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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沧浪之水(完结) txt-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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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走了一会就打算告辞,大徐说:〃再说说话。〃他望着我,犹犹豫豫地说:〃劝你,劝你以后吧,少跟施厅长说那么多,不好。〃见我不明白又说:〃你来看我呢,证明你够朋友,不然我也不多嘴了,你想想谁接了施厅长的班呢?对吧?是施厅长提上来的,当年肯定是跟得紧的,可一接手他就把原来的政策给废了,上台一年厅里发了二十多个新文件,人也换了一批,施厅长鼻子都气歪了,还不知道吐了血没有,身体怎么能不垮呢?我原来给施厅长开车,现在都不太敢跟他说话,你说我不念旧情是个小人?一跟他说话他就说现在的领导怎么样怎么样,我敢听?我捂着耳朵就跳出八丈远。我是个小人物,我跳出来主持正义?〃我说:〃没想到卫生厅这么复杂,踩了地雷都不知道。人吧,心里愿意这么着那么着,可就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不允许你这么着那么着,还不把自己的心扭成一个麻花结?〃他说:〃在这阳世上做个人吧,该扭着那还是得扭着,不然想喝凉水都没人帮你舀啊。〃我笑了说:〃老子渴也算了,总强似每天察颜观色看天气,那是人不呢?〃他咧着嘴也笑了。

  大徐的话刺激了我的骄傲。从医院出来我想着:〃老子是一个人,不是附在谁身上的一只宠物,我该跟谁说话还要请示谁?说些什么还要转了几个弯去揣测别人会怎么想,那我又成了什么东西?人吧,他不能有傲气,可不能没有骨气!〃这样想着我好像要跟谁挑战似的,又像要跟谁赌那一口气。

  以后我碰见施厅长,该说话仍然说话。说不说这个话对我并不重要,可我如果回避,那就是把头低下来了,这才是重要的。开始几次我还东张西望看有人看见没有,看见了我还有点勇士的气概,可后来觉得并没有那么危险,可能是大徐想得太多了,又感到自己把这点事也看作挑战,看作维护人格,实在是虚张声势。这天下了班我想上街去,施厅长在大院门口,见了我举着手连声喊:〃小池,小池!〃我正有事,打个招呼就想过去,他手伸在空中,见我没停下来的意思,手慢慢放下来,停在齐肩的地方。我连忙过去说:〃您叫我呢!〃他向我诉说最近很难入睡,问我有什么药性平和一点的中成药。我说:〃吃杞菊地黄丸就不错。〃他说:〃试过,效果不明显。〃我说:〃您呢,把心放宽,有些事不想那么多。〃他说:〃人也怪,昨天的事记不得,多年前的事倒清清楚楚,一幕幕放电影一样,有时候一放就是一个通晚。〃我说:〃您天天晚上给自己放电影,怎么能不失眠?〃正说着大徐开着那辆丰田出了大院。施厅长一直盯着车出了大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不去想那些事,可人总是人吧,心总是心吧!〃我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他说:〃一天到晚心里空荡荡,干什么事都不算个事。〃我看着他的白发,心里想着:〃老了,又退了,对历史舞台还那么执着。〃我说:〃我给您开几副药吧,钓鱼,下棋,打门球,包你睡得好。〃他说:〃这些事做一两次还可以,多了就太没意思了。有些东西你们这个年龄体会不到啊。〃看着这个可怜的人,我知道任何语言都没有办法改变他对事情的体验方式。他失去的其实只是由权力派生出来的虚拟的尊严,他至今还看不透这个事实,沉溺于往昔不可自拔。这个可怜的人。

