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太子妃的倒掉-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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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却道:“不说我,适才听说你近来读书多有心得?”
皇后便也饶有趣味,“说来听听,都读了些什么书?”
沈棘子也有些才名,然而有谢清如珠玉当前,便声名不显。沈棘子没跟谢清如正面交锋过,一直认定自己不比她差,不过是别人没看到自己的才气罢了。今日有意夸耀,便刻意挑生僻的说,道是:“目下正在读《乐悬》。”
皇后:……早知道她有些不上套,没想到她这么蠢。瞧这卖弄的。
她本来想,沈棘子随便对左传、诗经啦,甚至目下流行的老庄发表点差不多的看法,她都愿意给点吹捧,好缓和气氛,安抚座下小辈们的紧张情绪。但是那个“月玄”,它是个什么东西?新的玄理?还是讲天象的?
只能似是而非的笑道:“这孩子,连读书都与众不同。”
阿狸是从不介意自己的无知的,她跟沈棘子不熟,就悄声问谢清如:“‘月玄’说什么的?你知道吗?”
谢清如还真知道。
也小声回:“何平叔的著作,考据钟磬乐器悬挂法的。”
阿狸:=__=|||……原来这种书真有人读啊。
正感叹,就听皇后问道:“你们两个在悄悄议论些什么?”
和谢清如对视一眼,笑道:“我们在说何平叔呢。”
——阿狸觉得何平叔何晏绝对比什么不知所云的“乐悬”亲民多了。檀郎潘安,璧人卫玠这种才华高标的美男子,在这个时代不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吗?傅粉何郎跟他们正是一类人,八卦性强,应该能救场。
她忽视了一点。潘安、卫玠都是本朝人,偶像效应强,所以闺中知名。而何晏,他死太早了。
知道他的,大都是文艺女青年。比如沈棘子和谢清如。
除了爱卖弄,人还有另一个缺点——总认为自己的常识便也是别人的常识。于是阿狸就亲眼看到在沈棘子之后,她制造了另一波效果类似的冷场。
幸而皇后虽然不文艺,但也是个敢开口就问别人读什么书的,她知道何晏。
也看得出阿狸是想帮她打圆场。
就调笑阿狸道:“暑气未消,想是殿里热了,让你想起这个人来?”
傅粉何郎也是个典故来着——何晏面白,曹丕怀疑她傅了粉,就大夏天的请他吃热汤面,何晏出了一头汗,拿袖子一擦,面色反而更加洁白皎然。
她语调俏皮,阿狸立刻就闹了个大红脸。
她脸原本就生的圆润,这一红就跟苹果似的娇憨水嫩。皇后忍不住就有些喜欢,先前对她的成见立刻就消散得差不多。
她本来就是邀这些姑娘来赏菊花的,便也不在殿里耗着,笑道:“既是屋里热,也不好闷着娇客。宴席设在太液水榭上。咱们就走着过去,顺道赏赏新开的菊花。”
皇帝正跟谢桓议论兖州征兵的事,司马煜在一旁听着。
外间有人来禀事,附耳对皇帝轻声说了些什么,皇帝就点了点头,对司马煜道,“朕有事要与太傅单独商议,你先退下吧。”
司马煜:……什么事非要瞒着他商议啊?
十分郁卒的退下去。
将到门口了,皇帝却又叫住他,望了他片刻,道:“无事就替朕去看看太后。”
53只如初见(五)
司马煜寻思着自己确实无事可做了,也懒得带什么人,从承乾殿里出来,便一路往北去。
他打算先去他阿娘那里问候一声,再去太后宫里顺道蹭一顿午膳。
太后娘家人似乎很热衷于将他和庾秀凑成对儿。
平心而论,娶谁当太子妃司马煜他没什么意见。反正再糟糕也不过是个又丑又凶又悍的母夜叉——他觉得他阿娘和阿婆也不会当真给他挑个这样的女人。
他忙得很,又不用见天儿的耗在后院里,跟谁还不能过一辈子?
但是庾秀不行。真娶庾秀就是害他阿娘了。
他前几日才在庾秀那里下了猛药。这么傲气的丫头,知道了那些往事,势必不会在往前凑了。但这件事关键还是得看太后的态度。
——若太后就是想把庾秀塞给他,那谁反抗都不成。
所以就算皇帝不发话,司马煜这些天也想去太后哪里试探试探。
他明明考虑得很清楚。但是这一天闲散下来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一些很重要,但又仿佛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谢涟跟桓娘心意相通,卫琅大概看上了他师父的侄女儿。王琰还小,但也知道仰慕谢娘那种不输须眉的女公子。连沈田子那么无趣的人,说到定亲也会嗫嚅脸红。
为什么他却对娶什么样的妻子毫无憧憬?
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曾经切实的憧憬过。
他记得有些年他频繁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他困顿的,大汗淋漓的想要想起些什么事什么人。他记得梦里的声音,那确实是个女孩子。他拼命的想要看清她,可是不管怎么努力的睁大眼睛,她的身影都只是一片模糊。她也曾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身旁,任他仔细的描摹她的眉眼,每到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终于知道她是谁了。可是当他想要开口叫她的名字时,就会意识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梦里追索到头都要炸开的感觉很难受。
骤然惊醒的时候,心脏被谁攥紧的感觉更难受。
他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伎人驯兽,他们能让老虎和兔子一起嬉闹。驯兽的方法异常简单,只需要在老虎表露出对兔子的攻击意图时用力的鞭打它。久而久之,在老虎的意识中,吃兔子就不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疼痛。野兽也会被疼痛驯服,于是渐渐连攻击的本能也就忘了。
这是一种很实用的智慧。用在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难受的次数多了,他渐渐就不再执着于记起那个人。
就算他偶尔梦到了,也只会很淡漠的、无感的旁观着。
再久一些,就连做梦也不会梦到了。到了今日,他甚至几乎不记得,自己幼时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梦到过某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今天忽然又想起来了?
