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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未完的忏悔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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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三年不见了。”我说,我这才伸了手去和他握手。

从沙逊大厦削下的黄浦江的寒风,在这深秋薄暮的街上实在有点逼人。我打了一个寒噤,握住他冰冷瘦削的手,连忙说:

“站在这里太冷了,我们到那面沙利文去谈罢。”

四、沙利文

办公时间刚过了不久。沙利文里正坐满了从写字间里散出来的顾客,空气中充满了奶油和咖啡的香气,融融泄泄,完全消除了外面秋暮肃杀的情调。在最里面的一个座位里,我和韩斐君对面坐下了。

他始终沉默着不曾再开口。在柔软的灯光下,望着从咖啡杯的热气中,时显时隐的他的阴惨的脸,我急于要将这静默打破了。

“斐君,我想我们不妨免除客套,不必称先生罢——几年不见你,一向都在上海吗?”

他说:

“时间当然是在上海的居多,不过其中也走了许多地方,可说是到过天堂,也到过地狱;到过地狱里的天堂,也到过天堂里的地狱了。最近却是刚从香港来。我一来便想寻你,打听你的住址,可是四马路的几家书店好像都不知道你的住处,我没有办法,便想到你向来是喜欢买西书的,决定在几家书店的门口等等你。在中美图书公司门口走了两个下午不曾见你,今天在别发门口虽然已经是第四次,可是终于给我等着了。”

我想接着就问,你等我究竟有什么事呢?可是看见他自己并不提起,便也不好问,只说了一句:

“其实,你只要写封信寄到几家熟悉的书店请他们转交,我大约总可收到的。”

“我因为急于要见到你,”他说,“便不曾想到这上面去。其实,我尽可在信里向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摇一摇头,停住了。从紧咬的嘴唇上,我看见他是在忍着一阵突然袭来的战栗,我连忙说:

“你的身体好像不很好。喝一口热咖啡,我们且慢慢的谈罢。”

他叹了一口气:

“一切事情都是梦一样的。想不到有些事情我在当时可以做,现在联想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安慰他说:

“人生本来是这样不断的矛盾,不断的挣扎结成的,青年可贵的地方便在能从这里面忍受而坚持下去。”

他点点头说:

“你的话是不错的,但是有些事情确实使我无法忍受了。我情愿死,情愿入地狱。但是像这样活着而忍受自己的过去却是太残酷了。正是因了这个原故,我才想到要来麻烦你。我们虽然说不上是朋友,但是一位文学家是了解人类一切细微的感情的人。也许从你面前,我能暂释我的重负吧?”

我说:

“在可能的范围内,我当然要为你尽力。只是,你要我做什么事呢?你在这几年内究竟遭遇了些什么呢?你一点还不曾告诉过我哩!”

他说:“我见你的目的本来是想和你谈谈的,可是也许是因了身体衰弱,神经混乱的关系,有许多话此刻反而无从说起了。”

我只得重新倒了一杯咖咖给他,安慰他说:

“好在没有什么事情,你且喝点咖啡,安静一下,我们慢慢的谈罢。”

 第二节

五、茶花女

为了免除枯坐的难堪,使韩斐君可以静静的调度自己的感情,我开始将适才从书店里买来的书打开了随意的翻阅着。

这其中有几册是新出的流行的小说,一册是关于西洋古代巫术和医药的考证,其他一册是小仲马的《茶花女》,是新刊的附有意大利画家比科尼插画的精装本。

小仲马的《茶花女》虽然已经买过两部,可是见了比科尼这种纤细的装饰风的插画,我禁不住又买了第三部。素常喜爱的小仲马的这部小说,一往情深的亚猛,风尘漂泊可是灵性未减的马克姑娘,从比科尼精致的插画上,更给小仲马少年才华之笔添了锦上的花。我正在惭愧自己的无能,执笔了多年,始终还不曾写过一篇惬意的文字的时候,突然听见韩斐君向我问着:

“叶先生,你买的什么书?好像插图画得很美丽。”

在那一瞬间,我沉醉于艺术的境界中,几乎忘去了现实的世界,忘记了是和韩斐君对坐在沙利义咖啡店里。给他一问,我才又恢复了我自己,我连忙说:

“是一部小说,你该也看过的,《茶花女》,我就是因为插图好才买它的。”

“什么?《茶花女》吗?”听了我的回答,他好像很吃惊似的,这样说了一句,又将头摇了一摇,似乎又要叹气,可是却忍住了,他伸出手来:

“请给我看看。”

我将书递给他,我看见适才和舒一点的面色,此刻又惨淡起来了。

他低头翻了几页,沉思了一下,将书放在桌上,抬起头来向我说:

“叶先生,从你的文字上,我早知道你是爱好像《茶花女》这样著作的人;可是,你可相信,在现在的世上,真有像茶花女这样的女子,这就是说,她辜负了一个男子,可是却是为了爱他的原故才辜负的吗?”

从这句话上,我突然看出韩斐君目前这种颓丧情形的原因。无疑的,他一定是在恋爱上受了什么挫折,所以才变成这种披发佯狂的样子。我连忙说:

“世上也许会有这样的女性。不过没有亚猛那样的男子,茶花女也不会发现的。怎样,恕我不客气的问,你遇见了像茶花女这样的人吗?”

他叹了一口气,惨然一笑:

“叶先生,这正是我所要来寻你的原因,也就是我几年中变到这种地步的原因,我此刻身受着亚猛的痛苦,可是却没有亚猛所得到的安慰。我知道你的小说是爱采取这种题材的人,所以我想将我这几年经过的事情告诉你。供给你写一部小说,我也可以舒一舒身心上的创痛。”

我说:“假如这样能使你得一点安慰,我是愿意效劳的。只是,我没有小仲马那样绝世的才华,恐怕写不出像《茶花女》那样好的小说吧?”

