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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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晋国岁饥，盗贼蜂起，荀林父访国中之能察盗者，（不想安集穷民，以靖盗源，却急于察盗，失本末之义矣。）得一人，乃郤氏之族，名雍。此人善于亿逆，尝游市井间，忽指一人为盗，使人拘而审之，果真盗也。林父问：“何以知之？”郤雍曰：“吾察其眉睫之间，见市中之物有贪色，见市中之人有愧色，闻吾之至，而有惧色，是以知之。”郤雍每日获盗数十人，市井悚惧，而盗贼愈多。（不能清源截流，自是无益。）大夫羊舌职谓林父曰：“元帅任郤雍以获盗也。盗未尽获，而郤雍之死期至矣。”林父惊问：“何故？”不知羊舌职说出甚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萧夫人登台笑客 逢丑父易服免君
话说荀林父用郤雍治盗，羊舌职度郤雍必不得其死，林父请问其说。羊舌职对曰：“周谚有云：‘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慝者有殃。’（察之料之，本自不妨，但恃其能察能料而求尽，则犯造物之忌矣。）恃郤雍，一人之察，不可以尽群盗，而合群盗之力，反可以制郤雍，不死何为？”未及三日，郤雍偶行郊外。群盗数十人，合而攻之，割其头以去。荀林父忧愤成疾而死。晋景公（姬孺）闻羊舌职之言，召而问曰：“子之料郤雍当矣！然弭盗何策？”羊舌职对曰：“夫以智御智，如用石压草，草必罅（音下，缝隙）生。以暴禁暴，如用石击石，石必两碎。（这比喻却比得不甚切当。）故弭盗之方，在乎化其心术，使知廉耻，（此语便与圣人无异。）非以多获为能也。君如择朝中之善人，显荣之于民上，彼不善者将自化，何盗之足患哉？”景公（姬孺）又问曰：“当今晋之善人，何者为最？卿试举之。”羊舌职曰：“无如士会。其为人，言依于信，行依于义；和而不谄，廉而不矫；直而不亢，威而不猛。（二十四字，是一位大贤论赞。）君必用之。”及士会定赤狄而还，晋景公（姬孺）献狄俘于周（洛阳），以士会之功，奏闻周定王（姬瑜）。定王赐士会以黻冕之服，位为上卿。遂代林父之任，为中军元帅。且加太傅之职，改封于范，（今山东东昌府范县。）是为范氏之始。士会将缉盗科条，尽行除削，专以教化劝民为善。于是奸民皆逃奔秦国，（只是逃奔秦国，未为化格其心，所以士会终不能入于圣贤之域。）无一盗贼，晋国大治。
景公（姬孺）复有图伯之意。谋臣伯宗进曰：“先君文公（姬重耳），始盟践土（河南花园口黄河北岸），列国景从。襄公（姬欢）之世，犹受盟新城（河南襄城），未敢贰也。自令狐（山西临猗西）失信，始绝秦欢。及齐（山东临淄）、宋（河南商丘）弑逆，我不能讨，山东诸国，遂轻晋而附楚。（最说得是，盖不能讨罪人，便无所取材矣。）至救郑（河南新郑）无功，救宋不果，复失二国。晋之宇下，惟卫（河南滑县）、曹（山东定陶）寥寥三四国耳。夫齐、鲁天下之望，君欲复盟主之业，莫如亲齐、鲁。盍使人行聘于二国，以联属其情，而伺楚之间，可以得志。”晋景公（姬孺）以为然，乃遣上军元帅郤克，（郤克上军副将，因士会升在中军，乃以克代会。）使鲁及齐，厚其礼币。
