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罗神父的罪恶-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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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的。
书记员仍然心神不定:他见阿马罗每晚必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态,陶醉于老太太们对他的崇敬之中,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小阿梅丽亚现在倒很循规蹈矩,忠实于他——是的,她对他是忠实的,但他知道得很清楚,阿马罗神父对她不怀好意,一直在动她的脑筋;虽然阿梅丽亚以灵魂永久的得救起了誓,并一口咬定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但他很担心,老太太们把阿马罗神父视若天使,她们这种愚蠢而固执的爱慕之情会慢慢渗透进她的心灵,使她受到感染。只要他能把阿梅丽亚从这个充满宗教狂热的家中带走(一旦他在地方长官那里谋到一个职务,他就能做到这一点),他就心满意足了;但这一幸福的时刻却迟迟不来,他每天晚上离开济贫院路时,都是炉火中烧,对阿梅丽亚越来越爱,对教士们越来越恨,但他又缺少勇气,舍不下这一切。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养成了深更半夜在街上游荡的习惯,有时候他还会转回来仰望她家已经紧闭的窗子。然后他便走到河边的林荫大道去,但冷清伸展的树枝和黑黝黝的河水使他更感到伤心;于是他便到弹子房去,先看一会别人打弹子,再看看那位斜眼的记分员,见他正靠着弹子捧在打呵欠。一股难闻的石蜡油味使他感到窒息。他离开弹子房,慢腾腾地向《地区之声报》社走去。
第08章
《地区之声报》的编辑阿戈斯蒂尼奥·皮涅罗是若昂·埃杜瓦多的表哥。因为他背驼得厉害,又身患肺结核,人们都叫他“罗锅儿”。他脏得出奇;他那张蜡黄的、带点女人气的小脸以及他那双邪恶的眼睛都说明他过去曾沉溺于猥亵的恶习之中。在莱里亚,人们都说,他曾参与过各种各样的罪恶活动。就是现在人们也经常听到有人对着他大声叫嚷:“看你是个残废,不然早把你身上的骨头都敲碎了。”他意识到自己的驼背足以保护自己,所以干起坏事来愈加肆无忌惮。他是从里斯本来的,这一点使得镇上一些比较正派的人对他更加怀疑。人们说他嗓子粗而嘶哑是因为他没有声门;在他弹奏吉他时,人们发现他的手指全被纸烟熏黄了,而且他的手指甲也特别长。
《地区之声报》是由在莱里亚被称作“马伊阿集团”的一伙人创办的。这个集团对地方长官特别仇恨。这个集团的首领和候选人戈丁尼奥博士,正像他自己所说的,发现阿戈斯蒂尼奥正是他所要物色的那种人:这个集团正需要一个会舞文弄墨而又无所顾忌的流氓,能用犀利的文笔、夸张的词句,把种种侮辱、影射、中伤他人的报道以及戈丁尼奥博士亲自带到报馆来的草稿写得绘声绘色。阿戈斯蒂尼奥是个专写下流文章的好手。他们每月给他十五个金币辑根据。断言认识对象、物质是思维运用其固有的逻辑范畴,并在报馆里给他安排了住处,就在离广场不远的一条小巷里,一幢破旧楼房的四层楼上。
阿戈斯蒂尼奥撰写社论、当地新闻和《里斯本通讯》栏里的文章;而普鲁登西奥学士则负责名为《莱里亚闲谈》的文学副刊。普鲁登西奥是个很正派、很耿直的青年,对阿戈斯蒂尼奥先生厌恶之极;但他渴望出名,因此每个星期六便强迫自己跟他像兄弟一般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修改自己文章的校样。他的散文意象奇特、文体华丽,镇上的人们读了都啧啧称赞:“好文采!天哪,真是好文采!”
