彰,非秦奸则岳侯功名不著,非秦奸则岳侯始终不美。天设秦奸以成岳侯万世不磨之□。欲为岳侯报怨者,是不知其所而为也!呵呵!’
理乃脱然明悟,不觉手舞足蹈,喜极而狂,辄向渔樵百拜谢教。于是渔者拍渔鼓而歌,樵者吹匏笙而和,理为之起舞,哄然而乐。彼各皆醉,渔即解缆将去。樵谓理曰:‘今此之别,后会难期。吾有小诗,敬为子寿。’诗曰:
世间惟酒可消愁,事大如天醉即休。
彼是我非皆莫较,但能潦倒足风流。
吟毕,长啸而去,渔亦鼓枻而归。理既还舟,次日往访,竟无踪迹。理乃浩叹而归,誓绝报怨之念矣。”
诸友宣传,远近惊异。理因樵者之诗,遂自号潦倒子云。乃弃妻子,独驾一舟远游近访,后不知所终焉。 
梦梦翁录
梦梦翁者,初号华胥国人,后更是号。年近八旬,好学不怠。然为人不为修饰,言行从心。举止怠肆,衣垢而不涤,食粝而不择,于人不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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