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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宝志异-第2章

小说: 天宝志异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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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一间陈设华美厚重的绣房里,翠红楼首屈一指的头牌姑娘湘湘正陪着一位客人喝酒——钱来发。

钱来发已换了一身装扮,淡紫色襟衫富贵牡丹图的光缎夹袍,同样质料的素面粉底鞋;这一次没带文士巾,头顶那把半黄不黑又数量不多的发丝却经过极为仔细的梳理,扎一个圆髻,而且束以淡紫色的飘带,整个人看上去光鲜又体面。

湘湘举起细白瓷配着青花底的精巧酒壶为钱来发斟酒,那双执壶的纤纤玉手却不住的轻微颤抖,以至倾下的酒液稍稍溢出了酒杯。

钱来发注视着流在云石桌面上的那几点酒痕,眯着一双小眼道:

“你有些紧张,嗯?”

湘湘放下酒壶,强颜笑道:

“不瞒你,来发爷,我是害怕,不但怕,还非常怕……”

点点头,钱来发端杯一饮而尽,右手食指上那枚巨大的紫水晶指环映着灯光闪耀炫亮;他吮吮嘴唇,笑呵呵的道:

“湘湘姑娘,你应该怕,怕才正常,如果你不怕,就是反常了;没有关系,一切有我,你陪着我多喝几杯,包管把事情给你摆治得熨熨贴贴。”

连忙再替“来发爷”的酒杯斟满,湘湘怯悸的道:

“那位总兵少爷不知是委了什么人来加害我,他口气狂得很,传话说今晚起更以前就要我断气,……来发爷,真吓死我了!”

钱来发慢条斯理的道:

“事情你已经讲过一遍,我自会心中有数;那个官家少爷也确是个不出息的纨绔子弟,天下岂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别说只是个总兵的儿子,就算兵部的尚书大人亦不作兴这股跋扈,简直世风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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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湘脸蛋微现酡红的道:

“不是我不识抬举,宋发爷,干我们这一行的女人还有什么挑三拣四的资格?只因那位总兵大人的公子家里早有了—妻三妾,我,我若进了门又算老几?再说,这些年来置身风尘,人间冷暖已尝够尝怕了,很久以前我,我就有意找个老实人许了他,越快离开这个环境越好……”

钱来发闲闲的道:

“敢情是有主儿了吧?”

湘湘的脸蛋更为羞赧,却大大方方的颔首道:

“是个开油坊的本份人,年纪不小了,上三十的岁数,我们……我们已经来往了两年多,他一直对我好,又—直都是那么憨厚坦诚。宋发爷,嫁了他不过是个商人妇,淡不到什么风光,但我宁愿平平凡凡的守住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亦不稀罕去当他那总兵少爷的第五房偏妾……”

钱宋发颇为赞许的道:

“很好,难得你一个出身烟花的女子,也有这种从绚烂归于平淡的想法;湘湘姑娘,你的观点极为正确,与其给一个吃喝嫖赌样样来得且不务正业的花花大少当姨太太,还不如规规矩矩嫁一个老实人,夫妻终生聚守才较实惠。婚姻不幸的例子我看得很多,若叫一时的荣华富贵迷了心智,情感的基础便相对的薄弱,天下哪有永久不变的荣华富贵呢?”

湘湘取过钱来发面前的酒杯,斟满后恭谨的高举齐眉:

“多谢来发爷的夸奖与指点,只以这杯水酒,聊表我感激的心意于万一——”

她仰颈干杯之后,又抽出腋下的丝巾,仔细的把杯口抹净,再倒满酒放回钱宋发跟前。

哈哈一笑,钱来发拱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湘湘姑娘,你真是一个善体人意的明慧姑娘,难怪李大头这么自告奋勇替你出力,要不是他找上我,今晚咱们还见不上面哩!”