若昂·埃杜瓦多也承认阿戈斯蒂尼奥是个流氓;白天他不敢让人看到他跟他一起在街上散步;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喜欢到报馆去拍抽烟,听阿戈斯蒂尼奥谈里斯本的风光,谈他受雇于两家报馆,受雇于伯爵路大戏院,受雇于当铺和其他行业时的情况。这些拜访都是秘密进行的。
他每次夜里来的时候,二楼的印刷间都已经关闭(报纸每星期六印刷);若昂·埃杜瓦多总是发现阿戈斯蒂尼奥坐在楼上一间黑暗的、像山洞一样的房间里,穿着一件旧的皮外衣,上面挂奖章用的银质棒状扣已经当掉了。他正弓着腰,借着一盏破煤油灯的灯光,对着长条校样冥思苦想,在为报纸的出版做准备。若昂·埃杜瓦多总是往那张藤料作底的沙发上一坐,摊开四肢,或者走到某个角落里把阿戈斯蒂尼奥那把破吉他找出来,把最新的法多歌乱弹上一通。而那位报界人士却攥紧拳头撑住前额,煞费苦心地在修改一篇他不满意的文章。如果法多歌也没能给他以灵感,他便走到食橱前,为自己斟上一杯杜松子酒,先在臭嘴里咕噜一阵,然后再咽下去;接着,他便高声打着呵欠,伸伸懒腰,点上一支香烟;在吉他的伴奏下扯起嘶哑的嗓门唱了起来:
是我残酷的命运啊,
使我落到了这般田地。
吉他有节奏地弹着:得一铃,叮,叮,得—铃,叮,当。
都因为命运不佳啊,
我的一生才这样断送殆尽……
这首歌似乎总会使他回想起他在里斯本的日子,因为他接下来总是恶狠狠地说:
“这里简直就是猪圈!”
他永远不会甘心住在莱里亚;因为在这里,他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跟安娜·阿尔法伊阿塔或者跟比戈迪尼亚一起,坐在若昂大叔在莫拉里亚开的小酒馆里喝上三瓶葡萄酒,同时听着嘴里叼着雪茄烟、半闭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的若昂·达斯·比斯卡斯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如泣如诉地讲述索菲亚之死的故事了!
过了一会儿,为了安慰自己,证明自己确有天才,他便把自己的文章高声读给若昂·埃杜瓦多听。若昂很感兴趣,因为这些充满了对教士的侮辱的文章,跟他的看法正好不谋而合。
正是在这个时候,由于济贫院那个众所周知的问题,戈丁尼奥博士对教士会和一般的教士变得深恶痛绝,充满了敌意。他一向就不喜欢教士;他患有严重的肝病,而教堂总使他想到墓地,所以他特别厌恶教士穿的黑色长袍。在他看来,这好像是一种死的威胁。由于阿戈斯蒂尼奥有很深的积怨要发泄,再加上戈丁尼奥博士的怂恿,他便把种种诬蔑、诽谤之词大加夸张:但他缺少文学天才,只好频频借助于一些浮夸的词句,把他那些骂人的文章塞满,所以大教堂神父说,这只是狗在汪汪叫,根本咬不到人。
一天夜里,若昂·埃杜瓦多发现阿戈斯蒂尼奥对自己那天晚上写的一篇文章兴致极高,因为他在那篇文章中模仿维克多·雨果的笔法,塞进了不少嘲弄的词句。
“你瞧着好了!”他说,“这篇文章一定会引起轰动。”
像过去一样,这是一篇攻击教士、歌颂戈丁尼奥博士的文章。在列举了“那位非常可敬的一家之长”戈丁尼奥博士的种种美德,评述了他在法庭上滔滔不绝的雄辩“把众多的不幸者从法律的魔掌中解救出来”之后,文章突然笔锋一转,用一种虚张声势的口气,把耶稣基督拉扯进来:“谁可能会对您说过呢,”(阿戈斯蒂尼奥大声疾呼)“啊,不朽的耶稣!当您在各各他高地因失血而奄奄一息之时,谁可能会对您说过,有一天,有人会在您的圣像之下,并以您的名义把戈丁尼奥博士从一家慈善机关中赶出来呢——他有着最纯洁的心灵、最活跃的头脑……。”戈丁尼奥博士的美德一项一项地罗列出来,如同游行的行列一般,庄重而崇高,作者把许多高尚的形容词生搬硬套地用了上去。
在对戈丁尼奥博士大肆描述了一番之后,阿戈斯蒂尼奥又把读者直接带到了罗马:“在十九世纪的今天,在信奉自由主义的莱里亚人面前,谁敢把《谬说汇编》①的原则搬出来?很好。你们想开战吗?好吧,我们奉陪!”
