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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十八钗-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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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当初要在新都燕京买田置地急需银子时,魏大舅母急得口舌生疮,脸上直冒红疙瘩,再好的玉女桃花粉都遮掩不住,逼得要变卖魏老爷子珍藏的古董时,魏老太太也咬紧牙关坚持不松口。

因为魏老太太不愿意看见唯一的希望就这么变成几张轻飘飘的银票。

银子再多,也是死物,魏老太太和丈夫盛年时期携手看着这栋豪宅一天天的建成,儿子在这里娶媳妇,女儿从这里出嫁,承载了太多美好记忆,在魏老太太眼里,这栋房子是个活物,无价之宝。

如今决定变卖,大概是已经屈服在命运脚下了。

“母亲!”魏大舅抱着魏老太太的腿嚎啕大哭,就像个孩子似的。

他是长子,亲眼见魏家从燕京新贵,到如今的落魄之极。想当初父亲当上吏部右侍郎时,门口车水马龙,前来拜见的官员士子如过江之鲫,而后祖母病逝,父亲告假丁忧,客人就慢慢少去,渐渐门前冷落车马稀,再后来,一天里,大门的铜环都不响过一声……。

魏老太太抚摸着大儿子的肩膀,满眼都是绝望,可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她木然说道:“我们魏家败落已成定局,死守那栋豪宅又有什么用?徒添伤悲罢了!”

“母亲。”魏大舅母心有所触,跪在魏老太太左膝边饮泣起来:想当初她嫁入侍郎府是多么风光!娘家姐妹谁不羡慕她有个好婆家!

一嫁入魏府便是当家主母,丈夫老实,婆婆好伺候,从不刁难媳妇,家里只有一个小叔,一个小姑子——而且都是嫡出!

小叔书读的好,每每给家里争脸面;小姑子眉儿温柔可人,总是怯生生的偷偷瞧她,还说“我没有姐姐,好嫂嫂,你做我姐姐好不好?”

娘家出嫁的姐妹谁不抱怨“婆婆难伺候,小姑难缠”?可她每次回娘家都喜滋滋的说婆婆如何好,小姑如何贴心,当时母亲都欣慰的说:“你是个有福的,嫁到这么好的人家。”

可后来,公公病逝,家境迅速衰败,为了小姑能风风光光嫁到颜府,婆婆几乎掏空了大半个家底!小叔郁郁不得志,整日饮酒抱美人,银钱只出不进,个性还越来越古怪;弟妹更不用说了,本来是个蠢的,还自不量力和她争起了管家大权……。

魏大舅母的哭声越来越大,是在哭魏家没落,也在哭自己主母难为。

待这对儿媳慢慢收了声,魏老太太说:“南京的大宅子连同里面搬不走的笨重家伙,应该能卖三万两银子,首先是填上你们挪用眉儿嫁妆出息那部分;剩下的来银子也够咱们过上三年五年的。媳妇啊,从今日起,你把我的各项份例减半——。”

“不可!”魏大舅母一惊,连忙阻止道:“即使要裁份例,也是裁我们和孙子辈的,那里能动您的东西——再说了,前几年咱们府里已经统一裁过两次,您的份例已经不多,怎么能再裁呢?这要是传出去,我可是不敢出门了——您儿子在国子监也不敢和人打照面啊!”

魏大舅也同意媳妇的说法,“您的月例和京城大户人家老太太比起来才是个中等,若要是再少,儿子和弟弟何来的颜面做官呢?再说儿子好歹还是国子监的博士,应当以身作则,才能降服那些学生。就这样吧,裁儿子和弟弟房里的份例,横竖儿子每个月的月钱都有多余的,花不完的。”

魏老太太听了,便说:“份例不动,只是伺候的人减去一半吧,或发卖,或放出去,横竖我很少出门,也很少见客,不用这么人伺候。留下李嬷嬷和两个婆子、四个丫鬟就成。”

魏大舅母含泪答应了。

魏老太太怜惜的拉魏大舅母起来,拍着她的手说道:“我跟着你公公享福了大半生,这辈子什么样的世面都见过了——即使现在去了,也死而无憾。”

