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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杀破狼-第21章

小说: 杀破狼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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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除夕夜里,从酉时三刻开始,一刻有一声长号,提示人们来年逼近的脚步。

    满城锣鼓鞭炮喧天,红纸四下翻飞,宛如彩蝶,河边、楼上、大路中间……到处都是两条腿的人,长庚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那可真是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挤在了小小的四九城里,跟这种热闹比起来,雁回城里每年把人挤到河里的集市简直可谓是荒凉寂寞了。

    无论是强迫他出门的顾昀,还是兴致勃勃的葛胖小和曹娘子,此时此刻在长庚眼里都那么的不可理喻,他一边抓着顾昀冰冷的手,尽可能地想给他暖一暖,一边还要留神那两个东张西望的乡下孩子不要走丢,哪怕周围有几个神出鬼没的玄铁营侍卫,还是忙得焦头烂额。

    可能有的人天生就是操心的命。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像鹰啸又像鹤唳的长音,人群欢呼起来。

    “红头鸢!”

    “快看,今年第一条红头鸢飞起来了!”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平时是有空禁的,九门上装了无数支白虹箭,便是玄鹰,倘若胆敢从天上靠近京城,也只有被射下来一个下场。

    唯有除夕这天例外。

    出皇城一条宽宽的大路直通城外,矗立着整个中原的标志——“起鸢楼”。

    据说那些乘着大船漂洋过海的西洋人刚到中原时,所知道的唯二两处名胜,一个是皇宫,另一个便是起鸢楼。

    起鸢楼并非一座楼,乃是先帝在元和二十一年的时候,用削减出来的军费建的,迎宇内八方来客,气派得不行,共分南北两区,北区一排圆顶高塔,取名“云梦大观”,南区则是一座高台,有人背地里调侃说这是“摘星台”,当然,当面没人敢这么叫,民间一般就称其为“停鸢台”。

    南北对望,取意天圆地方,与皇宫遥遥相望。

    每年除夕,停鸢台都会变成整个京城的中心,南来北往的名妓名角们无不削尖了脑袋想上去献唱一曲,台下围观者人山人海,云梦大观的观景台上也不乏达官贵人。

    而酉时三刻一过,围着停鸢台会升起二十只“红头鸢”。

    红头鸢和边境巨鸢原理相似,只不过巨鸢让无数蛮人闻风丧胆,红头鸢则完全是玩乐用的。它是船型,首位两头刻着火红的锦鲤,靠九九八十一只火翅升上天,船身上则用一种半透明如蛛丝的特殊绳索拴在停鸢台上。

    火翅一发,二十多条红锦鲤似的红头鸢便稳稳当当地悬挂在半空中,微微晃动,摇曳生姿,帝都斟酒夜空如水了。

    上面视野极佳,有一个雅间和一圈露台,要酒要菜都能顺着那些蛛网似的绳索传上去,人在上面,能看见万家灯火、红墙宫禁。

    顾昀轻车熟路地带着三个半大少年从停鸢台旁边的小路上拾级而上,值夜的卫兵认出他来,吃了一惊,正要俯首做礼,被顾昀轻飘飘地摆手止住:“带孩子来玩的,别多礼——看见沈将军了吗?”

    一个火侍者远远地跑过来:“侯爷,这边请,沈将军在红头鸢上等您呢。”

    顾昀面上淡定地点点头,心里却不由得有点叹服——他其实只是带长庚他们来凑凑热闹,完全没料到沈易居然这么无所不能,居然还真给定来了一艘。

    葛胖小盯着红头鸢的眼都直了,紧跟着顾昀问道:“侯爷,咱们要升天吗?”

    顾昀:“不着急,过几十年再升,咱们今天先上去踩个点。”

    长庚聆听着这两人大年夜里别开生面的吉祥话,实在想将此二人的嘴一并塞严实了。

    红头鸢上的雅间中温暖如春,顾昀进屋就把披风解下来搭在了椅背上。

    沈易已经叫好了一桌酒菜,雅间中还有几个美貌少年少女侍立在侧,有那胆大的还不住地偷眼瞄着顾侯爷。

    顾昀打眼一扫,先是一愣——沈易是个未老先衰的学究,看西洋画都嫌脏污眼睛,二十年如一日地假正经,怎么会留下这么一群小嫩肉?