却说鲁宣公（姬接）以齐惠公（姜元）定位之故，奉事惟谨，朝聘俱有常期。至顷公无野嗣立，犹循旧规，未曾缺礼。郤克至鲁修聘，礼毕，辞欲往齐。鲁宣公（姬接）亦当聘齐之期，乃使上卿季孙行父，同郤克一齐启行。方及齐郊，只见卫上卿孙良夫，曹大夫公子首，也为聘齐来到。四人相见，各道来由，不期而会，足见同志了。四位大夫下了客馆。次日朝见，各致主君之意。礼毕，齐顷公（姜无野）看见四位大夫容貌，暗暗称怪，道：“大夫请暂归公馆，即容设飨相待。”四位大夫，退出朝门。
顷公（姜无野）入宫，见其母萧太夫人，忍笑不住。太夫人乃萧（安徽萧县）君之女，嫁于齐惠公（姜元）。自惠公薨后，萧夫人日夜悲泣。顷公（姜无野）事母至孝，每事求悦其意。即闾巷中有可笑之事，亦必形容称述，博其一启颜也。（据此看来，齐顷是个孝子，单鞍之役得免于擒，或由此未可知也。）是日，顷公干笑，不言其故。萧太夫人问曰：“外面有何乐事，而欢笑如此？”顷公（姜无野）对曰：“外面别无乐事，乃见一怪事耳！今有晋、鲁、卫、曹四国，各遣大夫来聘。晋大夫郤克，是个瞎子，只有一只眼光著看人。鲁大夫季孙行父，是个秃子，没一根毛发。卫大夫孙良夫，是个跛子，两脚高低的。曹公子首，是个驼背，两眼观地。吾想生人抱疾，五形四体，不全者有之。但四人各占一病，又同时至于吾国，堂上聚著一班鬼怪，岂不可笑？”萧太夫人不信曰：“吾欲一观之可乎？”顷公（姜无野）曰：“使臣至国，公宴后，例有私享。来日儿命设宴于后苑，诸大夫赴宴，必从崇台之下经过。母亲登于台上，张帷而窃观之，有何难哉？”
话中略过公宴不题，单说私宴。萧太夫人已在崇台之上了。旧例：使臣来到，凡车马仆从，都是主国供应，以暂息客人之劳。顷公（姜无野）主意，专欲发其母之一笑，（即欲发母之笑，亦尽有可笑，何乃以国家大典、强国命卿为戏乎？无礼甚矣。）乃于国中密选眇者、秃者、跛者、驼者各一人，使分御四位大夫之车。郤克眇，即用眇者为御；行父秃，即用秃者为御；孙良夫跛，即用跛者为御；公子首驼，即用驼者为御。齐上卿国佐（国归父之子。）谏曰：“朝聘，国之大事。宾主主敬，敬以成礼，不可戏也。”（谏得是，如何不力争，而乃使其君得卒行之，何也？）顷公（姜无野）不听。车中两眇，两秃，双驼，双跛，行过台下，萧夫人启帷望见，不觉大笑。左右侍女，无不掩口，笑声直达于外。
郤克初见御者眇目，亦认为偶然，不以为怪。及闻台上有妇女嬉笑之声，心中大疑。草草数杯，即忙起身，回至馆舍，使人诘问：“台上何人？”乃国母萧太夫人也。须臾，鲁、卫、曹三国使臣，皆来告诉郤克，言：“齐国故意使执鞭之人，戏弄我等，以供妇人观笑，是何道理？”郤克曰：“我等好意修聘，反被其辱；若不报此仇，非丈夫也！”行父等三人齐声曰：“大夫若兴师伐齐，我等奏过寡君，当倾国相助。”（短者，人之所护，眇、秃、驼、跛，四人之短也，被人之形容而使妇人笑之，其怒宜矣。）郤克曰：“众大夫果有同心，便当歃血为盟。伐齐之日，有不竭力共事者，明神殛之！”四位大夫聚于一处，竟夜商量，直至天明。不辞齐侯，竟自登车，命御人星驰，各还本国而去。国佐叹曰：“齐患自此始矣！”（既知如此，何不劝其君谢过修好？）史臣有诗云：
主宾相见敬为先，残疾何当配执鞭？
台上笑声犹未寂，四郊已报起烽烟。
是时鲁卿东门仲遂、叔孙得臣俱卒。季孙行父为正卿，执政当权。自聘齐被笑而归，誓欲报仇。闻郤克请兵于晋侯，因与太傅士会主意不合，故晋侯未许。行父心下躁急，乃奏知宣公（姬接），使人往楚借兵。值楚庄王（芈）旅病薨，世子审即位，时年才十岁，是为共王。史臣有楚庄王（芈旅）赞云：
於赫庄王，干父之蛊；始不飞鸣，终能张楚。樊姬内助，孙叔外辅；戮舒播义，衄（nǜ损伤，挫败）晋觌（音敌，相见）武。窥周围宋，威声如虎；蠢尔荆蛮，桓文为伍！
