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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人之窝-第68章

小说: 人之窝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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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时候是很聪明的。

费亭美是吊在外走廊的横梁上,当年那是挂鸟笼的地方,我记得她每日里总是

坐在这里抽香烟,呆呆地看着天上的白云和笼中的画眉,坐久了就回到房中去,伏

在棚架上不知道绣些什么东西。她那棚架上的白绫总是用丝绵纸遮住,不让别人看

见。

吊死费亭美的正是那一丈多长的白绫,那白绫还在横梁上,随着晨风飘荡,有

时卷曲,有时上扬,好像还在召唤着第二个死鬼。阿妹相信吊死鬼是要找替身的,

连忙把那白绫抽下来,她也认出来了,那白绫原来是当年棚架上的绣品。费亭美也

许曾经在上面绣了些什么,后来却又拆得光光,留下了空白一片,用来套在自己的

脖子里。

我和许达伟把费亭美抬起来,柳梅和阿妹扶着两边,慢慢地从楼上下来,还是

从那个墙洞里回到了西厢房,免得从藏书里出来再进前远巷,惹得沸沸扬扬。“文

化大革命”期间不能自杀,自杀就是与人民为敌,是反革命的行为。

我们用两张长凳把费亭美搁高,用一方白布遮住了她的脸。

大院子里的人听到消息都来了,平时有过往的人进入屋内,向死者弯弯腰,算

是送别。平时疏远的人都站在外面,外面的那空场上站了一大片。

朱益老头家的小脚大妈搀着王师母来了,她们两个人走到费亭美的身旁,揭开

白布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擦眼泪。王师母叹了口气:“去吧,这样躺着也安逸。”

她的话是针对着下放说的。

那个老得直不起腰来的许逸民也来了,他由两个年青人搀着,手里还拄着一根

拐杖,即使如此,他的头也只能离地二尺多一点。人们都闪开一条路让他进来,他

走到费亭美的身边用拐杖在地板上捣了两下,竟然哭了起来。他的哭声是一种无泪

的干嚎,听了使人毛骨悚然。

胖阿嫂也来了,她今天的心情很好,已经把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到汪永富的

屋里去了。她对费亭美的死毫不惋惜,这个女人过了一辈子的快活日子,从小到死

都住着那么多的大房子,好房子,连上吊也要吊在上房的过梁上,死得阔气。可是

胖阿嫂又不敢走到费亭美的身边去,因为她曾经为了房子的事情诅咒过费亭美,害

怕死鬼知道了以后会把她也拖到阴间去。她现在不想死,好不容易自己一个人能住

一间半房子,要舒舒眼眼地过几年,消消气,那气胖了的身躯也许会变得苗条点。

忽然有人大声叫喊:“散开散开,都给我回去,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她是与人

民为敌!”负责前远居委会下放工作的顾炳来了,他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年青力壮

的人来,好像是来防止有人乘机闹事似的。

人们见是顾炳,都不敢和他纠缠。谁都觉得这个人不好惹,因为他有无上的权

力,他能决定谁下放谁不下放,只要他歪歪嘴,就能叫你的全家也光荣光荣,七天

之内搬出苏州。

顾炳拨开闲人,径直走到许达伟的身边:“许达伟同志。”顾炳称许达伟同志

了:“你现在已经光荣下放,已经回到了人民教师的队伍里。你要和你的母亲划清

界限,她是坚决站在地主阶级的立场上,至死还要与人民为敌。现在我们也不追究

了,作正常死亡处理,赶快把她送去火化,不要扩大影响,就说她是昨晚上生病死

的。这么大年纪的人,睡睡觉也会死的,没有什么稀奇。”顾炳又把声音放低点,

附在许达伟的耳朵上说:“这也是对你有利,她到底是你的母亲,她与人民为敌,

你身上也有污点。”

许达伟没有反应,还是铁青着脸。

顾炳也不等回答:“就这样,你准备一下,火葬场的搬尸车已经停在藏书里。

尸体还是从墙洞里过去,不要到大门外招摇过市。”

顾炳风风火火的,就这样处理掉了费亭美,转过身来又站到人群里,高声大喊:

“哎,这里有没有叫朱品和孙阿妹的?”

人们的眼睛都看着朱品和阿妹,不过,阿妹是否姓孙,许家大院里的人都不清

楚,连我也不清楚。当年胡妈把她领来的时候就叫阿妹,好像这阿妹二字就是名字

和姓氏。

朱品微笑着,把阿妹拉到自己的身边,表示孙阿妹就是阿妹,二人双双走到顾

炳的面前:“什么事?”

顾炳立刻换了面颜:“啊,你们原来就是朱品和孙阿妹,好样儿的!”他张开

双臂,拍拍朱品和阿妹的肩膀:“好,你们为前远居委会所有的人作出了榜样,我

们要对你们好好地进行表扬。”顾炳说着,就从棉大衣的口袋里拉出一叠报纸,在

人群中散发了一通,然后拍着手中的报纸说:“大家都看见啦,这报纸上两个戴大

红花的人,就是朱品和孙阿妹。朱品是哪个单位的我不知道,孙阿妹可是我们前远

居委会的积极分子,她为了响应伟大的号召,坚决要求到农村去,特地提前办理结

婚登记,和新婚的丈夫一起下去。她的行动是正确的,光荣的。不像有些人,为了

想逃避下放,还想去办离婚。孙阿妹是全市的下放典型,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

一定要对她进行表扬!”顾炳把报纸高高举起,晃了几晃,接着说:“现在我通知

大家,今天下午三点钟,在大院门前的空场上召开前远巷全体居民大会,再一次和

大家谈谈下放的问题,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进一步做好城市居民的下放

工作,争取彻底胜利!到时候一个都不得缺席。”顾炳说完就带着两个人走了,好

像是忙得起了“烟。

我把朱品和阿妹拉到身边,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你们两个人是怎样上去的?”