“母亲可千万别这么说!您长命百岁着呢!”魏大舅母急忙道:“这些去不去的话,等到您看着纬哥儿、经哥儿的儿子结婚生子再提也还早呢,”

魏大舅不善言辞,也说:“就是,抱了重重孙再说。”

魏老太太缓缓摇头,说:“我是个心慈没用的,害得你跟着受罪操心,好歹活到六十岁,有些事情慢慢也想开,也明白了。有些事情必须坚守,有些事情可以变通。”

“比如你小姑嫁妆的事情,就必须要坚守承诺,完完整整的把产业还给外孙女。人无信则不立,你教养的两个儿子都很好,若是歪了自己身子,纬哥儿和经哥儿如何服你?他们以后做人也难免会寻捷径,走了歪路,当初你公公若不是——。”

说到这里,魏老太太神情一怔,魏大舅闻言捏了捏母亲的手,也是满脸惘然。

魏大舅母是个聪明人,从这些年丈夫含糊其辞中,对当初的事情早就猜出了一半:肯定是当初公公为了利益,狠狠得罪了颜家,所以当魏府败落时,颜家选择了袖手旁观。

但这种关系到前辈脸面的事情意会可以,言传坚决不行,所以魏大舅母装着不知道,只是低头擦泪。

魏老太太又是长叹一口气,将话题重新扯回来,说:“做人难啊,想出头更难,捷径谁不想走?可佛家说,因果报应,你种下什么因,就结什么果,你若种下恶因,那恶果子迟早会吃下去——即使你侥幸逃过了,你的孩子辈、孙子辈也会替你承受恶果!”

魏大舅心有戚戚焉,默然不语:父亲种下的恶果,可不是他们这一辈吃下了么?妹妹惨死、弟弟从才子堕落成酒色鬼、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

魏老太太见长子默然垂泪,心下一酸,也拉着魏大舅坐在炕上,眼睛往他腰间一扫,说:“听说你把那块怀表给了睡莲?”

魏大舅点头,说:“她十岁生日那天给的,是当做见面礼。”

“给了她也好,其实那怀表本来是一对,当初一块给了你,另一块当做嫁妆给了眉儿。如今又重新凑成了一对,也算是天意吧。”魏老太太对李嬷嬷点了点头,“拿来吧。”

李嬷嬷取了腰间的钥匙打开暖阁左角处的黄花梨圆角柜,取了一块红绸布包裹的物件来。

魏老太太打开红绸布,里面是两块金怀表!

“这一块珍珠镶珐琅的给你。”魏老太太将那个双面都镶嵌着珍珠、中间是青葫芦叶,以及红绿双果围绕花卉的珐琅的怀表亲手挂在魏大舅腰间。

“这一块稍次一点的珐琅是给纬哥儿的,他在国子监的同窗几乎人人都有这个,唯独他没有,原本我是打算在他有朝一日进士及第时送给他,如今——唉,媳妇儿,还是你交给他吧。”魏老太太将那块黑地绘花卉珐琅的金表给了魏大舅母。

魏大舅母双手接了,迟疑道:“这——这是孙子辈独一份呢。”

魏老太太如何不懂大儿媳的意思?她挥挥手道:“纬哥儿是我的长子长孙!又有了举人的身份,这是他该得的,若有人闲话,你叫她尽管来找我。”

这个“她”,就是指魏小舅母。

“我就只剩这两块金表,谁要都没有了。”魏老太太话题一转,接着说道:“刚才说,有些事情可以变通。如今我们府上家计困难,孙子辈又多,没得总是苦你一个人,全府都袖手旁观的道理。”

魏老太太神情一肃,道:“从今儿起,你小叔每个月必须将月俸的一半交到公中来维持家计!不能再放任他吃酒享乐了!他那一房的孩子已经够多了,妾室也不少,他若要再纳妾,就由他自个掏银子养活,公中绝对不出一分钱!”

什么?!魏大舅母大喜:婆婆终于狠心整治二房了!

