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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66章

小说: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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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便算清房饭钱,叫人来搬东西。恽来道:“只要叫一个人来,我帮着便抬去了,只有这铁箱子重些。”咸水妹道:“我请你帮忙,不过是买东西等轻便的事;这些粗重的事不要你做,你以后不要如此。”于是另外叫了苦力,搬了过去。那三四个木匠,还在那里砰砰訇訇的做工,直到下午,方才完竣。两个人收拾好了,一一陈设起来。把恽来安置在后间,睡的还是一张小小铁床。又到近处包饭人家,说定了包饭。

从此恽来便住在咸水妹处,一连几个月,居然“养尊处优”的,养得他又白又胖起来。然而他到底是个忠厚人,始终不涉于邪,并好象不知那咸水妹是女人似的。那咸水妹也十分信他,门上配了两个钥匙,一人带了一个,出入无碍的。

一天,恽来偶然在外面闲行,遇见了一个从前同做苦力的人,问道:“老恽,你好啊!几个月没看见,怎么这样光鲜了?哪里发的财?”恽来终是个老实人,人家一问,便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那人一愣道:“你和他有那回事么?”恽来愕然道:“是哪一回事?”那人知道他是个呆子,便不和他多说,只道:“这是从金山发财回来的,铁柜里面不知有多少银纸(粤言钞票也),好歹捞他几张,逃回乡下去,还不发财么,何必还在这里听使唤,做他的西崽?”恽来听了,心中一动,默默无言,各自分散。

回到屋里,恰好那咸水妹不在家,看看桌上小钟,恰是省河轮船将近开行的时候。回想那苦力之言不错,便到咸水妹枕头边一翻,翻出了铁柜钥匙,开了柜门,果然横七竖八的放了好几卷银纸。恽来心中暴暴乱跳,取了两卷;还想再取,一想不要拿得太多了,害得他没得用。又怕他回来碰见,急急的忘了关上柜门,忙忙出来,把房门顺手一带;喜得房门是装了弹簧锁的,一碰便锁上了。恽来急急走了出来,径登轮船,竟回省城去了。

回到省城,又附了乡下渡船(犹江南之航船也),回到花县。到了家,见了他老子,便喜孜孜的拿出银纸来道:“一个人到底是要出门,你看我已经发了财了。”他老子名叫阿亨,因他年纪老了,人家都叫他老亨。当下老亨听了儿子的话,拿起一卷,打开一看,大惊道:“这是银纸啊!我还是前年才见过,我欢喜他,凑了一元银,买了一张藏着,永远舍不得用。你哪里来这许多?莫非你在外面做了强盗么?你可不要在外头闯了祸累我!”恽来是老实到极的人,便把上项事一一说出。老亨不听犹可,听了之时,顿时三尸乱暴,七窍生烟,飞起脚来,就是一脚,接连就是两个嘴巴。大骂:“你这畜生!不安分在家耕田,却出去学做那下流事情,回来辱没祖宗!还不给我去死了!”说着,又是没头没脑的两三拳。恽来知道自己的错,不敢动,也不敢则声。老亨气过一阵,想了个主意,取了一根又粗又大、拴牛的麻绳来,把儿子反绑了,手提了一根桑木棍,把那两卷银纸紧紧藏在身边,押着下船。在路上饭也不许他吃。到了省城,换坐轮船,到了香港,叫他领到咸水妹家里。

那咸水妹为失了五百元的银纸,知是恽来所为,心中正自纳闷。过了一天,忽见一个老头子,绑着他押了来,心中正在不解。看那老头子,又不是公差打扮。正要开言相问,老亨先自陈了来历,又把儿子偷银纸的事说了。取出银纸,一一点交,然后说道:“这个人从此不是我的儿子了,听凭阿姑(粤人面称妓者为阿姑)怎样发落,打死他,淹死他,杀他,剐他,我都不管了!”说着,举起桑木棍,对准恽来头上尽力打去。吓得咸水妹抢上前来,双手接住。只听得“嗳呀”一声。正是:双手高擎方挞子,一声娇啭忽惊人。

