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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未完的忏悔录-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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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本想说怪不得韩斐君屡次问我,这小孩子像不像他,但是知道这是不必说的,想停住不说,已经来不及了。

“怎样?”陈艳珠急急的问。

我只好说:怪不得听见韩先生提起,他这次到上海来,是专为来找陈小姐,解决这孩子问题的。

“他这样对你说吗?”

“是的”

“那么,叶先生问我的住址,是否为了这事呢?”

我连忙否认,绝对不是这种用意。不过,我接着告诉她,韩斐君对于她的行踪很清楚,好像知道她春天在哪里,夏天到过哪里,也许有知道她目前住址的可能。

“这也许是可能的。”她说,“我的住处本是公开的,他又有许多朋友认识我,或者早已知道。不过,他这次好像并不曾来找过我。”

我说,他一到上海就病了,也许出了病院便要来的罢。

她点点头,沉默了一刻,好像在思索什么,忽然抬起头对我说:“叶先生明天如果见了韩先生,请不必提起见了我,更不必提起我来这里的事。”

我了解她叮嘱的用意,便也点点头。

五十七、出院

又说了一些其他的话,我便告辞出来了。陈艳珠见我要走,便又再三叮嘱我,请我不必向韩斐君提起,遇见了她的事;但是说,她上午总在家里,希望我有空能去谈谈。她说:

“我相信叶先生很能了解我,决不致以为我离开韩先生,是什么厌旧喜新、浪漫的行动。我实在有我的苦衷。”

是的,说我了解她,我可以相当了解她的行动,虽然我和她并不熟悉。在现在这样的社会里,像陈艳珠这种性格的女性,她的生活方式,她的行动,毁誉的标准是没有一定的。不过我总觉得她的质地并不怎样的坏,正如韩斐君所说,只是有时逃不出不境的支配。她的生活本有更放荡紊乱的可能,但是她仍在竭力挣扎,想使它规律起来,可见她并未完全麻木,仍是时时想向上。至于她和韩斐君离合的经过,我也觉得是韩斐君根本不曾了解这样一位女性的个性,想即刻使她成为一个对外是拘谨无华,对自己却是风流放浪的女性,那当然要无法避免冲突了。

不曾惹出更大的悲剧,可说完全是陈艳珠一人的处置得宜;不然,都是像韩斐君那样的性格,早已要发生更不幸的事了。

想起离开医院时,医生所发表的病状,而且仔细的要了我的电话,我真担心韩斐君的病状会有突然的变化。一夜担忧着,怕突然会接到意外的电话,报告我什么不吉的消息。

第二天上午,为了放下这件心事起见,我便打了一电话到医院里,探问他的情形如何。出人意外的,医院接电话的嘱我略为等待一刻之后,来接电话的竟是韩斐君自己。

“怎样,你起床了吗?”

“我即刻就要出院了。”

“为什么?怎么不多住几天呢?”

“我是知道我自己的。如果再多住下去,我的病便要加重了。”

“医生允许你出院吗?”

“并不发热,我早已是个健康的人了。”

“那么,我停一刻到旅馆里来看你罢。”

“好的,我要向你讲的话还不曾讲完哩。”

放下了电话,我总算放下了一件心事,但是同时我又为韩斐君这种刚愎强倔的个性担忧。他的身体并不能算是健康的,可是却急急的要离开病院,这简直是一种自暴自弃的举动。他的身体不好的原因,未免不是过去这样糟蹋的结果。

但是也说不定,也许在医院里住得太久了,反而感到一种精神上的郁闷;也许是觉得住在医院里费用太大了。或者,为了别的问题,急于要去寻找陈艳珠,使他不能再耐心的住在医院里,所以顾不得身体的好坏,才这样急急的离开了。

五十八、调人

那天的傍晚,我便如约到旅馆里去看他。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没有奶妈,也不见他的阿珠。我问他,才知道是回到愚园路去了,他说他明后天也想搬过去。

我不见他提起昨天我到旅馆来的事情,知道奶妈是遵守了陈艳珠的吩咐,不仅她来过的事不曾提起,就是我来过的事也瞒起了,我心里安定了许多。因为我知道韩斐君的个性,这类事情,是足以使身体衰弱神经过敏的他,惹出其他误会的。

他躺在沙发上。我看他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便问他:

“你为什么不在医院里多住两天呢?你的身体好像没有完全恢复。”

“这刻因为多走动了一点,所以想躺下来休息一下,实际上我是很好的。而且,我急于要想去找陈艳珠,所以更不耐睡在医院里了。”

“她的确在上海吗?”我故意这样问。

“你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来给我,“这就是她的住址,我今早才知道的。”

我接了过来一看,是一位姓张的朋友写给他的,果然是陈艳珠的住址,和我上次所知道的一样。

“你预备在什么时候去看她呢?”我将信折起来递还给他。

“我刚才已经打了一个电话给她,是她自己接的。我说我要见她,她说今天没有空,约好明天上午十一时在她家里等我,我想请你一同去,可以吗?”

我踌躇了一下,一时不能回答。

“我想没有什么关系的,你又不是不认识她的人。”他又说。

我说,我虽然认识她,恐怕有些地方不便吧?

“决没有什么不便之处,”他说,“我因为要避免许多感情上的冲动,所以想请你一同去。你去看看她的情形,也可以对于我们的事情多了解一点。怎样?”

