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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地主的死-第5章

小说: 一个地主的死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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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一样。”马老爷说,“打什么地方都还能喘口气,打在脑袋和心窝上,别说是喘气了,眨眼都来不及。” 
  王子清两根手指执起茶盅喝了一口说:“死得好,这样死最好。” 
  校长点头表示同意,他抹了抹嘴说: 
  “城南的张先生被日本人打断了两条腿” 
  有人问:“哪个张先生?” 
  “就是测字算命的那位。打断了腿,没法走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血从腿上往外流,哭得那个伤心啊。知道自己要死了是最倒楣的。”马老爷笑了笑,说道: 
  “是这样。我家一个雇工还走过去问他:你怎么知道你要死了?他呜呜地说:我是算命的呀。” 
  有一人认真地点点头,说:“他是算命的,他说自己要死了,肯定会死。”校长继续往下说:“他死的时候吓得直哆嗦,哭倒是不哭了,人缩得很小,睁圆眼睛看着别人,他身上臭烘烘的,屎都拉到裤子上了。” 
  王子清摇摇头,说:“死得惨,这样死最惨。” 
  一个走江湖的男子走到他们跟前,向他们弯弯腰,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合拢的红纸,对他们说: 
  “诸位都是人上人,我这里全是祖传秘方,想发财,想戒酒,想干什么只要一看这秘方就能办到。两个铜钱就可换一份秘方。诸位,两个铜钱,你们拿着嫌碍手,放着嫌碍眼,不如丢给我换一份秘方。”马老爷问:“有些什么秘方?” 
  走江湖的男子低头翻弄那些秘方,嘴里说道:“诸位都是有钱人,对发财怕是没兴趣。这有戒酒的,有壮阳的”“慢着。”马老爷丢过去两个铜板说,“我就要发财的秘方。”走江湖的便给了他一份发财秘方,马老爷展开一看,露出神秘一笑后就将红纸收起,惹得旁人面面相对,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走江湖的继续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年好。人生一世难免有伤心烦恼之事。伤心烦恼会让人日日消瘦,食无味睡不着,到头来恐怕性命难保。不要紧,我这里就有专治伤心烦恼的秘方,诸位为何不给自己留着一份?” 
  王子清把两个铜钱放在茶桌上,说: 
  “给我一份。”接过秘方,王子清展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别想。王子清不禁微微一笑,继而又叹息一声。 
  这时,马家老爷取出了发财的秘方,向旁人展示,王子清同样也只看到两个字——勤劳。 
  青草一直爬进了水里,从岸边出发时显得杂乱无章,可是一进入水中它就舒展开来,每一根都张开着,在这冬天碧清的湖水里摇晃,犹如微风吹拂中的情景。冬天的湖水里清澈透明,就像睡眠一样安静,没有蝌蚪与青蛙的喧哗,水只是荡漾着,波浪布满了湖面,恍若一排排鱼鳞在阳光下发出跳跃的闪光。于是,王香火看到了光芒在波动,阳光在湖面上转化成了浪的形状,它的掀动仿佛是呼吸正在进行。看不到一只船影,湖面干净得像是没有云彩的天空,那些竹篱笆在水面上无所事事,它们钻出水面只是为了眺望远处的景色,看上去它们都伸长了脖子。 