    当即便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沈易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魏王听说以后执意要让给你的。”

    顾昀听了一时没言语,脸上喜怒莫辨。

    火侍者很有眼力劲,立刻上前问道:“侯爷,点火吗?”

    顾昀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点吧——对了,叫露台上守着的兄弟们进来吃顿年夜饭,今天没外人,不必拘虚礼。”

    火侍者得了令,立刻恭恭敬敬地退出了红头鸢,跳下露台甲板,长长地唱和了一声。

    几个玄铁营的将士应声进来,训练有素地齐刷刷行了礼:“大帅!”

    一时间,玄铁的冷意顷刻间侵袭了十丈软红尘,雅间里暧昧难明的气息顿时被驱散一空。

    顾昀眼角瞟了一眼识趣退出去的侍者们,其中一个格外赏心悦目的临走还含情脉脉地偷看了他一眼,顾昀便冲她笑了一下,同时心里遗憾地想,他身边带着三个半大孩子,这半夜三更的娱乐恐怕也就只能止步于眉来眼去了。

    沈易道貌岸然地干咳了一声,顾昀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人五人六地抱怨道:“魏王也老大不小了,可真够不着调的。”

    沈易皮笑肉不笑道:“呵呵。”

    幸好,那三个少年人被红头鸢周遭成片亮起来的火翅群吸引,全都趴在窗口往外张望,没注意到屋里这些暗潮汹涌地龌龊着的大人。

    火翅的爆鸣声嗡嗡作响,一股温暖的热风“呼”地一下席卷而来,吹得窗棂猎猎作响,长庚只觉得脚下一空,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木窗边,曹娘子在旁边大呼小叫,整个红头鸢都轻轻颤动着,往天上升去。

    正这当,戌时到,一团烟花从停鸢台上蓦地平地而起,在二十来艘红头鸢中间炸了个满堂彩,将那些彼此相连的蛛丝都遍染橘红。

    停鸢台徐徐升起,下面铁齿轮环环相依,一个红衣舞娘抱着琵琶亮相开嗓。

    天上人间,最繁华莫过于此。

    沈易开了一瓶葡萄酒,抬手给顾昀倒了一杯:“这是西域叛乱平定后他们头年进贡的,葡萄美酒夜光杯,美酒合该配英雄,尝尝吧。”

    顾昀盯着那夜光杯看了片刻,神色不由得淡了下来,他接过来啜了一口又放下——并不是酒不好,但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顾昀:“算了,喝不惯这个,还是换花雕吧,看来我不是英雄是狗熊——哎,诸位都坐,别管他们仨,他们在家都吃过了,让他们玩去吧”

    说话间,他开始觉得视线有一点模糊,便低头伸手掐了掐鼻梁,知道自己前几天喝的药效恐怕快要没作用了。

    药效消退时间大约是小半个时辰,一般他会先瞎后聋。

    沈易一见他小动作就知道怎么回事:“侯爷?”

    “没事,”顾昀摇摇头,换了酒,冲席间举杯道,“诸位都是我大梁万里挑一的勇士,跟了我,却既没有荣华富贵,也没有权势好处,边疆清苦,连饷银也就那么一点,都受委屈了,我先敬弟兄们一杯。”

    顾昀说完,一口干了,随即不由分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第二杯敬留在西域的弟兄们,当年我不知天高地厚地把他们带出去,没能把他们带回来……”

    沈易:“大帅,过年呢,别说了。”

    顾昀笑了一下,真就住了口,举杯一饮而尽了,旋即再次满上。

    “第三杯,”顾昀轻声道,“敬皇天后土,愿诸天神魔善待我袍泽魂灵。”

    长庚站在窗边,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盛景已经不能吸引他了,他侧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顾昀。

    他从未见过落寞举杯、一饮而尽的顾昀,这样的义父对他而言几乎是陌生的。

    算起来,顾昀在他面前就没发过火,也鲜少流露出疲惫或是不开心来,好像总是在逗他玩,又可亲又可恶——好像除了这一面,其他诸多神色都是不方便透露给他看的。

    因为他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

    长庚突然间生出一种想要立刻变得强大的渴望来。

    这时,葛胖小突然回过头来喊道:“侯爷!沈将军,洋毛子带了一大堆野兽在跳舞!快来看哪!”

