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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邓友梅文选-第6章

小说: 邓友梅文选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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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蒲扇似的手伸到那五面前。那五摸了把,〃哟〃了一声,真是又粗又厚。光有茧子没有皮,比焊水壶的马口铁还硬实。

胡大头问那五怎么会遇上恶人的?那五不好意思说和贾家兄妹连手作套摆弄人,只说听大鼓散场晚了,如何如何。大头问他在哪儿听的大鼓?那五说:〃清音茶社。〃大头摇了摇头说:〃唉!听大鼓东城有东安市场。西城有西单游艺社。这清音茶社可是您去的地方吗?〃那五说:〃反正消遣,哪儿不是唱大鼓呢?〃大头说:〃唱与唱可大有分别。清音茶社里献艺的是什么人?有淌河卖唱的,有的干脆就是小班的姑娘。还有是养人的买了孩子,在这儿见世面!光叫人抢了几件衣裳还真便宜了!〃那五一听,暗中直咋舌,没想到这里还有许多说道。武存忠听到这里,笑笑说:〃您要说的是实话,这几件衣裳也许还能找回来。〃那五一听,喜出望外:〃老先生有把握?〃“那倒不敢说。〃武存忠笑笑说,〃多少有点路子。这天桥管界的合字号朋友,都跟派出所联着,他们有个规矩,不论抢来的偷来的,是现钱是衣物,十天之内不会动它,防备派出所有人来找。过了十天,他们或是卖或是分,照例给局子里一份喜钱。〃那五说:〃那么我马上去报案。〃

武存忠说:〃只要一报案,当天可就消赃。东西留着不是等报案,凡是报案的都是没门子的。〃那五说:〃那怎么办呢?〃

武存忠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可以托人打听一下。

还是那句话,得是偷的抢的。若是报私仇,斗势力,后边别有背景,派出所管不到这个范围,所以我问你是不是实话。〃那五脸红一阵,摇摇头说:〃话是实话。东西不用找了,这点玩意我买得起,犯不上再劳您费心。〃武存忠笑笑,再没说什么。

吃过饭,胡大头就要送那五回家,那五心想穿这一身苦大力的衣裳进城,难以见人,就说:〃我把衣裳穿走怎么办,不耽误武老先生用吗?麻烦您上云奶奶那儿给我取一身衣裳来。我在这儿等着。〃武存忠不明白那五的心理,忙说:〃你穿走吧,有空送来,没空先放在那,我不等穿。〃大头明白那五的意思,心里嫌他这股死要排场劲,就说:〃不瞒您说,我送您回家是顺路上票房去说戏。下午、晚上又都上园子,我哪有空再来接您呢!作艺吃饭的人,工夫就是棒子面,我哪有半天的闲工夫?〃那五只得和胡大头一同告辞。出来时草绳机已经开动了。

只见满屋尘土草屑,呛得睁不开眼,那个叫号练拳的小伙子赤着胸背,一边踩踏板,一边往机器里续草。那两个练剑的小姑娘头上包了毛巾,蹲在地上盘绳子。那五看了看,觉着实在不是他能干的营生。疾走几步穿过那过道,让武老先生留步。

武存忠拉住那五的手说:“我和您祖父有一面之缘。又比您虚长几岁,我就卖卖老,嘱咐您几句话。〃“您说,您说。〃“依我看家业败了,也未见得全是坏事。咱们满族人当初进关的时候,兵不过八旗,马不过万匹。统一天下全靠了个人心向上立志争强。这三百年养尊处优,把满族人那点进取性全消磨尽了,大清不亡,是无天理。家业败了可也甩了那些腐败的门风排场,断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命脉,从此洗心革面,咱们还能重新做个有用的人。乍一改变过日子的路数,为点难是难免的,再难可也别往坑蒙拐骗的泥坑里跳。尤其是别往日本人裤裆下钻。宣统在东北当了儿皇帝,听说北京有的贵胄皇族又往那儿凑。你可拿准主意。多少万有血性的中国人还在抗日打仗。他们的天下能长久吗?千万给自己留下后路!〃那五说:〃这您倒放心。政界的边我是一点也不敢沾。我没那个胆量!〃武存忠几句话说得那五脸上直变色,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他忽然感觉到:原以为自己与贾凤楼合伙捉弄人的,到头来倒像是自己叫人捉弄了。原来自己不光办好事没能耐,做坏事本事也不到家!不由得叹了口气!