  已经走过了最后的一座桥,那些木板即将溃烂,过久的风吹雨淋使它们被踩着时发出某种水泡冒出的声响,这是衰落的声响,它们丧失了清脆的响声,将它们扔入水中,它们的命运会和石子一样沉没,即便能够浮起来,也只是昙花一现。王香火疑惑地望着支撑它们的桥桩,这些在水里浸泡多年的木桩又能支持多久?这座漫长的木桥通向对岸,显示了鸡蛋般的弧形,那是为了抵挡缓和浪的冲击。 
  对岸在远处展开,逆光使王香火看不清那张开的堤岸,但他看到了房屋,房屋仿佛漂浮在水面上,它们在强烈的照耀中反而显得暗淡无光。似乎有些人影在那里隐约出现,犹如蚂蚁般汇聚到一起。日本兵一个一个从地上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指挥官吆喝了一声,这些日本兵慌乱排成了两队,将枪端在了手上。翻译官问王香火:“到松篁还有多远?”到不了松篁了,王香火心想。现在,他已经实实在在地站在孤山的泥土上,这四面环水的孤山将是结束的开始,唯有这座长长的木桥,可以改变一切。但是不久之后,这座木桥也将消失。他说:“快到了。”翻译官和日本兵指挥官说了一阵,然后对王香火说: 
  “太君说很好,你带我们到松篁后重重有赏。” 
  王香火微低着头,从两队日本兵身旁走过去,那些因为年轻而显得精神抖擞的脸沾满了尘土,连日的奔波并没有使他们无精打采,他们无知的神态使王香火内心涌上一股怜悯。他走到了前面,走上了一条可以离开水的小路。 
  这里的路也许因为人迹稀少,显得十分平坦,完全没有雨后众多脚印留下的坎坷。他听到身后那种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就像众多螃蟹爬上岸来一样“沙沙”作响,尘土扬起来了,黄色的尘土向两旁飘扬而起。那些冬天里枯萎了的树木,露出仿佛布满伤疤的枝桠,向他们伸出,似乎是求救,同时又是指责。路的弯曲毫无道理,它并没有遭受阻碍,可它偏偏要从几棵树后绕过去。茂密的草都快摸到膝盖了,它们杂乱地纠缠到一起,互相在对方身上成长,冬天的萧条使它们微微泛黄,丧失了光泽的杂草看上去更让人感到是胡乱一片。 
  王香火此刻的走去已经没有目标,只要路还在延伸,他就继续往前走,四周是那样的寂静,听不到任何来到的声音,只有日本兵整齐的脚步和他们偶尔的低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进入了下午,云层变得稀薄,阳光使周围的蓝色淡到了难以分辨,连一只鸟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们站住了脚,路在一间茅屋前突然终止。低矮的茅屋像是趴在地上,屋檐处垂落的茅草都接近了泥土。两个端着枪的日本兵走上去,抬脚踹开了屋门。王香火看到了另一扇门,在里面的墙壁上。这一次日本兵是用手拉开了门,于是刚才中断的路在那一扇门外又开始了。 
  翻译官说:“这他娘的是什么地方?” 
  王香火没有答理,他穿过茅屋走上了那条路。日本兵习惯地跟上了他,翻译官左右看看,满腹狐疑地说: 
  “怎么越走越不对劲。” 
  过了一会,他们又走到了湖边,王香火站立片刻,确定该往右侧走去,这样就可以重新走回到那座木桥边。 
  王香火又见到岸边的青草爬入湖水后的情景,湖面出现了一片阴沉,仿佛黑夜来临之时,而远处的湖水依然呈现阳光下的灿烂景色。是云层托住了阳光,云层的边缘犹如树叶一般,出现了耀目的闪光。 
  他听到身后一个日本兵吹起了口哨,起先是随随便便吹了几声,而后一支略有激昂的小调突然来到,向着阴沉的湖面扩散。王香火不禁回头张望了一下,看了看那个吹口哨的日本兵,那张满是尘土的脸表情凝重。年轻的日本兵边走边看着湖水,他并不知道自己吹出了家乡的小调。逐渐有别的日本兵应声哼唱起来,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哼唱。这支行走了多日的队伍,第一次让王香火没有听到那“沙沙”的脚步声,汇合而成的低沉激昂的歌声,恍若手掌一样从后面推着王香火。现在,王香火远远看到了那座被拆毁的木桥,它置身于一片阴沉之中,断断续续,像是横在溪流中的一排乱石。有十多条小船在湖面上漂浮,王香火听到了橹声,极其细微地飘入他耳中,就像一根丝线穿过针眼。 
