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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平凡的世界-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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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我刚吃过饭,饱饱的!”润生赶忙阻拦她。“我不信!老同学还见外!” 
  “真的!”润生硬不让红梅把饺子倒进热气大冒的锅里。唉,他还有什么心思吃这饺子呢! 


  “到你们村的路宽窄哩?”他问。 
  “架子车路。”红梅不知他问这干啥,瞪住了眼。“卡车能不能进去?” 
  “能哩。我们村光景好的人家,都是用汽车拉炭哩。”“那等你完了,我用车把你送回去!” 
  “你开车着哩?”红梅惊讶地问,神色立刻变得象面对一个大人物似的。 
  “嗯。”润生给她指了指停在公路边上的汽车。“啊呀,咱们的老同学都有出息了!” 
  “其实我还是个农民,是跟我姐夫跑车。” 
  “不管怎样,咱们山区开车的最吃香了!” 
  真的,对一个农村妇女来说,一个汽车司机就是了不起的人物。 
  这时候,红梅脊背上的孩子“哇哇”地哭叫起来。 
  她把孩子解下来,抱在怀中,也不避润生,撩起衣服襟子,掏出一只丰满的Ru房塞在孩子的嘴巴上。 
  田润生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你先忙着!我到前面去看一会戏;等你毕了,我就把你送回家。” 
  “怕把你的事误了呢!” 
  “误不了!我今天赶到咱们原西城就行了。” 
  “你吃上碗饺子再走!” 
  “我饱着哩……” 
  润生说完,就离开红梅,两眼恍惚地朝戏场的人群那里走去。 
  他尽量往人堆里挤,好让别人挡住红梅的视线。 
  他立在拥挤的人群中,并不往戏台子上看,也不听上面唱些什么。一种无比难受的滋味堵塞在他的喉咙里。几天来,他接二连三地目睹了周围的活人所遭受的不幸与苦难,使他精神疲惫,使他心灵中充满了沉痛。从现在起,他对生活的理解不会再那么浮浅了……他在戏场里透过人头的缝隙,偷偷地向远处那个地方张望。此刻,他看见红梅又把孩子束在脊背上,开始忙乱地招呼庄稼人吃饭……不幸的人!她为了几个量盐买油的钱,而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忍受着屈辱和劳苦。他看见她背转人,用袖口揩了一把脸。那是揩汗,还是抹眼泪? 
  田润生的眼睛潮湿起来。他内心中立刻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帮助不幸的红梅和她可怜的孩子!这时候,他觉得,过去同过学的人不管当时关系怎样,往后遇到一块是这么叫人感到亲切……润生一直在人丛中偷偷看着红梅把饺子全部卖完后,才从戏场里挤出来,向她那里走过去。 
  这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红梅一边嘴里说着感谢话,一边和他共同把灶具收拾起来。她告诉润生,灶具都是她公公早上给她搬运到这地方的。 
  润生把这些家具扛到车厢上放好,就让红梅抱着孩子坐在驾驶楼里。 
  马达很有气魄地轰鸣起来。 
  他熟练地驾驶着汽车离开公路,转到河湾里,然后往斜对面的沟里开去——沟道里的路面刚刚能溜过一辆卡车! 
  太阳从山背后落下去了。润生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红梅抱着孩子,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不时扭过脸又惊讶又佩服地在看他……汽车在村子下边的小河岸上停下来,天已经麻麻糊糊,村里有些人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灯光。 
  润生帮助红梅把灶具搬到她家里。红梅要留他吃一顿饭——她已经把饺子馅和面团都准备下了。 
  润生推托不过,只好留下来。他看见,红梅的窑里不搁什么东西——显然是一个穷家。直到现在,他仍然不了解红梅为什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大方地和她一块包饺子。两个人说了许多当年学校和班里的事情。红梅还向他询问了其他一些同学近几年的情况——润生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避而不提孙少平和顾养民。 
  吃完饭后,红梅抱起孩子,又一直把他送到小河岸边的汽车上…… 
  田润生在夜里才回到了原西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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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汽车搁在停车场,先没去给姐夫打个招呼,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走到街上一个私人开的小饭铺里。他要了二两烧酒和一碟咸花生豆,一个人慢慢喝起来。几杯酒下肚,他的五脏六腑都好象着了火。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喝酒。小伙子!看来以后你不仅是你姐夫的助手,也将是他的酒伴了。 
第三十八章
  田润生走后,郝红梅把孩子哄着,她自己也跟着躺在了一片孤寂的黑暗中。 
  往常这个时候,她还要门里门外忙着干活。但今天她无心再做这一切了。她感到四肢无力,浑身软绵绵的;更主要的是,她心里烦乱不堪! 