颜老太太说:“还有,二房的九个庶子,若无心功名,就干脆谋个事情做吧,或管理田庄,或打理铺面,或出去另谋生计都可以,咱们府里养不起闲人了。”

“二房女儿多,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要做好女红,以后家里的针线都由她们亲自动手,我们已经养不起针线班子了。”

魏大舅母差点高兴得晕倒!但是——这话该怎么和二房说呢?

魏老太太说:“你放心,等过完六十大寿,你就按照我说的吩咐下去,明儿晚上,我会亲自和你小叔和弟妹说的。”

“母亲!”魏大舅母喜极而泣,这会子她的泪水是货真价实的。

魏老太太叹道:“如此一来,你肩膀上的担子就轻了许多,咬咬牙再挺过几年,纬哥儿和经哥儿都出息了,娶了媳妇,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魏大舅母哭道:“有了您这些话,媳妇还要小姑的嫁妆做什么?媳妇就是卖了自个的嫁妆,也会补上窟窿,将嫁妆完完整整的送回去。媳妇不是那贪心欺负外甥女的小人,只是家计实在困难,媳妇实在没有法子了,才动了歪心思,婆婆莫要怪媳妇。”

魏大舅心疼妻子,说:“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没有出息,护不了眉儿,也支撑不起这个家……。”

快到中午饭时,魏大舅和魏大舅母收了泪回自个院子里整理装饰。

魏老太太缓缓展开睡莲送的《风竹图》,喃喃道:“莲儿啊,外祖母是快要进棺材的人了,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些,接下来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

癞蛤蟆三挑天鹅肉,贺花甲魏府开寿宴

幸亏来之前采菱劝她先垫了几块点心;若不然这顿饭肯定要挨饿——睡莲四顾舅家奇葩齐放的景象;不由得心生此念。

为了迎接睡莲的到来,中午家宴上魏大舅魏小舅两房人马皆数来齐;这一方怎样的壮观景象?

东晖堂里,整整开了四桌宴席!

分别是魏大舅和经哥儿、纬哥儿两个嫡子、魏小舅带着唯一嫡子魏三少咏哥儿;一席五人。

然后是魏老太身边紧挨着颜睡莲;二房的两个嫡女四娘和七娘,以及六个比较受宠的庶女五娘、三娘、九娘、十一娘、十五娘,还有最小的十八娘作为陪客坐在这一桌当陪客。

魏大舅母和魏小舅母站在后面尽媳妇的义务帮忙布菜。

二房九个庶子挤了一桌。

最后一桌十二房十一个庶女们挤在一桌!

这——这魏小舅是有么旺盛的精力、妻妾们是有多么的母性,才能生出这么多孩子来啊!

睡莲只是看了一眼乌压压的人群;就有些发晕了,魏老太太以为她没休息好;就拿眼睛夹了夹魏小舅母:因为刚才李嬷嬷说,外孙女刚刚躺下呢,二房的四娘、五娘、七娘就凑过去说了半日闲话!

魏小舅母有些心虚:四娘用话试探睡莲,这是她背地指使的。

魏大舅母心里满是鄙夷:哼,癞蛤蟆即使吃了天鹅肉或者跳了龙门,那也是只癞蛤蟆!

坐定后魏老太宣布开席,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上菜摆盘。

魏大舅母是个精明人,这四个席面一共控制在二十两银子之内,山珍海味都全了,而且每个席面都有一道鲥鱼!

——当然,庶子席和庶女席的鲥鱼像是登陆上岸很久了,不是那么新鲜罢了。

开席后,魏大舅举起酒杯说了几句不知从那本诗书里背下的祝酒诗,众人齐齐举杯共饮,睡莲以及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女孩是以茶代酒——途中,魏老太太还要魏大舅母把睡莲杯里的茶水换成鸡汤,说她身子还在调理,不适宜饮茶,魏大舅母恭顺的照着做了,还朝着睡莲“温柔”一笑!

睡莲掉了一地鸡皮疙瘩:这大舅母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吧!

因为这个原因,睡莲稍微注意了一下魏大舅母,发现她的眼睛有些微红,玉女桃花粉比任何一次都擦的厚!咦,大舅母眼皮好像有些肿哦,难道是哭过了?这是为何?可能是外祖母看来那副《风竹图》把大舅母叫过去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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