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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冬眠先生-第16章

小说: 冬眠先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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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个意思。”

过之江向侧面跨出了一步。

似乎这样,他才能更清楚地看清蓝昆的表情,看透他的内在居心。

“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样地恨他?”

“嘿嘿……”

垂死之前的笑声,必然是可怕的!

“为什么?”

蓝昆笑得甚为凄凉。

他似乎懒得多说,但是又不能不说。

闭了一下眼睛,他冷冷地道:“这个世界凡是认识他的人,必都是恨他的。”

他马上补充一句:“女人除外!令师是采花能手,他风流自赏,恨不能聚天下美女而淫之。请问过朋友,如果撇开你们现有的师徒关系不谈,你会不恨这种人么?”

过之江偏头不言。

他果然像是在自己问自己!

“不,我不会恨他。”

蓝昆脸上罩下了惊讶!

过之江贴在前额上的那一绺短发,忽然竖了起来!

这是他要杀人前的现象。

蓝昆显然体会出来了。

他身子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可是慢了一步。

过之江的手平斩如刀,只一下已由他喉下闪过。

锋利的手掌划过处,一溜子鲜血作带状地喷了出来。

蓝昆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咯咯”之声,显然他还有话要说。

可他无论如何是说不出来了!

过之江缓缓地,在屋里四周打量了一眼。

这是院子的最后一进。

蓝昆也是这最后一进院子里的最后一个人,他死了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过之江放了一把火。

“火”先从蓝昆所在的“丹房”烧起,顷刻之间火势大作,已把前面几层院子蔓延。随后,那些高耸的楼房,巍峨的建筑,朱红的漆柱,靛绿的碧瓦……

飞檐,雕栋……

顷刻之间,为大火所吞没!

风助火势,顿时弥天大火!

在火光流窜,烈焰熏天的当儿,放火的人已退出舍外。

好像这把火不是他放的。

他是观众之一。

“观众”这两个字欠妥。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也在观火。

这个人其实就离过之江不远。

两个人不过距离数丈左右。

过之江当然一眼就发现了他。

他是弓富魁!

弓富魁一直就站在门外,向着这所故居“天一门”的深宅大院有所依依。

他虽然没有看见过之江下手杀害“天一门”内的三个人,可是他却知道那三个人已经死了。

洪长老、刘长老、蓝昆!

前二人对他在感情的深度上来说,尚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后者却是他的授业恩师。

不止是师生的感情!他们之间应该说兼带父子之间的情义。

因为蓝昆一直都关怀着他的生活起居,这些已超出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怀范围。

正因为如此,蓝昆的死对弓富魁来说就更具有一番悲伤的情意了。

其实,包括“天一门”这个门户,以及这所宏大的建筑物,一木一石,一砖一瓦。

这些对于弓富魁来说,也都具有一种特殊亲切的含义在里面。

那么,这场火,烧得也就太令人伤心了。

他心里包藏着对人的怀念,对人的愤恨。

弓富魁眸子里,滚出了泪来!

那双看似木讷,其实灵活的眸子注意到了他。

“冬眠先生”过之江徐徐地来到了弓富魁的身边,停下来。

他看见了他。

他也看见了他。

只是两个人又似乎谁也没看见谁。

两双眼睛,全都注视着这场弥天的大火。

已经不再是他们两个人了。

由山下的附近,甚至于由山上,像是蚂蚁一般,不知道聚了多少人。

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惊诧、兴奋。

当然也有人嗟叹、惋惜,为这名门大派,惨遭祝融而深深叹息。

然而这只是极少数的人。

大多数的人是看乐子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阿公、阿婆,都带着像是赶庙会一般的心情来看热闹了。

这就是人心!

人心的自私,只有在这些地方才会发泄得最淋漓尽致,一点都不牵强做作地表现出来。

火光熊熊,烈焰熏天!

当然,想要完全燃烧干净这所大建筑物,那是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

火烧个不休,也就正符合人心的内在要求。

大家叫着,嚷着,推着,挤着!

只是,他们却始终对火保持着一段距离!

“水火无情”这么简单的道理,是个人就懂得,哪怕是一星星一点点,沾到身上都不是好玩的。

只有他们俩,像是不怕死似的,站得离火这么近。

两张脸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被火烘得红彤彤的。

两张脸最不相同的是一喜一忧。

过之江面带喜色。

弓富魁却面色戚戚。

这可比放的烟花更好看多了。

火蛇蹿向天空,可又比冲天炮好看得多。

忽然在一阵劈啪声中弹出一个大火圈子,紧接着正面这座阁楼,发出了轰隆一声暴响,倒塌了下来。

一时之间瓦飞石溅,火星子四散,宛如飞星天坠!

人群里起了一阵子骚动,大家纷纷后退。

仍然只有他们两个站着不动。

一点火星落在了弓富魁的衣裳上,刹那间着起火来。

弓富魁速速地脱了下来,用足践踏熄灭。

过之江冷冷一笑道:“这位朋友,可以请教贵姓么?”

“弓富魁。”

“弓朋友是‘天一门’中的人?”

弓富魁偏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眼前人一眼,摇摇头。

“那么‘天一门’中有你认识的人?”

答案是再次地摇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面带伤感?”