湘湘的神色有些复杂,她低喟着道:

“说起李超李爷,我对他实有亏欠!来发爷,李爷待我的确不差,我亦看得出他是真心真意,可是他家里已有元配,孩子都那么大了,就算我肯,岂不等于破坏人家夫妻和乐?幸而李爷是位通达明理的主儿,在我拒绝跟他以后,他不但不生气,还直夸我有良心,没事仍三天两头来捧我的场。”

钱来发道:

“李超李大头这小子就是有这么个长处,才跟我相交了十好几年,他向来明白人情事理,提得起也放得下,有时钻进牛角尖想不透,经人一点拨便豁然开朗;他为你的难处来请我,足证他的胸襟度量,我也就毫不考虑的包揽下来。湘湘姑娘,看样子我吃这趟辛苦还挺值得……”

湘湘忙道:

“是来发爷高抬我了……”

略略一顿,她又接着道:

“自那位官少爷传过话来,吓得我茶也不思,饭亦不想,成天恍恍悠悠,不知是怎么挨过的,想逃又逃不掉,躲亦躲不开,把人折腾得直想自求了断,要不是李爷看我神情不对再三盘问,又慨允去请来发爷相助,我,我就只有等死一途了……”

钱来发红润的双颊泛起油光,他平静的道:

“甭那么看不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湘湘姑娘,好死不如赖活着,那荷花大少亦非阎罗殿下的拘魂使,就有如此霸道法?”

湘湘轻声道:

“这就要仗来发爷保全了,李爷向我说过,只要来发爷—点头,我这条命就笃定丢不了,任是天皇老子也休想揪走……”

钱来发哈哈大笑道:

“罪过罪过!李大头未免把我的能耐吹嘘得太离谱啦!你别听他的,我向来的原则是,一旦应承下的事,总归会尽心尽力,然而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喽……”

—下子又不安起来,湘湘忐忑的道:

“来发爷不是先前说过能够把我的事摆治妥贴吗?该不会这一歇又发现了什么难处吧?”

钱来发小啜了一口洒,有趣的瞅着湘湘道:

“你过于敏感了一点,不错,我说过那样的话,但在你往我脸上贴金的时候,我如何能顺理成章的帮着你贴?人嘛,谦虚才是美德呀!”

于是,湘湘也忍不住笑了,她微现忸怩的道:

“请别怪我,来发爷,我是被吓坏了,一点小征兆都能使我怔上半天;如今你是一根巨大的浮木,我就是掉在海里攀住你这根浮木的落难人,你只要稍微晃一晃,我—颗心就提列喉咙眼啦。”

钱来发吁了口气: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也是人之常悄,所以……”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语尾,湘湘转过脸去,略略提高了声音:

“是谁呀?”

门外传来—个带着鼻音,透着媚腻的嗓调:

“湘湘,是我,我来看你这里要不是添酒,另外再续上四碟干果,大姐特别交待,可不能慢待了贵客……”

湘湘起身朝钱来发笑道:

“是二姨,妈妈的干妹子。”

钱来发没有什么表示,湘湘自去启门,香风飘处,一位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走了进来,双手还端着一只银盘,盘上置有四碟干果,一把酒壶;这个老风骚眼波横抛,笑哧哧的冲着钱来发:

“钱大爷,今儿晚上委屈你啦,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千万包涵则个;我们湘湘只要渡过这场劫难,你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往后连我们翠红楼都得供你的长生牌位……”

长生牌位供在窑里,像话吗?钱来发打了个哈哈:

“好说好说,略尽棉薄而已,各位不须如此客气!”

干果摆上桌面,满满的一壶酒换下原先业已半空的酒壶,半老徐娘又格格笑着:

“我说湘湘呀,你也别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充千金小姐,多陪着钱大爷说些逗趣的话,叫钱大爷乐和乐和,可不作兴冷落人家哪!”

湘湘有几分尴尬的漫应着:

“你放心,二姨,我知道该怎么招待客人。”

这位二姨向钱来发福了一福,腻着声道:

“钱大爷,你就消停的喝酒,有湘湘陪着你解闷,我便不在这里惹你讨厌啦!”

