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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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洒馆的女主人跟我姥爷吵架,她连我姥姥也一块儿骂上了,还向她扔胡萝卜。
姥姥安详地说:
“你可真胡涂!”
这件事可把我气坏了。
我要报复这个胖女人!
据我察,邻居们互相报复的方式主要有:切掉猫尾巴、毒死狗、打死鸡、把煤油偷偷地倒进腌菜的木桶里、把格瓦斯桶里的洒倒掉……我想采取一个更厉害的办法。
那天,我看准了一个机会,洒馆女主人下了地窖。我合上地窖的盖子,上了锁,在上面跳了一通复仇者之舞,把钥匙扔到了屋顶上,一溜烟地跑回厨房去了。姥姥正在做饭。
她没有立刻明白我为什么那么高兴,可她明白之后,立刻朝我的屁股上踢一脚,让我立刻把钥匙找回来。
我只好照办。
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和刚刚被放出来的胖女人和善地说话,一起大笑。
“好小子!”
洒馆女主人向我挥了挥拳头,可脸上却充满了笑意。
姥姥把我揪回厨房里,问:
“你这是为什么?”
谁让她拿胡萝卜打你呀……”
“噢,原来是为了我!”
“看我不把你塞到炉子底下喂老鼠!告诉你姥爷,他非扒掉你一层皮不可!
“快,去念书去……”
她一整天没理我,作晚祷之前,她坐在我身边,教诲了我几句,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话:
“亲爱的,你要记住,不要介入大人的事情!
“大人正在接受上帝的考验,他们都学坏了,你不没有,你应该按一个孩子的想法去生活。
“等上帝来为你开窍,走上他为你安排的生活之路,懂吗?
“至于谁犯了什么错误,这可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有时候上帝也并不清楚。”
“上帝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十分吃惊地问。
她叹了口气:
“如果他什么都知道,那很多事就没人敢去干了!
“他看人家从天上俯视大寺,看了又看,有的时候会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的小民们啊,亲爱的人们,我是多么地可怜你们啊?’”
说到这儿,她自己也哭了,去作祈祷了。
从此发后,她的上帝跟我更亲了,更好理解了。
姥爷也说过,上帝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无所不见,不论任何事他都会给人们以善意的帮助的。
可是是,他的祈祷却与姥姥截然不同。
每天早晨,他洗了又洗,穿上整洁的衣服,梳理好棕色的头发,理理胡子,照照镜子,尔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圣像前。
他总是站在那块有马眼似的大木疤的地板上站定,不吭声地站上一会儿,低着头,像个士兵似的。
然后,他庄严地开了口: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屋子里一下子肃穆起来,苍蝇飞得都小心翼翼的了。
他扬眉昂首,撅起了金黄色的胡子,把祷词念得一丝不苟的:
“审判者何必到来,每个人的行为都必有就应得……”
他轻轻抚着前胸,坚决地请求:
“我只对你一个人,不要看我的罪恶吧……”
他的右腿有节奏地颠着,好像在给祈祷打拍子。
“诞生一个医生,医治我多年痛苦,我从内心呼唤着你,慈悲的圣母!”
他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上帝啊,看在我信仰的份儿上,别管我所做的事情,也不要为我辩护!”
他不停地画着十字儿,抽筋似地点着间,发出些很尖利的声音来。
后来我去犹太教会,才发现姥爷是跟犹太人一样祈祷的。
茶炊在桌上扑扑地响着,屋子里漂荡着奶渣煎黑面饼的热哄哄的味道。
这逗起了我的食欲。
姥姥阴着脸,垂着眼皮,叹着气。
快乐的阳光从花园照进窗户,珍珠般的露水在树枝上闪耀着五彩的光,早晨的空气中散发着茴香、酸栗、熟苹果的香味儿。
姥爷还在祈祷:
“熄灭我痛苦的火势吧,我又穷又坏!”