  身后的日本兵哇哇叫喊起来,他们开始向小船射击,小船摇摇晃晃爬向岸边,如同杂草一样乱成一片。枪击葬送了船橹的声音,看着宽阔湖面上断裂的木桥,王香火凄凉地笑了笑。 
  孙喜来到孤山对岸的时候,那片遮住阳光的云彩刚好移过来,明亮的湖面顿时阴暗下来,对岸的孤山看上去像只脚盆浮在水上。当地的人开始在拆桥了,十多条小船横在那些木桩前,他们举着斧子往桥墩和桥梁上砍去,那些年长日久的木头在他们砍去时,折断的声音都是沉闷的。孙喜看到一个用力过猛的人,脆弱的桥梁断掉后,人扑空似的掉落水中,溅起的水珠犹如爆炸一般四处飞射。那人从水里挣扎而出,大喊: 
  “冻死我啦。”近处的一条船摇了过去,把他拉上来,他裹紧湿淋淋的棉袄仿佛哭泣似的抖动不已。另一条船上的人向他喊: 
  “脱掉,赶紧脱掉。”他则东张西望了一阵,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他身旁一人把他抱住的双手拉开,将他的棉袄脱了下来,用白酒洒到他身上。他就直挺挺地站立在摇晃的小船上,温顺地让别人摆布他。他们用白酒擦他的身体。 
  这情景让孙喜觉得十分有趣,他看着这群乱糟糟的人,在湖上像砍柴一样砍着木桥。有两条船都快接近对岸了,他们在那边举斧砍桥。这里的人向他们拚命喊叫,让他们马上回来。那边船上的人则朝这里招手,要让他们也过去,喊道: 
  “你们过来。”孙喜听到离他最近一条船上的人在说: 
  “要是他们把船丢给日本人,我们全得去见祖宗。” 
  有一个人喊起来了,嗓门又尖又细,像个女人,他喊: 
  “日本人来啦。”那两条船上的人慌乱起来,掉转船头时撞到了一起,而后拚命地划了过来,船在水里剧烈的摇晃,似乎随时都会翻转过去。待他们来到跟前,这里的人哈哈大笑。他们回头张望了片刻,才知道上当,便骂道: 
  “他娘的,把我们当女人骗了。” 
  孙喜笑了笑,朝他们喊: 
  “喂,我家少爷过去了吗?” 
  没有人答理他。桥已经断裂了,残木在水中漂开去,时沉时浮,仿佛是被洪水冲垮的。孙喜又喊了一声,这时有一人向他转过脸来问他:“喂,你是在问谁?”“问你也行。”孙喜说,“我家少爷过去了吗?” 
  “你家少爷是谁?”“安昌门外的王家少爷。” 
  “噢——”那人挥挥手,“过去啦。” 
  孙喜心想我可以回去禀报了,就转身朝右边的大路走去。那人喊住他:“喂,你往哪里走?”“我回家呀。”孙喜回答,“去洪家桥,再去竹林。” 
  “拆掉啦。”那人笑了起来,“那边的桥拆掉啦。” 
  “拆掉了?”“不就是你家少爷让我们拆的吗?” 
  孙喜怒气冲冲喊起来: 
  “那我他娘的怎么办?” 
  另一个笑着说:“问你家少爷去吧。”还是原先那人对他说: 
  “你去百元看看,兴许那边的桥还没拆。” 
  孙喜赶紧走上左侧的路,向百元跑去。这天下午,当地主家的雇工跑到百元时,那里的桥刚刚拆掉,几条小船正向西划去。孙喜急得拚命朝他们喊: 
  “喂,我怎么过去?”那几条小船已经划远了,孙喜喊了几声没人答理,就在岸边奔跑起来,追赶那几条船。因为顺水船划得很快,孙喜破口大骂:“乌龟王八蛋,慢点;狗娘养的,慢点;老子跑不动啦。” 
  后来,孙喜追上了他们,在岸边喘着粗气向他们喊: 
  “大哥,几位大哥,行行好吧,给兄弟摆个渡。” 
  船上的人问他:“你要去哪里?”“我回家,回安昌门。” 
  “你走冤路啦,你该去洪家桥才对。” 
  孙喜费劲地吞了一口口水,说: 
  “那边的桥拆掉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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