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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洗墨旧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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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书生与年幼的六王子交好,惹来同窗嫉恨,屡屡遭受诽谤诬陷。若非六王子的娘亲,也就是当今太后暗中疏通,恐怕书生后来不但中不了状元,反而连最初的会试都要取消资格。”
  “有贵人相助,听上去倒不像倒霉书生。”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一个人盛极之时,恰恰也是其祸端伏笔之际。”
  有道理。就是不知书生是怎么个盛极必衰法。
  我兴致盎然等着颜孝亭继续往下说。岂料他一瞬不瞬望着我,蓦然高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卞仁,你说是不是?”
  我木愣愣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颜孝亭又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饮杯热茶罢。大冷的天,人没刺到,自己倒先冻到了,那可不太好。”
  吱呀一声,朝南的窗户开了。两扇描了牡丹的窗纸之间,现出一张秀雅的脸。
  我大惊:“花,花,花……啓均兄?你怎么跟来了?”
  颜孝亭似也有点讶异,飞长的眼微眯了眯:“原来是花家小公子。深夜到访,可是你家主子按捺不住了?”
  花啓均跃然而入,窗户在他身后悄然阖上。他冲我拱拱手,转向颜孝亭微笑:“颜老爷那把火烧得如此旺盛,我家老爷又岂有闲心顾及在下?”
  “看来令主还算有点良心,尚能念及骨肉之情。”
  “过奖。颜老爷好手段,在下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得子车兄行踪。”
  “哦?颜某还以为,第一个跟过来的会是令主麾下那位军师呢。”
  状况之外的我,昏昏然听他二人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大概弄清楚几点事实。
  原来花羽不是怙恃全失,他上面还有一个主子。
  颜孝亭放了把火,殃及了花羽那主子的至亲,令其□□不暇,暂时找不了颜孝亭的麻烦。
  花羽乃其主忠仆,为了某个我还不知道的原因,费尽心思追在小爷后头。
  那么——究竟是为了何种原因,花羽才三番五次装作有意无意接近小爷我?他顶头那位老爷,又是何方神圣?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颜孝亭笑道:“小羽啊小羽,这么些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执着。”
  听其语气之亲昵,俨然一副故人叙旧的神情。我且惊且好奇,不由向花羽望过去,怀着一颗听戏看传奇的心,泰然观之。
  花羽倒没什么浮夸的表情,只淡淡道:“执着无甚好,亦无甚不好。”
  颜孝亭将灯花拨高了些,笑道:“说得好。若非这份执着,世上会少上许多乐趣——譬如今日这场好戏。”
  不知是否平添一分明亮的灯华所致,我看到花羽眼中泛起一抹莫名的水光。怔忡间,他突然将眼光掠向我:“子车兄,今日啓均到此,是来同你道别的。”
  道别?他果然知道我要跑路的事。我浑身抖了抖,干巴巴笑:“你我同窗一场,在下也是万分不舍……”
  花羽点点头:“亦有同感。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待我怔了半晌,他补充道:“让我跟你们一同上路罢,送到船埠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卅六

  送走花羽,我将门闩好,颜孝亭在我身后道:“你相信他?”
  我转身望着他,望着那双飞长凤目中的雾霭,怔了怔。
  “不瞒你说,一开始,我觉得啓均兄如同一块美玉。”我坐回桌前,接过颜孝亭手中的插花,拔掉枝条上一棵不太显眼的刺,递回给他,“可后来又发觉,他其实更像寒冰。”
  颜孝亭盯着送回手中的花枝,笑道:“那孩子心细如发,很会照顾人,还以为卞仁你会被打动呢。”
  我犹豫了一下,叹道:“我刚进濯锦书院时,给他送过一盒点心。其实本是出自礼节,书院诸位同窗人手一份,啓均双亲俱失,想必年幼时缺怜少爱,所以才会对如此薄礼记挂于心,甚至五次三番替我解围……”
  话被颜孝亭的一声轻笑打断。
  颜老爷看着一头雾水的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万岁爷已经回宫了。”
  我怔了怔,暗中酝酿了一分恭敬的情愫,朝西抱拳朗声道:“万岁爷日理万机,自是不能因为吾等草民耽误国家大事。”
  明晚便是除夕,听说宫中会在中庭燎燃檀香篝火,在殿院大摆万人宴席,笙歌管乐不绝,彻夜歌舞不息。届时那些个妃主内眷定会粉妆玉琢与会,绝不放过这一年当中少数几次花枝招展面圣的机会之一,而满朝文武又个个月色兰香,到时菡萏牡丹往那一排,柳大侠——哦不,万岁爷还不把眼珠子都看直了?
