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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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云天青并不是一个习惯回忆的人。但是他现在整日价除了看孩子就没了别的事情。而当云天河入睡的时候，他却因为寒毒侵体不得安稳，只好坐在断崖边，想着往事，吐几口血。
而直到死，云天青也没想透彻——玄霄到底是为了什么，和他走到这一步。
那人直到最后都是喜欢他的吧。那么他又何尝不是呢。
夙玉一个局外人都看得如此透彻，他们是被什么蒙蔽了呢。
无从得知。
》》》结界突然被巨大的力量撞击起来。
我站起来，看着渐渐变得扭曲的空间。还有一脸平淡的云天青。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若我给你机会，让你去问清心中疑虑呢。
啊……这么好的机会，公主殿下你要给我么？
是。
我扬起手，黑色的火焰慢慢卷住他的身体。
我这团火焰，可保你七十二个时辰内生魂不散。亦能让你穿过天下任何结界。区区东海，不过儿戏。我会送你去东海之畔。希望你不要辜负我苦心一片。
哎呀，真的么。可我答应过师兄，他若不来，我便不走。
他已经成魔，怕是不会来了。而你，真的不愿去找他么。
他看着我。眼神是一贯的沉静温存。
好。
那待我做法。
也是……这么久了，我也该主动一次。你说对么。
什么？
再说，相识这许多年，不是次次都是我主动的么。
他笑起来。让我觉得眼前一亮。
那是何等的熠熠逼人。何等的洒脱风华。
滟，多谢。
》》》结界在那个瞬间片片碎裂。我看见父亲苍白秀美的脸上一片惶急。
滟！
那个男子叫着我的名字，伸手要来抓我。而我也在那个瞬间，扬起宽大的袍袖。
云天青，别忘记给自己也给玄霄一个交待！
鬼界的阴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围在他的身边。继而带着他消失不见。
我回过头，看着父亲失神的眼。缓缓下跪。
父王大人，女儿不孝。
我把那摔碎的头冠捧到他的面前。
女儿如此忤逆，怎可成为鬼王。
……伏羲……
父亲恍惚的呢喃在我耳畔响起来。我抬起头，突然看见他的脸上竟然挂下一行泪痕。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我的脸庞。
伏羲……为什么……
》》》新任鬼王刚刚继位便因私放生魂被废黜。禁于蠹幽殿。
而前任鬼王也因此不得不再登九重。
我坐在寝宫厚实的毛毯上，幽幽咽咽一曲箫音。
父亲并未给我真的惩罚。也许是因为他早就对我宠爱纵容惯了吧。他只是拿回了那个我根本不想拥有的头冠，让我在寝宫静思。
我突然想起父亲看我放走云天青时的那句“伏羲”。
父亲是在叫伏羲大帝么。还是其他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
我曾经以为关于云天青的那个故事，已经被我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直到那天，我见到那个魔尊。
》》》见到重楼的时候，已是云天青被我送出鬼界的一年之后。
那个眉目温润的男子离开了就再也没回来，我却对此并不在意——那个玄霄早就是成魔了的，保住一个生魂，无非举手之劳。我在心底是认为云天青找到了他的师兄，然后一切皆大欢喜。
我曾经并不在意时间，但是云天青走了之后我会每天让侍女从忘川的河滩上采一朵曼珠沙华。此时算起，竟是已经四百余朵，便想，我竟和那人已经这么久没见了。
这些日子我变得格外乖巧。父亲对于我私放云天青一事大概是生气的。他虽还是如平日般待我，温柔的抚摸我的长发。但，此中间隔，却是越来越长。我便希望能让父亲开怀起来。毕竟，我是那么喜欢我俊秀苍白的父亲大人。
父亲是我漫长的生命中重要的组成。而云天青却也不知不觉变为其中一部分。我私心的希望这两个重用的组成不会是冲突的。
那日我在寝殿的高台上眺望远方放逐渊的点点磷火。却突然看见一抹冲天魔气向这边来。那是比玄霄纯净太多的魔气。霸气强势几乎把鬼界的混沌撕开裂纹。我想了想曾答应父亲不擅离蠹幽殿的承诺。又看了看天边烈动的魔气，终于还是跺跺脚，往那方向去了。
越是靠近那团魔气的中心，便越觉难受。胸口沉闷痛楚，眼前发黑。我终于还是没能如愿靠近那团魔气来源，在离着还有很大距离的时候便捂着心口跪在地上。
我想起当日在东海禁地遇见玄霄的时候。那种魔气强势嚣狂，几乎把我的灵魂扯成碎片。但是他确实那么的温和，竟然宁可自己难受一些，也敛了外放的魔气。
而现在，这道无比纯净霸道的魔气，竟让我从体内生出灼热胀痛的感觉。又渐渐恍惚，似乎跌入冰窖。
我觉得我那所谓漫长的生命也不过如此了。我的眼前飞快的闪现零散的过往。有父亲。有鬼界的风沙。有提着素白莲灯的美貌侍女。有云天青。有忘川黑色的流水。有鲜红的曼珠沙华。有玄霄。还有那个跌得残破的头冠。
突然，周围狂躁流动的魔气平静下来。我听见一个淡漠却带着疑惑的声音。
伏羲？
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披着金色甲胄的男子。红色的长发像是翻滚的烈焰。头生双角。虽是身材高大，却张了一张俊美的脸。颈边脸颊都有淡淡的暗红色繁复纹路。正眯着鲜红的眸子看着我。
你是谁？
女子？！
他的声音终于脱离那种刀锋一样的冰冷淡漠。带上浓浓的疑惑。我终于看清楚，那双鲜红的眸底，竟是在瞳孔中有着一道细细黑线的。更像是某些凶狠的兽类的眼睛。