①指罗马教皇庇护九世于一八六四年公布的《现代错误学说汇编》。
“怎么样,若昂?”他说。“很有力吧?很富有哲理性吧?”
他又拿起文章来继续读道:“你们想开战吗?好吧,我们奉陪!我们将继续高举起我们神圣的战旗,请注意,这战旗绝不是那些蛊惑民心的政客们所举的大旗!我们将用坚定的手臂把这战旗高高举起,向着公民自由的最高堡垒前进,我们将面对莱里亚,面对欧洲大声疾呼:十九世纪的国民们,准备战斗!为了人类的进步,拿起武器来!”
“怎么样?这将使他们彻底完蛋!”
若昂·埃杜瓦多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用跟阿戈斯蒂尼奥夸张的文体协调一致的措词慷慨激昂地说道:
“教士们想把我们重新拉回到黑暗的中世纪,拉回到那个罪恶的时代中去!”
这番文绉绉的表白使这位报界人士大吃一惊:他盯着若昂·埃杜瓦多看了一会说道:
“你为什么不也写点东西呢?”
书记员微笑着回答说:
“我,阿戈斯蒂尼奥,我正是写文章攻击教士的最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历数他们的种种腐败。最了解他们的正是我!”
听到这话,阿戈斯蒂尼奥随即要求他一定把这篇文章写出来。“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老弟!”
前一天晚上,戈丁尼奥博士曾向他建议说:
“所有的教士身上都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如果有什么丑闻,要详详细细地写出来!如果没有,就编一个!”
阿戈斯蒂尼奥也和蔼可亲地加上一句:
“不必在词藻上费心,我会替你把它修饰华丽的。”
“让我想想看,让我想想看,”若昂·埃杜瓦多说。
从那以后,阿戈斯蒂尼奥便一直对他说:
“文章怎么样了,老弟?把文章拿给我吧。”
他渴望拿到这篇文章,因为他知道若昂·埃杜瓦多生活在那个以大教堂神父为首、经常去胡安内拉太太家串门的小集团圈子之中,他认定,他一定知道一些特别见不得人的隐私。
然而,若昂·埃杜瓦多这时却支支吾吾地说:
“如果让人家查出来可怎么办呢?”
“不会的!”阿戈斯蒂尼奥肯定地说。“文章将用我的名义发表,也可以作为报社写的文章。看谁会知道?”
说来也巧,第二天晚上阿马罗神父把某样东西偷偷塞给阿梅丽亚时,正好被若昂·埃杜瓦多瞥见;于是第三天,埃杜瓦多带着那种通宵不眠所造成的苍白面容来到报社,手中拿着用印刷体工工整整抄写好的五大张稿纸。这就是那篇文章,题目是:《当代的法利赛人①!》文章的开头几段先是添油加醋地把耶稣基督和他在各各他的遇难描写了一番,然后便对迪亚斯神父、布里托神父、阿马罗神父和纳塔里奥神父进行了恶毒的攻击,文章虽未指名道姓,但每一段指的是谁却清清楚楚,明眼人一看便知。
①法利赛人:古代犹太教一个派别的成员;该派标榜墨守传统礼仪,基督教《圣经》中称他们是言行不一的伪善者。
“每人都吃到一棍子!”阿戈斯蒂尼奥洋洋得意地说。
“什么时候发表?”若昂·埃杜瓦多问。
阿戈斯蒂尼奥搓了搓手,考虑了一下说:
“文章很厉害呢,你这个魔鬼!就像点了他们的名一样!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安排发表的。”
他很慎重地把文章拿给戈丁尼奥博士去看,博士说这是“一篇极其辛辣的讽刺作品”。戈丁尼奥博士和教会之间只存在着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一般说来,他承认在群众中需要有宗教信仰;另外,他的妻子、美丽的唐娜·坎迪达也倾向于宗教,而且已经在说什么报纸和教士之间的论战使她忧心忡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