 第23章 猛虎

    顾昀慢吞吞地从怀中摸出了一片琉璃镜,架在鼻梁上,溜达到长庚旁边,推开窗户眯细了眼往停鸢台上张望。

    那琉璃镜镶着白金的细链,横斜入耳,遮住了他一只桃花眼,鼻梁却越发挺直,整个人的气质陡然间显得冷冽了起来,幽幽地冒着一股衣冠禽兽的气息。

    长庚呆呆地看了他一会,问道:“义父,你戴了什么?”

    顾昀偏头逗他道:“洋人的小物件,好看吧?他们那边就流行戴这个,等出去走一圈,给你骗个洋后娘回去好不好?”

    长庚:“……”

    有个玄鹰部的小将士有意缓和方才的凝重气氛,抖机灵道:“大帅,您也不是亲爹啊!”

    顾昀没心没肺地跟着笑。

    那小将士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几年世道变了,人心都不古了,以前的女人看重的是咱们的德行能耐和性情,咱们都不发愁,现在倒好,她们只关心男人俊不俊俏,大帅,咱们弟兄们光棍可不是因为长得丑,是生不逢时啊。”

    玄铁营的土特产就是光棍,一听这话,全都跟着起哄起来。

    顾昀大笑道:“滚,别把我也扯进去,哪个长得丑?本侯乃是堂堂玄铁三部一枝花,美名都远渡重洋去了。”

    一群军中糙汉震慑于自家大帅的厚颜无耻,只好哄堂大笑以对,沈易凉凉地说道:“大帅,您貌美如花,怎么也讨不到媳妇呢?”

    一句话戳到了顾昀的伤心事,顾大帅只好捂着胸口道:“我待价而沽呢,好东西都压轴,你懂什么?”

    说起这事,也实在怪不得顾昀。

    当年先帝对他十分矛盾,又疼他,又防备他,小时候还好,稍稍长大些,安定侯的婚姻大事就成了先帝喉咙里卡的鱼刺。

    选个身份卑微的,怕人说他亏待了忠良之后,先帝给谁也交代不过去,但要是选个位高权重家里的,先帝心里又要打鼓。

    两厢为难,想必当年先帝心里一定恨不得顾昀是个小太监。

    安定侯的亲事一直拖了很久,最后先帝给定了郭大学士之女。

    郭家世代书香门第,家世清贵,郭姑娘据说貌美如兰,才名满帝都,与当年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并称京城双姝,既不牵扯什么,也不算辱没顾昀。

    可也真奇怪了,这朵名花自从订婚开始,就跟被霜打了一样,一天不如一天——没等顾昀打完仗回京,郭小姐已经先香销玉殒了。

    说起来,死过老婆的人多了去,没什么稀奇的,何况只是个没过门的未婚妻子。可这事摊到安定侯头上,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那鳏寡孤独的外祖、早逝的爹娘。

    于是就这么着,安定侯克妻的名声不胫而走。

    能嫁给安定侯固然里子面子全有,还不用伺候公婆,可天大的福分也要有命享才行。

    后来顾昀辗转西域北疆,四五年没回京城,也就再没什么机会张罗,现如今先帝蹬腿去了,当今皇上虽然比顾昀年长几岁,却是从小叫着他皇叔长大的,差了一辈,纵然君臣有别,管起他的婚姻大事来也多少不太方便。

    顾昀本人也没精力上心,一拖二拖,就拖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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