不知叫嗳呀的是谁,打痛了哪里,且待下回再记。

第五十八回 陡发财一朝成眷属 狂骚扰遍地索强梁

原来恽老亨用力过猛,他当着盛怒之下,巴不得这一下就要结果了他的儿子。咸水妹抢过来双手往上一接,震伤了虎口,不觉喊了一声“嗳呀”。一面夺过了桑木棍,忙着舀了一碗茶送过来。又去松了恽来的绑。方才说道:“这点小事,何必动了真气!老爷不要气坏了自己,我还有说话商量呢。”这恽老亨一向在乡下耕田,只有自己叫人家老爷,那里有人去叫过他一声老爷的呢,此刻忽然听得咸水妹这等称呼,弄得他周身不安起来。然而那个怒气终是未息,便说道:“偷了许多银纸还算是小事,当真要杀了人才算大事么!阿姑你便饶了他,我可饶他不得!此刻银纸交还了你,请你点一点,我便要带他回去治死了他,免得人家说起来,总说我恽老亨没家教,纵容儿子作贼。”说着,又站起来,挥起拳头,打将过去。

咸水妹连忙拦住道:“老爷有话慢慢说。等我说明白了,你就不恼了。”说罢,便把上岸遇见恽来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又道:“我因为看他为人忠厚,所以十分信他敬他。就是他拿了这五百多元,我想也未必是他自己起意,必是有人唆弄他的。他虽然做了这个事,到底还是忠厚。若是别人,既然开了我的铁柜,岂有不尽情偷去之理。就是银纸,一起放着的,也有十二三卷,他只拿得两卷,还有多少钻石、宝石、金器、首饰,都在里面,他还丝毫没动。这不是他忠厚之处么。所以我前天回来,看见铁柜开了,点了点钱,只少了五百多元,我心中还自好笑,这个就象小孩子偷两文钱买东西吃的行为。我还耽着心,恐怕他惧罪,不知逃到哪里去,就可惜了这个人了。难得老爷也这般忠厚,亲自送了来。我这一向本来有个心事,今天索性说明白了:我从十八岁那年,在这里香港做生意,头一个客人就是个美国人,一见了我就欢喜了,便包了我,一住半年。他得了电报要回去,又和我商量,要带我到美国,情愿多加我包银。我便跟他到美国去了,一住七年,不幸他死了。这个人本是个富家,他一心只想娶我,我也未尝不肯嫁他;然而他因为我究竟担了个妓女的名字,恐怕朋友看不起,所以迟迟未果。他却又不肯另娶别人,所以始终未曾娶亲。他临死的时候,写了遗嘱,把家财分给我二万,连我平日积蓄的也有万把。我想有了这点,在美国不算甚么,拿回中国来,是很好的一家人家了,所以附了公司船回来。不想一登岸便碰了他。见他十分老实可靠,他虽然无意,我倒有意要想嫁他了。我在外国住了七八年,学了些外国习气,不敢胡乱查问人家底细;后来试探了他的口气,知道他还没有娶亲,我越发欢喜。然而他家里的人是怎样的,还没有知道,此刻见了老爷也是这等好人,我意思更加决定了。但不知老爷的意思怎样?”

恽老亨听了,心中不觉十分诧异,他何以看上了我们乡下人。娶了他做媳妇,马上就变了个财主了。只是他带了偌大的一分家当过来,不知要闹甚么脾气。倘使闹到一家人都要听他号令起来,岂不讨厌。心中在那里踌躇不定。咸水妹见他迟疑,便道:“我虽然不幸吃了这碗饭,然而始终只有一个客,自问和那胡拉乱扯的还不同。老爷如果嫌到这一层,不妨先和他娶一房正室,我便情愿做了侍妾。”恽老亨吐出舌头道:“我们乡下人,还讲纳妾么!”咸水妹道:“那么就请老爷给个主意。”恽老亨还自沉吟。咸水妹道:“老爷不要多心。莫非疑心到我带了几个钱过来,怕我仗着这个,在翁姑丈夫跟前失了规矩么?我是要终身相靠的,要嫁他,也是我的至诚,怎肯那个样子呢。”恽老亨见他诚恳,便欢喜起来,一口应允。咸水妹见他应允了,更是欢喜。只有那恽来在旁边听得呆了,自己也不知是欢喜的好,还是不欢喜的好,心里头好象有一件东西,在那里七上八下,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