弓富魁固然是心内雪然,他明确地可以认定,面前这个活僵尸般的怪人,正是杀师、灭门、焚屋的罪魁元凶大恶,可是他却牢记着师父所关照的话,强把这番仇恨埋在心里。

因为他知道对方那身武功,必然远远凌驾自己之上。如果一时冲动,自己必将溅血当场。

他当然不是怕死。

是不能死。

也不想死。

所以这口气他忍下了。

“莫非老兄你心里不伤心?”

过之江摇摇头,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弓富魁冷笑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同情之心人皆有之,老兄你真是铁石心肠!”

过之江并不动怒。

他那张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瘦脸上,却也丝毫不着喜色。

“如果在下是铁石心肠,那么在场这数百人又将如何?岂不更有甚之?”

弓富魁倒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当时闻言不免四下看了一眼。

小孩子骑在大人的肩上在指笑着。

大姑娘踞着脚尖,不害臊地大声叽喳着。

放眼看过去,简直没有一张脸不是快乐的,能够保持着不笑的人,已经是很难得了。

这一刹那,他对于人性的自私与幸灾乐祸,算是有了深刻的了解。

“如何?”过之江打趣地说道:“所以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根本就说不通!”

“老兄是荀子的门徒?”

“那倒也不是。”

“请教大名!”

“过之江。”

弓富魁牢牢地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

“过兄也是练武的?”

“嗯。”

过之江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不过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

“不是一眼。”

“那么是……”

“就凭老兄这个过人的胆识,小弟一猜也就猜出来了。”

“你是说我站得离火这么近?”

“正是。”

“嘻,这么说足下也是身藏绝技的人了?”

弓富魁点点头道:“不错,小弟也是习武之人。”

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层费解。

“请教门派?”

“不敢!”弓富魁道:“无师无派,闭门自通。”

过之江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老实说,这是他入道江湖以来,第一个看得顺眼的人,忽然他觉得弓富魁这个年轻人,似乎在性情为人方面,与自己极为相似。

他对他出奇地露出好感。

过之江道:“弓朋友,你来到‘天一门’是为了……”

“是路过。”

“预备上哪里去?”

“河间。”

“哦,”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丝喜悦:“真巧。”

“怎么,老兄也要上河间去?”

“不错!我们结伴同行怎么样?”

弓富魁怔了一下,他转过脸看着他。

两双眼对看了一会儿。

弓富魁忽然一笑道:“有何不可?”

说完他就转过身子,向外步出。

过之江嘻嘻一笑,随后跟进。

人群围得紧紧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可是当过之江向外踏进时,距离他身前三尺以外的人俱都不由自主地分了开来。

过之江站定了身子,那些人却依然不上来,双方之间,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弓富魁心里暗吃一惊。

“过老兄,你好纯的功夫。”

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片凌然,并含有几分傲气,他冷笑了几声,像是已经接受了弓富魁的恭维。

他身子霍然再进,距离他身前三尺以内的人,俱都身不由己向后倒仰了下去。

一时间人翻狗叫,乱成一气。

二人已步出人群以外。

站在通往山下的石阶上,向山下打量着,人潮就像是出巢的蜜蜂一样地向着山上涌集着。

火势方兴未艾,看来还有一些时候才会熄灭。

过之江在前,弓富魁在后,一路向着山下步去。

中途弓富魁停下身子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最后的一瞥。

包含着无限辛酸、伤感的一瞥。

人的感觉有时候的确很奇怪。

就像是有一个人在看你,你虽然当时并未看见他,却会突然地潜生一种反应,马上就知道有人在看你!

弓富魁忽然有了这种感觉。

那是在他目光方自火场收回的一刹那滋生出这种感觉的。

他眼光一转,已经看见了那个人。

一点没错,那个人果然正在看他。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两个人的眼睛都正在注视他。

一个独眼的老人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两个人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似的那般神秘,然而不容否认,这两个人确是在看他,这一点绝不会错。

虽然现在这两个人已经警觉地收回了眼光,然而弓富魁早已由他们的目光里,体会出一种凌人的不友善的情意。

未必是“敌意”,但是“不友善”却是可以认定。

弓富魁再向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时,两个人已经隐身于乱嚣的人群里。

临去时弓富魁发觉到那个少女又向自己瞟了一眼,他可以断定,那一瞥,绝非是人们所形容的“秋波一转”,或是“深情一瞥”。

那一瞥给他一种冷森林的感觉。

可是当他想探询那种神秘目光的涵义时,对方一老一少已淹没于人群不见。

弓富魁为人精明干练。

虽然只是那么匆匆的一瞥,他已大概地记下了这老少二人的形象。

他并且可以相信,这个印象能够在自己脑子里保存很久很久,直到下一次再看见他们以前都不会褪色!

过之江已经走了很远!

他停在最下边的一级石阶上,抬头回望。

“你在看什么?”

“两个人。”

弓富魁信口答着,说的却是实话。

“什么人?”

“对我不友善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对你不友善?”

“眼睛!”弓富魁冷冷地道:“只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了。”

二人并肩前行。

过之江不经意地一笑,道:“你有仇家?”

弓富魁冷笑了一声。

如果过之江能够很细心地去分析一下他的笑声他的话,必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这声冷笑里,已明显地泄露出深切的敌意。

过之江显然疏忽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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