胡大头错会了意,就说:“武先生说的是好话,你别挂不住。依我看,你也该找个正当职业,老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不是办法!前些天听说你又辞了画报的事。这我倒赞成。那些报棍子吃艺人、喝艺人,还糟踏艺人,梨园界没有人不骂的!〃那五说:〃就算我想改弦更张,干什么去好呢?〃胡大头说:〃只要拉下脸来,别看不起卖力气活,路还是有的。〃那五想了想:〃您教我唱戏怎么样?”

大头笑了出来,说道:〃少爷呀少爷,您算是江山好改秉性难移了。这张口饭是这么好吃的吗?坐科是八年大狱呀!出来还要再认师傅,何况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按我跟府上的交情,给您说几出戏算什么,可那能换饭吃吗?〃那五说:〃我也不求下海,也不想成名。能会几出在票房混混,分俩车钱,拿个黑杵儿就行!我小时候跟我爸爸学了几段,您不还说过我有本钱吗?〃胡大头看出这那五是再也难学会安分守己老实地谋生活了,便不再进言。

云奶奶见那五半夜没回来,急得整宿没睡,一早起就给菩萨上香,祷告许愿,求佛爷保佑少爷别出差错,让她死后难见老太爷。看到那五这么个打扮回来了,城不城乡不乡,粗布裤褂又大又肥,脚下却一双锃亮的新皮鞋,实在哭不得笑不得。及至听说他遇了险,又哆哆嗦嗦地劝告,求那五安生在家,再也别去惹祸。她拿衣裳给那五换过。把武存忠的衣裳洗干净,压板正,又不声不响放了两块钱在那衣裳口袋内,等武存忠来取。过了两天,胡大头来了,说是来东城票房说戏,顺便把衣裳给武老头带回去。

云奶奶说:〃又劳动您了不是,好歹赏个脸,吃了饭再走,要不我心里不落忍。〃胡大头在府里原是见过这位姨奶奶的,也就不客气。喝茶的功夫,那五又提学戏的事,大头哼哼哈哈,不说准话。过一会那五出去买菜去了,云奶奶就问:〃刚才怎么个话头儿?〃大头就说那五想跟他学戏。〃老太太,您想想十年能出个状元,可未必出个好戏子,他这么大岁数了,能吃那个苦吗?

这不是又云山雾沼吗?〃

云奶奶说:〃胡大爷,看在我面上,您收他吧。我不求他能挣钱,只要有个准地方去,有件正经事拴住他,他没空再去招三惹四,您就积了大德了!〃大头想了一想,等那五回来时,就对他说:〃您要学戏也行,一是进票房跟大伙一块学,我不单教你;二是你可别出去说你是我的徒弟!〃那五说:〃这都依您,就这票房得出钱,我有点发怵!〃大头说:〃这你放心,我带着你去,他们不能收费。〃从此那五就学了京戏。

十二

这票房有穷富之分,票友有高下之别。一等票友,要有闲,有钱,还要有权。有闲才能下功夫,从毯子功练起;有钱才能请先生,拜名师,置行头;有权才能组织人捧场,大报小报上登剧照,写文章。二等的只有钱有闲,也能出名,可以租台子,请场面,唱旦的可以花钱拜名师。然后请姜妙香、言菊朋等名角傍着唱。三等的既无钱又无权,也要有条好嗓子,有个刻苦劲,练出点真本事,叫内行外行都点头,方能混饭吃。那五算那一等呢?他只是跟着胡大头,作为朋友,到票房玩玩。跟着转了两年,学会几出不用多少身段的戏。《二进宫》、《文昭关》、《乌盆记》。别人花钱租行头、赁场子也没有让他过瘾的道理,所以一直没上过台。