咸水妹便拿了两张银纸给恽来,叫他带着老子,先去买一套光鲜衣裤鞋袜之类,恽老亨便登时光鲜起来。又叫了裁缝来,量了他父子两个的衣裁,去做长衣。因为恽老亨住在这里不便,又买了一份铺盖,叫他父子两个,先到客栈里住下,一面另寻房屋。不到两天,寻着了一处,便置备木器及日用家私,搬了进去。择了吉日迎娶,一般的鼓乐彩舆,凤冠霞帔,花烛拜堂,成了好事。那女子在美国多年,那洋货的价钱都知道的,到了香港,看见香港卖的价钱,以为有利,便拿出本钱,开了这家洋货店。

我打听得这件事,觉得官场、士类、商家等,都是鬼蜮世界,倒是乡下人当中,有这种忠厚君子,实在可叹。那女子择人而事,居然能赏识在牝牡骊黄以外,也可算得一个奇女子了。

勾当了几天,便回省城。如此来来去去,不觉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又从香港坐了夜船到省城。船到了省河时,却不靠码头,只在当中下了锚,不知是甚么意思。停了一会,来了四五艘舢舨,摇到船边来;二三十个关上扦子手,一拥上船,先把各处舱口守住,便到舱里来翻箱倒匣的搜索。此时是六月下旬天气,带行李的甚少。我来往向来只带一个皮包,统共不过八九寸长、五六十寸高,他们也要开了看看,里面不过是些笔墨帐单之类,也舀了出来翻检一遍;连坐的藤椅,也翻转来看过;甚至客人的身上,也要摸摸。有两起外省人,带了家眷从上海来,在香港上岸,顽了两天,今天才附了这个船来的,有二三十件行李,那些扦子手便逐一翻腾起来,闹了个乱七八糟。也有看了之后,还要重新再看的;连那女客带的马桶,也揭开看过;夜壶箱也要开了,把夜壶拿出来看看。忽然又听得外面訇的一声,放了一响洋枪,吓得人人惊疑不定。忽然又在一个搭客衣箱里,搜出一杆六响手枪来,那扦子手便拿出手铐,把那人铐住了,派人守了。又搜索了半天,方才一哄而去。

我要到外面看时,舱口一个关上洋人守着,摇手禁止,不得出去。此时买办也在舱里面,我便问为了甚么事。买办道:“便是连我也不知道。方才船主进来,问那关上洋人,那洋人回说不便泄漏。正是不知为了甚么事呢。”我道:“已经搜过了,怎么还不让我们出去?”买办道:“此刻去搜水手、火夫的房呢,大约是恐怕走散了,有搜不到的去处,所以暂时禁止。”我道:“刚才外面为甚么放枪?”买办道:“关上派人守了船边,不准舢舨摇拢来。有一个舢舨,不知死活,硬要摇过来,所以放枪吓他的。”我听了不觉十分纳闷,这个到底为了甚么,何以忽然这般严紧起来。

又等了一大会,扦子手又进来了,把那铐了的客带了出去。然后叫一众搭客,十个一起的,鱼贯而出。走到船边,还要检搜一遍,方才下了舢舨,每十个人一船,摇到码头上来。码头上却一字儿站了一队兵,一个蓝顶花翎,一个晶顶蓝翎的官,相对坐在马靸上。众人上岸要走,却被两个官喝住。便有兵丁过来,每人检搜了一遍。我皮包里有三四元银,那检搜的兵丁,便拿了两元,往自己袋里一放,方放我走了。走到街上,遇着两个兵勇,各人扛着一枝已经生锈的洋枪,迎面走来。走不多路,又遇了两个。一径走到名利栈,倒遇见了七八对,也有来的,也有往的。

回到栈里,我便问帐房里的李吉人,今天为了甚么事,香港来船,搜得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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