早祷和晚祷的词儿我都记熟了,每次我都认真地只姥爷念祷词,听他是不是念错了!
这种事很少,可一旦有,我就抑制不住地高兴。
姥爷作完了祈祷,扭头向着我们:
“你们好啊!”
我们马上鞠躬,大家这才围着桌子坐好。
我立刻对他说:
“你今天漏了‘补偿’两个字!”
“胡说!”可他一点也自信,所以口气不硬。
“真漏了!”
“应该是‘但是我的信仰补偿了一切!’可你没说‘补偿,。”
“真的?”
他窘透了。
我知道他以后会打别的事报复我的,但是此时此刻,我太高兴了。
有一次,姥姥说:
“老爷子,上帝大概也觉着有点乏味了,你的祷告永远是那一套。”
“啊?你敢这么说!”
他凶狠地咆哮着。
“你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掏出来!”
他涨红了脸,颤抖着,抄起一盘子向姥姥头上打去:
“你这个王八蛋!”
他在给我讲上帝的无阴限力量时,总是强调这种力量的残酷。
他说,人如果犯了罪就会被淹死,再犯罪就烧死,而且他们的城市要被毁灭。
上帝用饥和瘟惩罚人类,用宝剑和皮鞭统治世界。
“与上帝作对必然灭亡!”他敲着桌子说。
我不相信上帝会如此残忍。
我想,这一切都是姥爷的想象,目的是吓住我,让我怕他而不是怕上帝。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当然!你敢不听?”
“那,姥姥为什么不这么说?”
“她是个老糊涂!”他严厉地说。“她不识字,没脑筋,我一句不让她跟你谈这些大事儿!”
“现在你回答我,天使有多少官衔?”
我回答以后,又问他:
“这些官儿都是怎么回事?”
“胡扯!”他咧开嘴一笑,避开我的目光,咬着嘴唇说;“上帝不做官,做官是人间的事。”
“当官是吃法律的①,他们把法律都吃了。”——
①俄义“法律家”与“吃法律的”只差一个字母,姥爷认错了。
“法津?”
“法津,就是习惯!”
说到这儿他来了精神,眼睛放着光。
“人们一起生活商量好了,就这个最好,这就是习惯,于是就以此定成了法津!
“这就好比小孩子儿们作游戏,先得说好怎么个玩法,定个规矩。这个规矩就是法津。”
“那个当官是干什么的呢?”
“官儿吗,就像最淘气的孩子,把所有的孩子,把所有的法津都破坏了!”
“为什么?”
“你蕙不清!”他一皱眉头,又说:
“上帝管着人间的一切!”
“人间的事儿都不可靠。他只要吹口气儿。人间的一切都会化为灰土的!”
我对官儿的兴趣特别大,又问:
“可是雅可夫舅舅这么唱过:
上帝的官儿,是光明的使者。
人间的官儿,是撒旦的奴仆!”
姥爷闭上眼睛,把胡子入在嘴里,咬住。腮帮子颤抖着,我知道他在笑。
“把你和雅希加捆到一起扔到河里去!这歌儿不该他唱也不该你听,这是异徒的玩笑!”
他突然说话了,若有所思的样子:
“唉,人们啊……”
尽管他把上帝得高不可攀,可也像姥姥一样,请上帝来参与他的事儿。
他请上帝,还请很多圣人。
姥姥对这些圣人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尼可拉、尤里、福洛尔和拉甫尔,他们也对人很慈善。他们走遍了乡材和城市,走进千家万户,干预人们的生活。
姥爷的圣人都是受难者,因为他们踢倒了神像,跟罗马教皇吵闹,所以他们受刑,被剥了皮烧死!
姥爷有时这样讲:
“上帝啊,你帮我把这所房子卖掉吧,哪怕只赚500卢布也行,我情愿为尼可拉圣人做一次谢恩的祈祷!”