  她躺在自己的小土炕上,任凭眼泪在脸上不断线地流淌。今天她突然碰见过去班上的同学,使她本来麻木的神经受到了刺激,便忍不住又一次回溯起了往事——那一切似乎都已经很遥远了…… 
  高中毕业以后,郝红梅和所有农村学生一样,回到了村子里。临毕业时因为贫穷和虚荣,她曾在原西城百货二门市干了那件蠢事——几块手帕几乎就断送了她的生活。幸亏孙少平的帮助,否则她当时就无脸见世人,说不定会寻了短见。好在一切都暗中平息了。她终于保全了名誉,象逃跑一样离开了原西县城。 
  回到村子以后,她慢慢才把心平静下来。她竭力使自己忘掉那件丑陋事。不久以后,在公社教育专干的帮助下,她在村里教了书。生活似乎再一次被太阳照亮了。 
  这期间,她一直和城里的顾养民保持着通信关系。他们的信件来往十分频繁,每个星期都各写一封。在信中,相互间的恋爱已经公开了。她每个星期都在等待那封甜蜜的信,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她看来似乎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件刺伤她心灵的偷窃事件。 
  过了不久,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就把她和顾养民的关系向父母亲说了。 
  当然,两个老人比她还激动。和大名鼎鼎的顾健翎老先生的后人结亲,对一个地主成份的农民家庭来说,那简直是一种荣耀。如果在旧社会,红梅她爸发达的时候,这亲事也可以说门当户对。可如今他们是什么光景!和顾家比较,人家在天上,自家在地下,差别太大了!两个老人快慰的是,他们含辛茹苦供养女儿上学,一番苦心终于没有白操。 
  由于这件事的出现,这个多年破败和晦气的家庭一下子有了生气。在亲人们的眼里,红梅成了全家的大救星。 
  但是,命运常常捉弄人。一九七八年春天,灾难重新降临在了郝红梅的头上。 
  她自己并不知道,“偷手帕事件”败露在了她亲爱的人面前。传播这件丑闻的是跛女子的父亲侯生才。因为顾健翎是全县的知名人士,他孙子的婚事也就会有许多人关心。当养民和红梅的关系在县城有了传闻后,侯生才不久就知道,顾先生的孙媳妇竟然就是在他门市偷过手帕的女学生。小市民拨弄事非的劣根性,使他迫不及待向顾老先生告了密。侯生才一家人身体都不好,常到顾先生那里去看病;在侯生才想来,给顾先生揭穿这个“西洋镜”,往后先生给他们家的人看病就会更认真了,说不定老人家还会拿出什么祖传秘方。把女儿侯玉英的那条跛腿治成好腿哩! 
  顾健翎一生修身养性,崇尚《朱子治家格言》,岂能容一个偷鸡摸狗者成为自己的孙媳妇?他将养民叫到跟前,把他严厉地训斥了一通,让孙子很快和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女娃娃断绝来往! 
  顾养民一听这事,如同晴天响了一声霹雳。他决不相信他所爱的人会做出这种事!他没有当面顶撞爷爷,但也没有答应和红梅断绝交往。他已经不是小孩子;尽管他尊敬爷爷,可这种事怎么能盲目地听从他呢?本来他正埋头复习功课,准备夏天的高考,但他决定甩开手头的一切,到乡下去找红梅…… 
  而所有这些郝红梅当时还蒙在鼓里,她仍然沉浸在她的幸福之中。 
  第一个不幸的兆头出现了——她在一星期内没有接到养民的信。 
  这太反常了! 
  正在她纳闷的时候,养民突然到她家里来了。她这才又马上心花怒放——原来他是要上她家的门,才没给她回信! 
  顾养民一到,受庞若惊的红梅一家就紧急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给他张罗吃喝;他们翻箱倒柜,把所有准备过年节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真是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款待这位未来的女婿。 
  但红梅很快发现,顾养民神色有点不对。为什么?是不是嫌她家穷? 
  唉,你原来就应该想到我家庭的状况! 
  吃完红梅父母精心制作的油糕烩菜后,养民就和红梅一块相跟着到村外的山野里去转悠。一路上,红梅兴奋地对他说这说那,他只是低倾着头听她说,自己很少开口。那时正值清明前后,芳草青青,柳绿桃红,阳光美好地照耀着这对在山野里散步的青年。 
  在一株红花艳艳的桃树下,他们停下了脚步。红梅手攀花枝,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亲爱的人。 
  但顾养民仍然神色严峻,用一只脚蹭着刚冒出地皮的草芽子。他抬头望了一眼红梅,突然开口说:“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红梅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是不是毕业时在原西的门市上拿过人家的手帕?”顾养民直截了当问。他迫切地想知道真情啊! 
  他紧张地望着她,显然希望她的回答是否定的。“有……”她平静地说。 
  “不!不!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顾养民瞪着惊恐的眼睛,绝望地喊叫着。他一下子倒在她旁边的地上,两只手疯狂地抓着黄土,哭起来了。 
  红梅象死人一样呆坐着。她不再对顾养民解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反正一切都完了;她感到天空和大地一起在她眼前旋转。 


  过了片刻,满脸糊着泥土和泪痕的顾养民爬起来,悲愤地转过身,默默无语地沿着弯弯的山路走了——永远地走了。空旷的山野里,在那死一般的寂寥之中,只有一支深情而忧伤的信天游在高原上飘荡——三十里明沙呀四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看妹妹。 
  牵牛牛开花羊跑青,那时候见罢到如今。 
  大红公鸡毛腿腿,不想妹妹再想谁。 
  木鸽子喝了消冰水,往日里喜来今日里灰! 
  花椒树上落雀雀,一对对成了单爪爪。 
  井子里打水麻绳绳短,你丢下妹妹谁照管? 
  城墙底下撒豌豆,你扔下妹妹谁收留? 
  一只孤雁当天叫,我心里的苦情谁知道……从此以后,她就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过去的一切都成了一场梦。她不抱怨任何人,只抱怨她自己。她亲手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毁灭了。 
  同年夏天,她听说顾养民考进了省医学院。这消息既不使她高兴,也不使她痛苦。那个人的好好坏坏已经与她无干;至于他那光辉的前程,她早就估计到了。 
  第二年春天,本队干部的几个子女都从高中毕业回了村,她的教师职位也自然被挤掉了。她并不为此而过分地难受;她的暗淡命运也早就注定了。这时候,外县一个亲戚给她介绍了当地一位农村小学教员。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她挎着一个土布包袱,单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很快就结婚了…… 
  她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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