司马煜意识到这种异常的时候,他对面的姑娘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望着他。
是真的奇怪——平静无波,却又好像在流眼泪似的。
别这样啊——司马煜想,好像我欠你很多钱终于要还了似的——你哪位啊?!
他可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这么……丑?该说丑还是平庸,反正这种长相精确的回避了他所有萌点——的姑娘。
他也没打算走着走着就对什么人发脾气——虽然在这宫里敢这么直视他确实很逾礼。他想装没看见,就这么错过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办法移开眼睛。
身后侍从提醒了他两遍,那声音才传入他耳中,“殿下,是皇后娘娘。”
司马煜一个愣神。
就像迷梦初醒般,四面景物色彩一点点鲜丽起来,风过梧桐,水流卷了红叶,勾檐屋宇,树荫绿满庭院。先前早已经看到的那些人,终于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原来那姑娘跟在他阿娘身后——不对,是跟其他姑娘一道跟在他阿娘身后。她两旁是谢娘和庾秀,沈棘子、刘少君和何贞,他也都认识。还有走在后面的贵妇人们,也是他阿娘座上常客。也难怪他一眼就望见她了,司马煜想,宫里是少见生人的,就尤其令人在意些。
这样的场合,姑娘们回避不及,司马煜却也不能不上前跟他阿娘见礼。
就这么走过去。
那姑娘早和其他闺秀一般敛眉垂首。
她睫毛很长,司马煜想,历历可数——不过长睫毛有什么特别好看的?他自己的说不定比她的还长。
司马煜心不在焉的向他阿娘行过礼。
那姑娘也随众人屈膝向他行礼。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仿佛跟什么重叠了一般。在司马煜脑中一刮,就让他有些钝钝的头痛。
她唇瓣轻轻的开合。司马煜便想,她怎么还不闭嘴,看不出他很厌恶吗?
她更低的垂下头去,像是有些不安。
大概是没见过世面,司马煜又想,怎么连这种场合都会害怕。他又没怎么着她,她怕他做什么。也太胆小了。
他小时候虽然有些胡闹,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这些深闺里的小姑娘就是爱听闲话,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哪有这么坏?
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慌,待要出言安抚,手腕却忽然被握住了。
皇后捏紧了司马煜的手腕——肌肉结实,脉搏有力,她儿子确实长大了。但那不靠谱的性子,还是让人恨不能用力再用力的捏死他。
她对后面还屈膝半跪着的闺秀们道:“都起身吧。”
司马煜还傻乎乎的盯着人家姑娘。皇后确定,要不是她拦截得快,他手绝对已经摸到阿狸脸上去了。
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么盯着,也就阿狸大方稳重,纵然眼圈都红了,却连动都没动一下。换个性格清高强硬些的,只怕就转身回避了,那时候看他还有什么脸。
就对司马煜道:“我瞧着你来的急,是有什么事?”
一面说,就用指甲在司马煜手腕上一掐。
司马煜还是有些迟钝,皇后自觉掐得重,他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倒也终于回过神来,答道:“去看太后。”
皇后就笑道:“那还不快去。”
“哦……”司马煜又看了阿狸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转而问道,“阿秀去不去?”
庾秀懒洋洋的,便不热切,“已经去过了。”
司马煜也不再问,与皇后辞行。目光不觉瞟过阿狸,又迟疑了片刻,才转身走了。
54只如初见(六)
司马煜身影走远了,阿狸才终于能透得过气来。
她没料到就这么跟司马煜对面碰上了。那一瞬间毫无准备的砸过来,她几乎就要措手不及。
幸好她已经习惯了克制,没有做出逾礼的举止。
只在再次起步前,不由自主的又去寻他的背影。
就是这么巧,司马煜也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也依旧那么淡漠和无动于衷,可是望过来了便不再移开。
阿狸不由就想,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这样与她对望的?
是对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好奇吗?
可是她不是啊。她那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那种几乎再也承担不住的、沉重的、盈满将溢的喜欢,积攒了三番生死别离的喜欢。
每一回都是她丢下他死去了。可是她也并不比他更幸运一些。因为他无论怎么沉痛都终会忘记,可是她却服刑一般,全部都得记得。
这可真是……报应啊。
姑娘们已经随着皇后走了,谢清如推了推阿狸,小声道:“阿姊。”
阿狸才回过头来,跟上她们的脚步。
皇后略侧身望了望,眉眼含笑,慈祥的对她伸出手来,阿狸只能追上前去,走在她身旁。
皇后拉住了阿狸的手。
终于不用担心儿子的性取向了,此刻皇后看阿狸是怎么看怎么好。她忽然就想起当年第一次听说的阿狸时,阿狸做的事——似乎是替沈家某个受欺负的子侄撑腰来着。再去琢磨崔琛的事,感受就大不相同了。
这姑娘怜悯弱小,不畏强_暴——皇后想,这真是难得的品质。而且处事坦率直接,没太多心机,呆萌呆萌的,倒不怕她算计了阿尨。
可以纳入考虑。
就笑问道:“你阿娘今日进上来的荷包很是精巧,听说是你亲手做的?”
阿狸点头称是。
皇后便道:“好巧的手。平日里在家都爱做些什么?”
阿狸道:“不过陪阿娘做做针线,偶尔也陪弟妹们读书玩耍。”
“你是长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