日本投降前,云奶奶给人洗洗缝缝,还能挣口杂合面。国民党一回来,贪污盗窃,投机倒把,苛捐杂税,没有谁做新衣裳了,也没有谁把衣服送出去洗了。只得让那五搬到北屋与她同住,南房腾空,贴出一张招租的条儿去。这时房子也并不好租。因为解放军节节胜利,有钱人,当官的纷纷南逃,空下不少房子。普通百姓能将就则将就,物价一天三涨,谁还有心搬家换房?云奶奶当尽卖空,三天两头断顿儿了。

那五没机会上台,总得想法混饱肚子。那时社会上不光有唱戏的票友,还有〃经历科〃的票友,专门约业余演员凑堂会。那五先是经这些人介绍到茶馆唱清唱,后来又上电台去播音。茶馆只给很少一点车钱,电台连车钱也不给,但是可以代播广告收广告费。三个人唱《二进宫》,各说各的广告。

杨波唱完:〃怕只怕,辜负了,十年寒窗,九载遨游,八进科场,七篇文章,没有下场。〃徐延昭赶快接着说:〃妇女月经病,要贴一品膏,血亏血寒症,一贴就能好。”徐延昭唱完〃老夫保你满门无伤〃。杨波也倒气似的忙说:〃小孩没有奶吃是最可怜的了,寿星牌生乳灵专治缺奶〃电台有个难得的好处,就是广播时报名。唱上几回,那五的名字在听众中有了印象。南苑飞机场的地勤人员办个业余剧团,请正式的艺人来教戏没人敢去,转而找到电台。请清唱的人去教。说好管饭管住,一月给两袋面。那五一想,这比在电台磨舌头有进项,就应邀去了南苑。到那一看,所谓管住,不过是在康乐部地板上铺个草垫子,放两床军毯。而管吃呢,是开饭时上大灶上领两个馒头一碗白菜汤。想不干吧,又怕得罪老总们挨顿臭打。硬着头皮呆下来了,好处也是有的,大兵们个个是老斗,你怎么教他怎么唱,决不会挑眼。那五教了一个月,还没教完一出《二进宫》,解放军围城了。两边不断的打枪打炮。他一想不好,再不走国民党拉去当了兵可不是玩的,就押去挖战壕也受不了!死说活说要下两袋面来,离开飞机场,找个大车店先住下。这两袋面怎么弄走呢?跟大车吧,已经没有奔城里去的车了。雇三轮吧,三轮要一袋面当车钱,他舍不得。等他下狠心花一袋面时,路又不通了。急得他直拍大腿唱《文昭关》。唱了两天,头发倒是没白,可得了重感冒。接着又拉痢疾。大车店掌柜心眼好,给他吃偏方,喝香灰,烧纸,送鬼,过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瘦的成了人灯。他那一袋面早已吃净。剩下一袋给掌柜作房钱。掌柜的给他烙了两张饼送他上路。就这么点路,他走了三天才到永定门。

来到家门口,大门插着,拍了几下门,里边有了回声,一个女的问:〃谁呀!〃那五听着耳熟,可不像云奶奶。看看门牌,号数不错。就说〃我!〃“你找谁?〃

“这是我的家!〃

门哗啦一下打开了,是个年轻的女人。两人对脸一看,都哟了一声。还没等那五回过味来,那女人赶紧把门又推上了。

那五使劲一推门,一个踉跄跌进门道里。那女人赶紧又把门关上,插好,朝那五跪了下去。

〃五少爷,咱们远无冤近无仇的,您就放我条活命吧,以前的事是贾凤楼干的,我是他们买来挣钱的,没有拿主意的份儿呀!〃“别,别,凤姑娘,您这是打哪儿说起。我没招您惹您,您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云奶奶这时候赶到。直着眼看了一会儿,先把凤魁拉起来,又把那五扶起来。把两人都叫进屋,才问怎么档子事。那五说:〃我差点没死在外头,好容易挣命奔回来,我知道是怎么档子事?〃凤魁这才知道那五确是这一家的人,不是来抓她的,后悔吓晕了头,再也瞒不住自己身份了。这才说她租云奶奶房住时隐瞒了真情。她从小卖给贾家,已经给他们挣下了两所房子。现在外边城围得紧,里边伤兵闹得凶,没法演唱了,贾家又打算把她卖给石头胡同。楼下醉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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