那双凶兽一样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在看猎物。而我也只能委顿在地上，等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吾乃魔尊重楼。
我苦笑。
原来他就是魔尊。那些敢与神族争战的强悍魔族中最强大的那个。
那么，我是不是该从心里称赞自己，竟然还没被他的魔气打碎三魂七魄。
我是滟。鬼王之女。
我努力平息了一会紊乱的气息，回答他。
他却突然像听到笑话一样狂笑起来。末了，他收了笑声，看着我背后，用嘲讽的语气铺陈出一字一句。
墨央。这个长得和伏羲一模一样的女子，是你后代？
重楼。你今日违背当日之诺，擅闯鬼界，是何用意？
我回过身，看见父亲站在一株枯树下。印象中苍白俊美的脸上一片冷然。
我再摸着自己的脸。印象中在铜镜里见过无数次的容颜无端陌生起来。
父亲和重楼说了什么，我却觉得完全听不进去。不，也许说根本听不见更好一点。那个魔尊“长得和伏羲一摸一样的女子”的话在我耳畔一遍一遍的重复。
然，我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越过那句咒语一样的话，几乎是在胸口响起来一样。
神魔之井突然有个不知来路的魔，看来还是幼魔，刚成型不久的。似乎叫什么玄霄。你给本座查查，其中因果。
而后便是父亲带着些冷然的话语。
堂堂魔尊，竟与在下一个小小鬼王要什么因果。
墨央！
魔尊大人，你说什么？！你说玄霄在神魔之井？那云天青呢？！
我意识到的时候，与哭腔无异的声音已经冲口而出。我跌跌撞撞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不是只有一个玄霄吧？是不是还有一个生魂？！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不会只有一个玄霄的吧！
那魔尊似乎有些困惑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又看了看父亲。然后用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推了下去。
只有一个幼魔。并无其他。
》》》不会的。不会的。
我在心底喃喃说道。
云天青是我亲手放走的。他应该去找玄霄了。他去找玄霄了。不是么。
父王大人！让我去神魔之井！让我去见玄霄！
……滟……
父亲看着我。眼神复杂。也许他在我的脸上看见了那个神王伏羲？我不知道。
良久，他伸出手，如同往常一样把我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罢了，你去吧。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无法忘记那个苍白俊美的男子略略挥手的样子。细细品读，竟是带了那许多的绝望和哀伤。
我也会问自己，如果知道日后那片举目皆非的结局，我还会在那天毫不犹豫地去神魔之井么。
而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
第十五章
》》》我踏入那片艳丽的混乱空间。神魔之井各式各样的彩绘鲜艳如荼。一些残缺不全的魔物在狭窄的过路上穿梭。守卫着这道神魔之间的通路。
尽管周围都是些散乱的魔气，但毕竟都不强大。在神魔之井的魔物，与其说是守卫，倒不如说是因为太弱小而无法在魔界生存罢了。也许那些嗜血而强大的魔族，根本就希望神魔争战不休才好。而这些魔类的气息，本就无从掩饰玄霄那道相比纯净许多的气息。我很容易便确定了方向，往那边去了。
那个男子坐在地上。艳红的长发散落一地。见我来，便再次敛了气息。似乎浅浅一笑。
那真是，何等的美丽。
我们又见面了。
……玄霄……
这里不是鬼族应来之地。你找我，有事。
是。
请说。
……你……
话到嘴边，我却悲哀地发现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我想起云天青的故事，故事里他和玄霄到底是陌路了。
他说，有个长老来找他的时候曾告诉他，玄霄就算被冰封，都不相信他和那个名叫夙玉的女子的离开。
不相信。不相信。可是到了最后，他却说他那个师弟是恨透他的。到了最后，他竟宁愿相信他那个师弟早就殁了，连魂魄都没留下。也不愿相信那人鬼界等了他六百年。
这是要怎样的希望，慢慢沉淀成无可挽回的绝望。
六百年啊。整整六百年啊。要人世经历多少的变迁。要多少的红颜变为枯骨。要多少的长明灯都熄了。
到底是怎样的等待。把所有的棱角都磨平。把所有的嚣狂睥睨都变成沉静安详。把还算年轻的心，消磨到苍老。
我看着玄霄，突然眼泪就掉出来。但这一次我没有回身离开。
我只是觉得很难受。便在他面前慢慢坐下来。把自己蜷成一团。我感觉到自己修长的大腿贴着胸腹。我把脸埋在膝盖上，哭的呜呜咽咽。
那是我从未体会到的难过。比听云天青的那个故事还要难过。比想着那个已经成了尸体却还在等待的公主还要难过。那种难过是带着一种惆怅的。像是隐藏的伤口，不去碰触，便毫无感觉。但是只要指尖触到了，却痛彻心扉。
他似乎无奈的笑了。然后递过来一块淡黄色的手帕。我接了，才透过朦胧的泪光发现那其实是一块素白的手帕。只是年月太久，丝绸质地的料子才慢慢变成老旧的黄。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的我的脸上一定满是泪痕。把那些艳丽的妆都弄花了。
好了。
他轻轻说。
怎么了。突然就哭成这个样子。
……你……见过云天青了么？
……
我曾……送他来找你。
……你弄错了。我不认识他。
他的语气淡漠，似乎在说毫不相干的事情。
而我却突然不难受了。就连语气，都是平静到让我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