“恐怕对于陈小姐不方便吧。”

“我已经和她说起过了。”

“她问我几个人来,我说也许一个人来,也许同一位朋友一同来,并没有说出是你。”

虽然并不想将自己牵入他们事件的漩涡,而且更不预备做这种无可调解的悲剧的调人,但是拗不过韩斐君这样的坚持要求,我只好答应了。我想陈艳珠当然会明白我是被邀而来,而且不会疑心是我供给住址给他的。

“那么,明天上午我再到这里来罢。”

“这刻你可不必急急的要走。我在医院里住了多天,饮食坏极了。我想点几样广东莱,今晚我们大家谈谈,我还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哩。”

他又这样将我留住了

 第十节

五十九、酒后

这天晚上,在噪杂的旅舍里,对坐在那一张小小的圆桌上他很兴奋的和我说了许多话。吃饭的时候,他叫了四两青梅酒。我说我是不喝酒的,劝他也不要喝,他却说少许的酒能助长血脉的运行,对于身体是有益的。我推辞不掉,只得勉强的陪他喝了一杯。剩下的,都由他一人喝了。

也许是喝了这点酒的原故,他红润的脸上带着一种燃烧的情绪,很兴奋的说了许多对于过去生活的感慨。他说过去完全为自己青年的梦想所蒙蔽了,对于旁人,尤其对于女性的估价太高,以致使自己吃了许多苦,同时也使旁人连带的受苦。他今后想将生活完全改变一下,不感伤,也不梦想,只是将身体休养好,脚踏实地的重行去接受人生。他说,他颇希望陈艳珠和他一个样的回头,抛弃旧怨,大家恢复往日的感情。明天去看她的目的,便要坦白的说出来,阿珠究竟是谁的孩子,以便消灭这一点猜疑之后,他能开始他的新生活。

我知道这种与他最近消极的人生观相反的言论,完全是他酒后一时的兴奋作用。也许偶尔再有一点旁的刺激,他又要觉得人生是充满了痛苦,自己是一个朝不保暮,生活在炼狱中的人了。

但是,几天医院的休养,无论如何,他是比较我那天在书店门口遇见他那种颓丧惨淡的神色好得多了。我心想也许说不定,这种精神的打击,是可以由了本人观念的改变,很快的痊愈起来的;不过想到他对于陈艳珠始终不肯绝念,而昨天陈艳珠的表示又是那样的坚决,他的前途实在未可乐观,我不禁又为他把优。但是,陈艳珠说过不愿见他,为什么又答应明天上午见他呢?难道陈艳珠是那样一个说话反复无常的女性吗?

我只好向自己解释,人感情的变化,尤其是关于恋爱上的纠纷,是没有定理可以遵循,而且有时连自己也无从捉摸的。说不定陈艳珠本不愿见他,但是听了他的电话,听见了他的声音,回念旧情,便什么都放弃了。

关于他和陈艳珠的决裂,以及他父亲的去世,他所说的与陈艳珠告诉我的差不多,只是陈艳珠的几次出走,背了他和旧日的朋友往来,实在是他们决裂的主因;因了这种行动,使她的名誉愈加不好,愈加受他的家庭反对,便间接促成他的家庭的不睦,活活的气死了他的父亲。

他说,因了陈艳珠的出走、父亲的去世,他精神上所受的痛苦,良心上所受的谴责,真使他几次想要自杀。这一次他极希望陈艳珠能体谅他,捐弃旧怨,使他有一个自新的机会;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生活下去了。

六十、搬走了

这天晚上,一直谈到十点多钟,他才放我走了。临走的时候,我觉得这种喝酒迟眠的举动,对于他身体的健康实在不宜,便劝他说:

“你该好好的保重自己。既然有改变生活的决心,身体的健康是第一要紧的。你明天还要早点起来,今天该早一点睡罢。”

“我知道的。明天上午我等你来,我顺便将行李送到姑母家去,我们便一道去看她罢。”

“你什么时候来呢?”他又问我。

“大约十点左右来,好吗?”我说。

“好的。”

从他那里出来,我便一径回到自己的寓所。在车上,想到韩斐君的生活也许有重行振作起来的可能,便不禁为他的前途欣慰。一个英俊有为的青年,仅仅为了恋爱上的挫折,便颓靡不振,那未免将人生的路看得太狭了。我固然也希望陈艳珠真能和他重归于好,但如果二人不能根本完全谅解,与其第二次再踏覆辙,不如目前不要再去接近那一点。

我知道陈艳珠是一个虽然不能统治自己的行动,但颇能统治自己的感情的人。她肯答应韩斐君来看她,决不会没有准备;也许她要坦白的将她的态度,最后一次的向他宣布吧?

想到这里,我一面为韩斐君担忧,一面却又以自己参与这样一种场面而高兴。虽然自己并不是局中人,但仅仅参与其间,已足以使我获得许多可贵的人生体验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便放下了一切应做的事,从家里直接到他的旅馆里去。到那里后,时间还早,十点还没有到,但他已经将行李整理好,旅馆的账目也结算好了,只在等我来了便要出发。

“你起来这样早吗?”我问他。

他只是微笑,好像显得很兴奋。随即叫茶房雇了一辆汽车,一同下楼去了。

他姑母住在愚园路亿定盘路转角相近的一所灰色洋房中,建筑相当的旧了,大约是自己的产为。到了那里,敲开了门,韩斐君并不进去,只是叫一个仆欧模样的人,将行李搬了进去,说了一声:“我等一刻再来罢!”随即就叫车夫开到环龙路去。

我故意的问:“她住在环龙路吗?”

“是的,桃花村十八号。”他说,随即看着手表,十一点还没有到,好像很焦急的模样。

桃花村是沿街的一排三层楼洋房,十八号却是最后的一幢,阳台上挂着出租房间的英文招贴,好像是俄国人经营的分租房屋。

揪了门铃,出来的是一个白衣的侍者。

“陈小姐在家吗?”韩斐君急急的问。

“陈小姐?七号房间的中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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