朱品有点哭笑不得:“别提了,昨天我们到民政部门去办结婚登记,正好碰到

有一个记者在那里采访,了解有人为了逃避下放而闹离婚的情况。发现我们是为了

一同下放而办理结婚登记时,就像发现了什么宝贝,替我们戴红花,拍照片。我们

当时也不知道他是个新闻记者,以为办结婚登记一定要戴红花,拍照片。”

我指着报纸上的文章说:“还有这些豪言壮语呢,都是你们说的?”

“啊呀呀,都是他诌的。”朱品摇摇头。

阿妹说:“不,也不完全是他诌的,是他说给我听,我听了也点过头。他问我

是不是为了响应伟大的号召来提前登记的;我说不是,是为了能跟我的男人一起走。

他说这就是响应伟大的号召,不响应号召你怎么能走呢?我说这话也对,那人就写

了进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情,随他去。”

阿妹的话也对,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相反,看看那报纸上的文章和照片,朱

品还有大红花戴在胸前,这个老右派,一贯带黑袖章和低头认罪的家伙,居然也有

戴红花的时候,应该要为他高兴的。只是回头又见到了费亭美的尸体,真的是啼笑

皆非。

下午三点钟,许家大院的大门口果然开起了居民大会。来的人不少,因为所有

的人都关心着下放的事,又有人传说,要把与人民为敌的费亭美的尸体拉到大会上

来批斗,吓唬那些不肯下放的,这种谣传也很有吸引力。

会场就在批斗林阿五的地方,这一次没有搭台,却停着一辆大卡车,卡车上当

然没有费亭美的尸体,却有锣鼓、标语和红旗。

顾炳站在卡车上,挥舞着那张载有朱品和阿妹的报纸,在滔滔不绝地做报告:

“……总之,我们前远巷的下放工作已经取得了伟大的成绩,啊,成绩是巨大的!

而且出现了像孙阿妹这样全市的先进典型,她为了响应伟大的号召,坚决要求到农

村去,便提前办理结婚登记。”顾炳又挥动着那张报纸:“大家已经看到了,报纸

上全文报道了他们的先进事迹,还有照片……今天召开这样的一个群众大会,就是

要号召大家向孙阿妹学习,为他们披红戴花,乘上这辆光荣的汽车走遍全苏州,把

他们的先进事迹推广到全市的每个角落里去!来,把锣鼓敲起来,把横幅撑起来,

请孙阿妹夫妇上来!”

许多人纷纷地爬上汽车,锣鼓家伙打得闹翻了天。横幅标语上写着:“争取全

家下放,提前结婚登记。”这条标语现在的人都不会懂,那时的人却都是能够理解

而且很有说服力。

朱品和阿妹被人拥上车。阿妹还有些忸怩,朱品却一反常态、拉着阿妹的手,

昂首挺胸地站在卡车上,脸上的表情十分庄严,没有玩世不恭,颇有英雄气概。

我和张南奎相互看了一眼,明白了。我们这些牛鬼蛇神居然也有身佩红花,

“跨马游街”的时候。特别是朱品,也不能老是戴着黑袖章在那里低头认罪,也得

有个扬眉吐气的时侯,管它是结婚登记还是有什么英雄业迹。我对着张南奎挥了挥

手,两个人一齐跳上卡车,抢过那鼓棒和锣槌,把那锣鼓敲得惊天动地!

顾炳此人,对做群众工作颇有点经验。“文化大革命”前夕,他在部队里,被

抽调下乡去搞“四清”运动,推广“桃园经验”。他为了争做典型,便采取逼供信,

结果逼出了两条人命,一个生产队长被逼得吊死在牛车棚里。在运动中逼死了人总

不是好事,何况他又和那个生产队长的未亡人睡到了一起,这就引起了乡民的反对。

部队的领导本来想调查清楚后对他进行处分,后来因为“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就

马马虎虎地把他复员回家。他回到了苏州的郊区以后,立即以复员军人的身份参加

了造反,他比汪永富高明多了,从来没有站错过队。现在他已经进了区革委会,再

做点表现总是会有个一官半职的。忽然听到费亭美上吊,他心里有点不安了,他对

吊死人本来就有点条件反射,何况上级在布置工作时就曾经强调过,要把下放运动

搞得喜气洋洋,轰轰烈烈,不要死人。当然,像费亭美这样的地主婆即使吊死十个

也与他无涉,可把风声传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的。所以他关照许达伟立即把费亭美

的尸体火化,而且是作正常死亡处理,其目的就是不让消息传出去。幸亏报纸帮了

他的忙,竟然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阿妹去提前结婚登记,一个活生生的典型就出在

他的工作范围内。有一个老“走资派”曾经向顾炳传过经,说是在工作中要懂得以

一好遮百丑,要让好事传四方,那坏事自然就关在大门内。好事吹得越大,坏事就

缩得越小,最后就可以略而不计,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所以他特地召开群众大会,

让阿妹和朱品戴花游街,明天还要安排领导接见,索性把文章做得大点。

当卡车开出了前远巷之后,马路上的人被我们的锣鼓声惊动了,也被这一辆奇

怪的游行卡车吸引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天天都有牛鬼蛇神被押在卡车上

游街示众,车上的标语大多是打倒×××,坚决镇压反革命等等。那些被押在车上

的牛鬼蛇神一个个都是被人揪住头发,揿住头,反拉着手,面部呈死灰色,痛苦得

龇牙咧嘴,还流着口水和鼻涕,那形象很不美。现在站在卡车上却是一对喜气洋洋

的青年男女,朱品本来就是一表人材,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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