楚共王（芈审）方有新丧，辞不出师。行父正在愤懑之际，有人自晋国来述：“郤克日夜言伐齐之利，不伐齐难以图伯，晋侯惑之。士会知郤克意不可回，乃告老让之以政。今郤克为中军元帅，主晋国之事，不日兴师报齐矣。”行父大喜，乃使仲遂之子公孙归父行聘于晋，一来答郤克之礼，二来订伐齐之期。鲁宣公（姬接）因仲遂得国，故宠任归父，异于群臣。时鲁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子孙众盛，宣公每以为忧。知子孙必为三家所凌，乃于归父临行之日，握其手密嘱之曰：“三桓日盛，公室日卑，子所知也。公孙此行，觑便与晋君臣密诉其情。倘能借彼兵力，为我逐去三家，（主意未尝不是，可惜不得其时耳。）情愿岁输币帛，以报晋德，永不贰志。卿小心在意，不可泄漏！”归父领命，赍重赂至晋，闻屠岸贾复以谀佞得宠于景公（姬孺），官拜司寇。（谀佞者得宠，晋景便不能嗣伯。）乃纳赂于岸贾，告以主君欲逐三家之意。岸贾为得罪赵氏，立心结交栾、郤二族，往来甚密。乃以归父之言，告于栾书。书曰：“元帅方与季孙氏同仇，（谓仇齐。）恐此谋未必协也。吾试探之。”栾书乘间言于郤克，克曰：“此人欲乱鲁国，不可听之。”遂写密书一封，遣人星夜至鲁，飞报季孙行父。行父大怒曰：“当年弑杀公子恶及公子视，皆是东门遂主谋，我欲图国家安靖，隐忍其事，为之庇护。今其子乃欲见逐，岂非养虎留患耶？”乃以郤克密书面致叔孙侨如看之。侨如曰：“主公不视朝，将一月矣。言有疾病，殆托词也。吾等同往问疾，而造主公榻前请罪，看他如何？”（正不知老兄将欲如何？可笑。）亦使人邀仲孙蔑。蔑辞曰：“君臣无对质是非之理，（大义凛然。）蔑不敢往。”乃拉司寇臧孙许（文仲之子。）同行。三人行至宫门，闻宣公（姬接）病笃，不及请见，但致问候而返。
次日，宣公（姬接）报薨矣。时周定王（姬瑜）之十六年（…591）也。季孙行父等拥立世子黑肱，时年一十三岁，是为成公。成公年幼，凡事皆决于季氏。季孙行父集诸大夫于朝堂，议曰：“君幼国弱，非大明政刑不可。当初杀嫡立庶，专意媚齐，致失晋好，皆东门遂所为也。仲遂有误国大罪，宜追治之。”（奸人欲快私意，必借公事为名。）诸大夫皆唯唯听命。行父遂使司寇臧孙许，逐东门氏之族。公孙归父自晋归鲁，未及境，知宣公（姬接）已薨，季氏方治其先人之罪，乃出奔于齐国，（亦为与齐何仇？）族人俱从之。后儒论仲遂躬行弑逆，援立宣公（姬接），身死未几，子孙被逐，作恶者亦何益哉？髯翁有诗叹云：
援宣富贵望千秋，谁料三桓作寇仇？
楹折“东门”乔木萎，独余青简恶名留。
鲁成公（姬黑肱）即位二年，齐顷公（姜无野）闻鲁与晋合谋伐齐，一面遣使结好于楚，以为齐缓急之助。一面整顿车徒，躬先伐鲁，由平阴（今兖州府平阴县。山东平阴东北）进兵，直至龙邑。（今平邑县北有龙山。）齐侯之嬖人卢蒲就魁轻进，为北门军士所获。顷公（姜无野）使人登车，呼城上人语之曰：“还我卢蒲将军，即当退师。”龙人不信，杀就魁，磔其尸于城楼之上。顷公大怒，令三军四面攻之，三日夜不息。城破，顷公（姜无野）将城北一角，不论军民，尽皆杀死，以泄就魁之恨。（战胜而擒，将军之福也，而反以害其民，则又祸之所伏矣。）正欲深入，哨马探得卫国大将孙良夫，统兵将入齐境。顷公曰：“卫窥吾之虚，来犯吾界，合当反戈迎之。”乃留兵戍龙邑，班师而南。行至新筑（卫地。河北魏县回隆镇）界口，恰遇卫兵前队副将石稷（石碏四世孙。）已到，两下各结营垒。石稷诣中军告于孙良夫曰：“吾受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