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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楼梦脂批本-第8章

小说: 红楼梦脂批本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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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甲戌侧批:这一个穿堂是贾母正房之南者,凤姐处所通者则是贾母正房之北。】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甲戌侧批:蜼,音垒。周器也。】一边是玻璃海(上台下皿)。【甲戌侧批:海(上台下皿),音海。盛酒之大器也。】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甲戌侧批:雅而丽,富而文。】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
    堂前黼黻焕烟霞。【甲戌夹批:实贴。】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甲戌侧批:先虚陪一笔。】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甲戌侧批:黛玉由正室一段而来,是为拜见政老耳,故进东房。】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甲戌侧批:若见王夫人,直写引至东廊小正室内矣。】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甲戌侧批:此不过略叙荣府家常之礼数,特使黛玉一识阶级座次耳,余则繁。】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甲戌侧批:写黛玉心意。】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装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甲戌侧批:金乎?玉乎?】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甲戌侧批:伤心笔,堕泪笔。】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甲戌侧批:写黛玉心到眼到,伧夫但云为贾府叙坐位,岂不可笑?】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甲戌侧批:三字有神。此处则一色旧的,可知前正室中亦非家常之用度也。可笑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幕珠帘、孔雀屏、芙蓉褥等样字眼。甲戌眉批:近闻一俗笑语云:一庄农人进京回家,众人问曰:“你进京去可见些个世面否?”庄人曰:“连皇帝老爷都见了。”众罕然问曰:“皇帝如何景况?”庄人曰:“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宝,右手拿一银元宝,马上稍着一口袋人参,行动人参不离口。一时要屙屎了,连擦屁股都用的是鹅黄缎子,所以京中掏茅厕的人都富贵无比。”试思凡稗官写富贵字眼者,悉皆庄农进京之一流也。盖此时彼实未身经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又如人嘲作诗者亦往往爱说富丽语,故有“□骨变成金玳瑁,□睛嵌作碧璃琉”之诮。余自是评《石头记》,非鄙弃前人也。】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甲戌侧批:点缀宦途。】再见罢。【甲戌侧批:赦老不见,又写政老。政老又不能见,是重不见重,犯不见犯。作者惯用此等章法。】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甲戌侧批:四字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是家里的‘混世魔王’,【甲戌侧批:与“绛洞花王”为对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甲戌侧批:是富贵公子。】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甲戌侧批:与甄家子恰对。】极恶读书,【甲戌侧批:是极恶每日“诗云”“子曰”的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甲戌侧批:这是一段反衬笔法。黛玉心用“猜度蠢物”等句对着去,方不失作者本旨。】因陪笑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甲戌侧批:以黛玉道宝玉名,方不失正文。】虽【甲戌侧批:“虽”字是有情字,宿根而发,勿得泛泛看过。】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甲戌侧批:又登开一笔,妙妙!】岂得去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甲戌侧批:此一笔收回,是明通部同处原委也。】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甲戌侧批:这可是宝玉本性真情,前四十九字迥异之批今始方知。盖小人口碑累累如是。是是非非任尔口角,大都皆然。】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甲戌眉批:不写黛玉眼中之宝玉,却先写黛玉心中已早有一宝玉矣,幻妙之至!自冷子兴口中之后,余已极思欲一见,及今尚未得见,狡猾之至!】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甲戌侧批:后房门。】由后廊【甲戌侧批:是正房后廊也。】往西,出了角门,【甲戌侧批:这是正房后西界墙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甲戌侧批:二字是他处不写之写也。】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甲戌眉批:这正是贾母正室后之穿堂也,与前穿堂是一带之屋,中一带乃贾母之下室也。记清。】便是贾母的后院了。【甲戌侧批:写得清,一丝不错。】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甲戌侧批:不是待王夫人用膳,是恐使王夫人有失侍膳之礼耳。】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
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甲戌侧批:夹写如海一派书气,最妙!】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甲戌侧批:总写黛玉以后之事,故只以此一件小事略为一表也。甲戌眉批:余看至此,故想日前所阅“王敦初尚公主,登厕时不知塞鼻用枣,敦辄取而啖之,早为宫人鄙诮多矣”。今黛玉若不漱此茶,或饮一口,不为荣婢所诮乎?观此则知黛玉平生之心思过人。】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甲戌侧批:好极!稗官专用“腹隐五车书”者来看。】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甲戌侧批:与阿凤之来相映而不相犯。】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甲戌侧批:余为一乐。】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甲戌侧批:文字不反,不见正文之妙,似此应从《国策》得来。】倒不见那蠢物【甲戌侧批:这蠢物不是那蠢物,却有个极蠢之物相待。妙极!】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甲戌眉批:此非套“满月”,盖人生有面扁而青白色者,则皆可谓之秋月也。用“满月”者不知此意。】色如春晓之花。【甲戌眉批:“少年色嫩不坚牢”,以及“非夭即贫”之语,余犹在心。今阅至此,放声一哭。】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甲戌侧批:真真写杀。】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甲戌侧批:正是想必在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曾见过。】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甲戌眉批:二词更妙。最可厌野史“貌如潘安”“才如子建”等语。】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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