姥姥以嘲笑的口吻对我说:
“尼可拉连房子都要替这个糊涂蛋去卖,真好像尼可拉再没有什么好事儿可干了!”
姥爷教我认字的一个本子我曾保留了很久,上面有他写下和各种格样的字句。
比如这一句:
“恩人啊,教我于“灾难”是指姥爷为了帮助不争气的儿子们开始放高利贷,偷偷地接受典当。
有人报告了,一天晚上,警察冲了进来。搜查了一阵,却一无所获,平安无事。
姥爷一直祷告到太阳出来,早晨当着我的面,把这句话写在了本子上。
晚饭以前我和姥爷一起念诗、念祷词、念耶福列姆·西林的圣书。
晚饭以后,他又开始做晚祷,忏悔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我如何供奉你,如何报答你啊,不朽的上帝……“保佑批不受诱惑吧,伟大的上帝……“保佑我不被外人欺负吧,圣明的上帝……“为我流泪吧,要我死后记住我吧,无所不在的上帝……”
不过,姥姥却常常说:
“我今天可累坏了,看样子做不了祈祷了,我得睡觉了。”
姥爷经常领我教堂去,每同六去做晚祷,假期则去做晚弥撒。
在教堂里,我也把人们对上产的祈祷加以区别:神甫和助祭所念的一切,是对姥爷的上帝祈祷,而唱诗班所赞颂的则是姥姥的上帝。
我讲的是孩子眼中两上上帝的区别,这种区别曾经痛苦地撕裂着的心灵。
姥爷的上帝让我恐惧,产生敌意,因为他谁也不爱,永远严厉地注视着一切,他一刻不停地在寻找人类罪恶的一面。
他不相信人类,只相信惩罚。
姥姥的上帝则是热爱一切生物的,我沉浸在他的爱有光辉之中。
在那一段时间里,上帝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风容,我头脑中如果说还有任何一点别的印象的话,也都是残暴污浊的丑陋,的东西。
我对一个问题始终搞不太清楚,为什么姥爷就看不见那个慈祥的上帝呢?
家里的从不让我上街去玩,因为街上太污浊了,好像是喝醉了似的感觉袭击得我心情沉重。
我没有什么小朋友,街上的孩子们很仇视我;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卡什林,他们就越发着意地叫我:
“嗨,瘦鬼卡什要家的外孙子出来了!”
“揍他!”
一场恶战。
我比他们的岁数不算小,力气还可以,可他们是整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孩子啊,寡不敌从,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鼻青脸肿的。
姥姥,见了我,惊骇而又怜悯地叫道:
“哎呀,怎么啦,小萝卜头儿?打架啦?瞧瞧你这个惨样儿……。
她给我洗脸,在青肿的地方贴上湿海绵,还劝我:
“不要老打架了!你在家挺老实的怎么到了街上就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姥爷,他非把你关起来不行……”
姥爷看见鼻青脸肿的我,从来不骂,只是说:
“又带上奖章了?你这个阿尼克武士,不许你再上街了,听见了没有?”
我对静悄悄的大街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只是孩子们在外面一闹,我就抑制不住地要跑出去。
打架我不太在乎,我特别厌恶的是他们搞的那些恶作剧:
让狗去咬鸡、虐待猫、追打犹太人的羊、凌辱醉了的乞丐和外号叫“兜里装死鬼”
傻子伊高沙。
伊高沙皮包骨头的瘦长身材,穿一件破旧而又沉重的羊皮大衣,走起来躬膘驼背,摇来晃去,两眼死盯脚前面的地皮。
令我产生敬畏之感的,,他一点也不在乎似的,继续向前走。
可是他会突然站住,伸直身子,瞧瞧头顶上的太阳,整整帽子,刚刚醒来似地东张西望一阵子。
“伊高沙,去哪儿啊?
小心点儿,你兜里有个死鬼!”孩子们大喊。
他撅着屁股,用颤抖的手笨拙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子儿回击,嘴里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