  我从街上回来,准备到食堂去吃饭,大徐开车回来了,在我跟前停下说:〃大为,今天我请你去吃锅面。〃我上了他的车,开车到锅面店坐下,他说:〃刚才马厅长看见你了。〃我说:〃马厅长天天看见我。〃他说:〃我上次在医院提醒过你的。〃我说:〃不见得有那么危险吧,马厅长毕竟是马厅长。〃他说:〃谁都是个人吧,是人就有顺眼的事也有不顺眼的事。〃我说:〃那我也是个人吧,我也有顺心不顺心的事。不顺自己的心去顺别人的眼,那我成了个什么?〃他说:〃有些人看你顺眼不顺眼吧,无所谓。可另外一些人呢?那就非同小可!平时看不出,关键时刻他心里转一下弯,就是你我一生的命运。〃我说:〃这么严重?〃他说:〃说起来你还是个研究生,你比我更懂中国的事情。〃我说:〃我懂是懂,可人人都那么懂,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中国人太聪明了,可这种聪明上层楼登高一看就是蠢呢。〃他笑了说:〃原来大为你想着世界的希望在你身上。〃这时锅面端了上来,一大海碗,每人一只小碗,夹着吃。我说:〃马厅长他真的不高兴了?〃他说:〃谁知道?不过要我是马厅长,你就玩完了。我这么想是不是太小人了点?我只知道人就是人。〃我说:〃如果真那么着吧,有些人他人还是人,有些人他人都不是人了,是〃我差点说出〃奴才〃两个字,〃是什么,我不知道。〃他说:〃大为该讲的我都讲了,你还说施厅长守着一个念头比顽石还顽石,你也差不到哪里去,一个人看别人总是看得清楚的。〃我说:〃那我以后想着点吧。〃又说:〃撑破天也就是不要那粒芝麻。〃出来上了车时他说:〃大为我今天跟你讲了什么没有?如果讲了点什么那也是哥们来真了,你可别拿出去说,我有老婆孩子可陪你不起。〃我说:〃你提醒我就是小看了我,我的嘴就那么碎?〃他说:〃那好,那好,是哥们弟们。不过我也没说什么。我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 




13、一种恐惧 
  

  一千多块钱可以救一条命,可没这一千多块钱就要死一个人,这个事实给了我很强的刺激。我学医八年,毕业后虽然没有成为一个医生,但珍视生命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我观察周围,察觉到很多人在一种优闲中失去了体验他人痛苦的能力,他们对别人的痛苦能够保持那样平静的心态。就说那天吧,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对跪在跟前求怜的人都视而不见。我 
离开那极度贫苦的山村已近十年,却还没有丧失这种能力,我感到庆幸。可我常常感觉到这种同情心实在太苍白了,除了同情我实在也不能做点什么。那天在华源,我在街上碰见一个卖桔子的老人,一毛钱一斤,我说:〃八分。〃他马上就同意了。选桔子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家离县城有三十多里地。我问他是不是搭车来的,他说:〃几分钱一斤的东西还搭车?肩膀车!〃他拍一拍肩膀。桔子要种,要收,要担到城里来卖,有幸卖完了还要走回去,前前后后就是几块钱。那天我买了十斤桔子,给了他一块钱,他连声说谢谢。我所能做的就是买几斤桔子。有好多次我在菜市场看那些剖鳝鱼的人,手上划破了好几处,用胶布缠起来双手仍整天浸在血水里工作,我在心里叹息,许许多多的人在生存的重压下就是这样活着。可我所能做的也就是一声叹息。在经过了赤脚医生的事情之后,我不得不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钱这个东西。有了这种想法,我觉得厅里用钱浪费实在太大了,这对那些苦人儿实在太不公平。有些人赚钱是何等艰难,而另一些人花钱又是何等轻快。这以后到宾馆里去起草文件,我就推给丁小槐去。我心里明白那些钱还是用掉了,我的自我安慰并没有真正的意义。