  颜孝亭道:“元旦那日,四方蛮夷君长皆前来朝贺新正,万岁爷不得不临朝。若非如此,堂堂天子之尊,又何苦日夜兼程赶回京都?” 
  言下之意,你子车廿未免把自己看的太低了。
  我蓦然记起韩澈在旅舍中那一席话,脑中不由炸了炸,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颜孝亭浅浅一个呵欠,飘然踱至床前,径自占了里面半个床位,侧首冲我笑道:“明日须早起赶路,卞仁你想不想生龙活虎地启程?”
  我捂了捂突突直跳的额角,缓缓行至前方,脚下如有千斤重。
  战战兢兢阖眼,居然很快沉入了黑暗的香甜,只是梦中似被万万斤大山压住,动弹不得……当我醒来之时,颜孝亭一只手正搁在我脑门上,似笑非笑望着我。
  我吓得赶紧跳起来,幸而身手足够敏捷,才没有摔倒于地。
  昏暗灯光下,颜孝亭笑意更加意味深长:“我看你眉头紧蹙,想来是梦魇缠身,听人说拍额头会有用……罢了。你该睡饱了吧?”
  我扭头望瞭望窗纸——除了驿馆廊檐下影影绰绰的灯笼,漆黑一片。
  “这还不到寅时吧?有必要这么早出发吗?”
  颜孝亭将一件衣服递过来:“有必要。”
  我被他难得简单直接的话噎了噎,半天才看清那一袭锦衣不是我的,愣道:“那个……你拿错了……这是你的深衣?”
  “你的衣裳略显陈旧。既然是要重新开始做人,自是要从头到尾都焕然一新。”
  不愧是颜大官人,穿衣用度何曾失过讲究?跟着衣冠禽兽,不愁无衣可穿。
  我黑着脸赶紧接过来穿上:“我们要去哪里?是岭南道?我在春州已经安排好一切,隐居的话,还是部署好的地方比较可靠……”
  “你去岭南道一事,江贤是知道的——我猜的可对?花羽有本事找到这里,自然也能撬开江贤的嘴。”
  再度被噎,我都快没气了。颜孝亭不愧是奸商出身,目光忒毒了些。
  但是——要我将自个儿小命交到一头老狐狸手上?不如直接把我丢进狼窝。
  正寻思着找个由头维持原本的跑路计划,忽闻外头人声大噪。我跑到窗前,掀起一条缝往外瞅。
  庭院中,十数个黑衣人围着一个白衣男子,正打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观战片刻,我不由心下大奇:颜老爷的护卫干什么吃的?这么大动静,居然没个人出来帮把手?
  讶异间忽觉有人携住我胳膊,回头见颜孝亭道:“要瞧热闹,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会子还是快些跟我走吧。”
  夜色沉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反拽过他手,沉声道:“啓均有难,我要救他!”
  颜孝亭看着我坚定不移的眸子,淡然道:“你会武功么?”
  豪情顿如峰间挂瀑,一泻千里。
  颜孝亭又道:“听万岁爷说,你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对否?”
  这下子,腰杆也折了……
  颜孝亭继续补刀:“似乎令堂现正跟颜某的手下在一起,等着爱子报平安?”