他说:“你不要客气了。我极愿你能为我完成这一件心愿,我急于要找你的原因就在这里。我的身体不好,世事又多变,谁能担保已经错误的事情不一误再误呢?可是,今晚是来不及了。你如情愿,请将你的住址告诉我,待我将私事料理一下,一两天内我再来和你谈。”

我说,好极了,就撕了一角包书的纸,将自己的住址抄了给他。

六、我想做小仲马了

一个人的痛苦,在向旁人说出了之后,有时不仅可以减轻,而且还可以获得一种安慰。也许是因了这种原故,将心中的事说出了一点的韩斐君,渐渐的消失了在书店门口的那种匆惶颓丧的态度。他将我的住址藏起了,便笑着说:

“叶先生,今天真是太对不起了。好在你也是解人,该能原谅在这种情况下的我的心境。但是,我敢担保,我所要告诉你的一切,决不致浪费你的宝贵的笔墨。”

我说:“我们原是朋友。只要我能力所能做的事,我都是乐从的。”

我心里想问,你所遭遇的《茶花女》一样的痛苦究竟是怎样的呢?谁是那茶花女呢?陈艳珠吗?我想这样问,可是想到怕触动他的感情,而且他既然说是为了要告诉我才来寻我,我最好还是待他自己说罢。

离开沙利文的时候,他没有以前那种公子哥儿的脾气抢着要付帐,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向我点点头,任我付了。

我问他住在哪里,他便将旅馆的房间号数告诉了给我。他说,也许隔几天想搬到愚园路的一个亲戚家去,如果一时不离开上海的话。

最后,他又说请我原谅今天的冒昧,隔一两天准定来看我。

握了他的瘦削可是却热灼的手,我说我极希望在最近能看见他。望着他的后影在向西的南京路人丛中消失了以后,我便也乘车回到北四川路的寓所。

茫茫的暮色中,在微微摇荡着的车厢里,我真迷惑于适才遭遇的这一幕。三年前那样豪放的韩斐君,如今怎消沉到这样,而且竟会在这样场合之下再见面,好像是一幕电影一样。

心的磨折实在是洗滤人的性格,消灭人的隔膜的最好的药剂。如果韩斐君是轻车肥马,匆匆的在路上趾高气扬的和我招呼,我也许仍会像三年以前那样淡淡的敷衍过了。可是想到他是在痛苦中洗炼过,虽然怎样的经过还不知道,而且在痛苦之中居然想到了我。这一点,却使我一面对于过去的冷淡感到歉疚,一面更感到了一种虚荣上的满足了。

回来躺在椅子上,想到他所说的话,便将新买来的《茶花女》,在灯下读了起来。

小仲马的这部小说,就我个人的嗜好来说,实在是我爱读的文艺作品之一,它与都德的《沙茀》,勃莱费斯特的《漫侬》,都是恋爱小说中不可多得的杰作。

想到这位自然主义的大师,在二十五岁的青年时候,用着他解剖刀似的锐利的笔锋,将书中两个主角的感情那样深邃的表现了出来,我回想到我自己所写下的那些小说,不禁畏缩了起来。

如果韩斐君的话是确实,他所要告诉我的事确是胜过《茶花女》,我能写得出这样的作品吗?

虽然这样,自己知道自己的才能,但是已经掀起的好奇心却无法制止。我便吩咐照应我的厮役,无论在什么时候,假如有一位姓韩的来访,立刻就请他进来。即使我出去了,也应该请他在客厅里稍坐,用电话到书局里来通知我。

七、一只小熊

从这以后,一连有三天,我延迟出外的时刻,提早回来,每到一个地方总用电话通知我的寓所,报告我的行踪,为的是提防韩斐君的来访。

可是,一连三天,并不曾见他来过,我想,也许是他的所谓私事没有料理完毕,或者是当时向我说的时候是一时感情冲动,后来回去想想觉得懊悔,不愿向人宣布,便踌躇着不肯来了。不过,总该有一封信来的,怎么连信也没有呢?该不致有什么意外吧?

想到这上面,在第四天的上午,我决定今天出去,便绕道到旅馆里去看看他的时候,却接着了他的一封来信。一看见所用的信封是宝隆医院,潦草的写着斐君两字,我立刻明白他所以不曾如约来看我的原因了。

信上简单的写着,他回去以后,本想第二天晚上就来看我,可是因了思虑过度,触动了不会痊愈的创伤,吐了几口血,因此又不能起床了。现在住在医院里,希望我能去看看他。

信后附了一句:

来时请代购小儿玩具一件。

这是和韩斐君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写给我的信。这未一句真使我有点猜测不透。为什么睡在医院里要买玩具?难道是送给看护妇的弟妹或医生的孩子吗?

这天吃了午饭,我便决定如约去看他。我先到先施公司的儿童乐园给他买一件玩具,可是既不知道小孩子的大小,又不知道男女,这一件简易的差使却使我在考虑之下感到了相当的麻烦。选择了好久,我终于买了一只绒制的棕色小熊,一架能飞起来的银色小飞机。我想这两件玩具,对于一般小孩子,无论大小男女,总该不致十分不适合了。

韩斐君住的是二等双人病房。看护妇领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和一个小孩子在取笑,一个奶妈模样的中年妇人站在一旁。

一见我进来,他就笑着说:

“叶先生,你收到我的信了吗?真对不起你,我的身体实在太坏了——阿珠,叶先生给你买东西来了,你快点喊人。”

小孩子回过头来,好像是个女孩子,很清俊的可是却又似乎很熟悉的一张脸,大约有两三岁的模样,穿了一套粉绿的毛衫,看见人便天真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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