  这天我去车队找大徐,看见他正在擦一辆新车。我说:〃这也是我们厅里的车?〃他说:〃我现在开本田了,那感觉硬是不同。〃他告诉我厅里又买了两台进口车。我问本田多少钱一台,他说:〃三十多万。〃我吓一跳说:〃怎么这么贵?〃他说:〃这就叫贵?隔壁化工厅,凌志都买回来了。三十多万还不包括各种费用呢,手续费,养路费,牌照费,汽油费,保养费,跟着还有维修费,折旧费,一大围。〃我说:〃还要一个司机。〃他说:〃那还能算?把细帐算下来要吓得人翻几个跟头。〃我说:〃厅里其实有一两台车就够了〃他说:〃小池讲起来你在厅里也有这么久了,怎么讲起话来像美国华侨,一点都不了解中国的国情?这么多领导,哪个领导没有一部随时能调动的车,他浑身都不自在。张三有了能没有李四的?那就要起风波了。说到底不是有没有车坐的问题,而是在厅里有没有份量的问题,那是小事?〃我说:〃几个人共一台车也就够了。〃他说:〃那要等你当了厅长那天。真的到了那天,我们当司机的就要失业了。〃

  我摸着本田车说:〃漂亮也真的是漂亮,坐在里面那感觉也真的是感觉,只是把细帐一算那帐也真的是一笔算不得的帐。〃大徐说:〃公家的钱,你算什么细帐。〃他说着坐下来抽烟,把细帐算给我听,一辆车三十一万,用十年,每年折旧费三万一。三十一万的利息,每年二万二,养路费,每年六千,汽油,三千五,保养维修就算不清了。我说:〃大致估一下每年就是六万多了,还没算这个司机呢?〃他说:〃你老是记得我,那再加三千。〃我说〃你不退休不住房子不生病?〃他说:〃公家的东西,能算这么细?这东西本来就是个耗钱的主。〃我说:〃这么个东西,花费摊到每一天,差不多两百块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你看那个赤脚医生,门口跪了那么久,才接了十多块钱去了。〃他说:〃人跟人能比吗?比不赢的那只有去一头碰死,谁叫他不当厅长?厅里是个好码头,人就是要停靠个好码头,还不说赤脚医生,我要是到人汽公司去开车,累了几倍钱还要掉下来一大截!码头不同!厕所里的老鼠吃屎,见了人到处窜,仓库里的老鼠吃谷,见了人大摇大摆,码头不同!〃我说:〃有些帐你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说:〃你当了厅长你就不这样想了,你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化工厅杨厅长坐凌志呢,到省里开会,两部车停在一起,别说厅长,我心里都不舒服。你没看见郑司机开了那部凌志的派头,抽烟都是这样点火的!〃他说着叼着烟仰了头,掏出打火机做点火的模样,〃那我就只能看着他甩派头!幸亏还买了这辆车,给我挽回一点面子。〃

  那些天我心里总想着这件事放不下来。的确没用我的钱,钱省下来了我也不会多得一分,可钱可以用来救一些人的命,这是个铁板上钉钉的事实。我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发现,别人都没意识到这一点。我不能沉默,我要把这个发现说出来,让大家都想一想,甚至有一种震动。厅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医学院毕业的,当有一种声音向他们的良知呼唤,他们也不至于隔岸观火吧。这样想着我有了几分兴奋,甚至是激动,觉得自己找到了履行良心责任的方式。可真正要找到一个机会把这种想法说出来,我心里又发虚,感到对面有一种自己看不透也无法把握的神秘力量,令人莫名其妙地恐惧。当我想对这种神秘力量作一番描述,使它清晰起来,却又觉得非常困难。我心中被钝锯子锯着似的,想着自己也算个知识分子吧,看清了事情的真相,都只能装瞎子装聋子。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尽那一份天然的责任,属于角色的责任。良知和责任感是知识分子在人格上的自我命名,这是很久以来在我心中回荡着的一句话,我甚至想到要把它作为人生的座右铭,它使我有了一点血性之勇。可是一旦面对现实,这句话的说服力就不那么充分了。现实毕竟是现实,它早就为人们预设了推卸的理由,只要稍稍退一步,就退到了那些理由的荫庇之下,于是心头就安妥下来。可是我又问自己,原则如果可能因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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