  无视我罢,我已经尸骨无存了……
  花啓均大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花了数月功夫,费尽满腔热心才结交的目标,就在自己被突然闯进驿馆的夜袭者包围,分^身乏术疲于应战之际,已经被自己的故人用三言两语拐跑了……
  薄薄晨曦中,我挑起窗帘,打量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苇索和桃符。鼻尖依稀嗅到点过年的味道,可这分喜庆很快就被沉沉的阴霾驱散了。
  我仰头望了眼天边彤云,放下帘子,叹口气道:“颜老爷,你不回家守岁么?”
  颜孝亭斟满两杯椒柏酒,举起面前那杯,浅浅饮了一口:“这很重要?”
  当然重要!偌大一个颜府,居然没有自家老爷坐镇迎来送往辞旧迎新?又如焚香祭祖一类大事,那些个丫鬟家丁又岂能做主?还有那个无法无天的纨裤子弟颜司铭,山中无老虎,他还不闹上天去?
  看着他眼中的淡漠,我有些失语,半晌才讪笑道:“我只是在想,我娘见不到我,会很担心……”
  颜孝亭侧首笑:“卞仁你过虑了。离开丰良之前,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回府报信。”
  我被堵的说不出话。
  “颜某底下那些人虽不机灵,照顾老妪弱小,还算贴心。”
  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可讲?
  我干笑道:“听说宫中驱傩之时,乐人会化妆成鬼神与伥子,且吹奏且舞蹈,姿态夸张,分外有趣。颜老爷家大业大,请上十个八个乐人专跳傩舞,想必也是常事?”
  颜孝亭似笑非笑:“幼时倒是常看父辈请人来表演。你若是想看,来年除夕,我可命底下人包几个乐人进府。”
  我浑身抖了抖,干干一笑:“我只是随口一说,倒没想过要看。”说着瞅了瞅杯中激荡水光,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颜孝亭的目光在我脸上凝了凝,刚要开口,急速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了。
  我挑起车帘,颜孝亭探出半个身子,不紧不慢不咸不淡道:“何事?”
  车夫双手拉着缰绳,回头嘿嘿一笑:“回二位爷,咱到了。”
  我将四下举目一片荒草巡睃一遍,又将不远处几座坟头望上一望,兀地打了个寒战。
  一前一后两队护卫连人带马,竟统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卅七

  有了前几回刀架脖子的阵仗做铺垫,小爷我倒没感到有多惊惧。
  颜孝亭自也很镇定。
  他嫣然一笑,在我一地鸡皮疙瘩跟前,慢吞吞从袖子里摸出样什物,入目几点铜青之色。我还来不及看清那物事本尊,忽见眼前一抹黑影掠过,待我回过神来,眼中就是车夫被一把匕首抵着脖子的情景。
  这边厢我犹在瞠目结舌,那边厢逼供戏码已然上演。
  “是谁指使你的?”颜孝亭的声音清清的冷冷的,仿若我手中被寒风刮跑温度的椒柏酒。
  颜大奸商居然会武功???!!!
  “若是坦言相告,颜某可保你前途似锦。”
  我眼前飞过一只寒鸦。
  这……这种情形不是应该说“放你一条生路”?
  不过既是奸商,思量自是与常人不同,若此人比普通人贪心一点,会吃颜老爷那一套也未可知。
  不过,颜孝亭的诱饵是否奏效尚未得到验证,就有人断了车夫这条很有希望的财路。
  半人高的灌木丛中,扑棱棱蹿出二三十个蒙面蓝衣人,个个身量魁梧,杀气腾腾,数十双虎目越过颜孝亭,似乎全都勾着车厢门口的小爷我……
  我吓得后退几步钻进车厢,忽听一人道:“这位老爷全身着黑,一脸贵气,莫非是丰良首富颜大官人?”(作者按:唐朝等级森严,对服饰颜色有严格规定,一般只有商贾方可着黑。补充一点——此文以虚设的冀朝作为历史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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