钱来发拱拱手道:

“你自管去忙,我这里不碍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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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姨又是香风一阵,刚走到门边,窗外已突传一声梆子响,起更了。

这一声清脆的梆子响,听在湘湘耳里却像是一记焦雷,震得她心腔狂跳,脸色惨白,甫将钱来发的酒杯拿在手中,竟惊得“咣啷”落地粉碎!

钱来发蓦然背脊挺直,冷冷出声:

“那二姨,你且慢走!”

来在门边的二姨似若未闻,脚步加快,侧身便待溜出;钱来发胖大的躯体像被一卷强有力的弹簧猝弹而起,倏闪之下已把那位二姨扯着后领拖回原位!

变化突起,完全出乎湘湘意料之外,不禁吓得她混身颤抖,上下两排牙齿交相磕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因应才好。

二姨一屁股跌坐地下,有刹那的恐惧表情掠过她的面庞,但她随即形态急转,手抚腰臀夸张的尖叫起来:

“钱大爷,你这是干什么呀?好生生的我也没惹着你招着你,抽冷子就向我出手动粗,我—个妇道人家如何挨得起你这样折腾?我一翻好心巴结,莫不成还开罪了你钱大爷?”

钱来发光把门关紧,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不必鸡毛子喊叫,是你搞的鬼,你就绝对逃不掉,不是你在使坏,这口黑锅便背不到你身上,我钱某人自来讲理。”

那二姨瞪大眼睛,—派愕然之状:

“钱大爷,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我听不懂你的活……”

湘湘失措的站到一边,满面迷惘惶悚:

“来发爷,来发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二姨?她不是外人,是我妈妈的义妹,我们相处在一起已有好几年了……”

哼了哼,钱来发道:

“相处好几年算什么?相处—辈子还有亲人卖亲人的事哩!湘湘姑娘,你先等着,若是找不出证据。我保证不会难为你二姨。”

那二姨干嚎着道:

“找证据?找哪门子证据呀?钱大爷,你不是官府司衙,我又不犯王法二未触朝今,你凭哪一端能私刑处置我?”

嘿嘿—笑,钱来发道:

“给我来这—套刁泼手法,算你找错了主儿,我告诉你,你再要吵闹下去,便休怪我给你苦头吃!”

湘湘走前一步,强持镇定的道:

“来发爷,你是不是怀疑我家二姨,受了什么人指使而来加害我?”

钱来发道:

“不错,我正是这样琢磨。”

那二姨立时哭喊起来:

“真是黑天的冤枉莫大的屈唷!我一个女流,又是依靠我干姐姐吃这碗腌躜饭,我再是贪是蠢,也不会昧着心肝坑害我干姐手下的头牌姑娘……钱大爷,你含血喷人,诬陷我妇道人家,就不怕天响雷啊……”

湘湘也怯怯的道:

“怕是你猜错了,来发爷。”

钱来发舐了舐厚厚的嘴唇,平淡的道:

“我从来不猜,湘湘姑娘,我只寻找事实——现在,那二姨,你过去把桌上的四碟干果每样尝一点,还有那壶新酒,也烦你喝上一盅。”

先是呆了一呆,那二姨跟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大声哭号:

“这算什么名堂?还有逼着人喝酒吃菜的事?窑子也有窑子的规矩,我们干这—行的亦不能不算人啊……钱大爷,我叫你一声活祖宗,你就饶了我,别再糟蹋我了……”

湘湘眼圈一红,哀切的叫:

“来发爷……”

钱来发—声不吭,管自来到桌边,从袖袍里摸出—块晶莹中微透浅黄的犀角来,然后,他将壶中酒倾出一线淋在犀角之上,清澈的酒液与犀角刚一接触,立刻“嗤”“嗤”发声,不但冒起丝丝绿烟,浅黄色的犀角也马上变为乌黑!

于是,湘湘愣住了,呼天抢地中的二姨亦顿时停止表演,僵窒当场。

收回犀角,钱来发又自腰带间拔出一根净亮银针,分别插向那四碟干果之内,等他一一刺探完毕,净亮的银针已赫然透呈斑斑污痕,像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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