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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父与子-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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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阿尔卡季开始说起巴扎罗夫,比他跟奥金左娃跳玛祖尔卡舞时说的更热烈、更生动。

瓦西里·伊凡内奇听啊听啊,忽儿擤把鼻涕,咳嗽一声,忽又拉扯手帕子,弄乱头发,终于忍耐不住,俯身吻了阿尔卡季的肩膀。

“您真让我感到高兴,”他说着笑不离脸。“我得说,我……我佩服我儿子,我的老妻那就不用提了,大家都知道:母亲嘛!可我不敢在他面前流露我的感情,因为他不喜欢,他讨厌任何激越之情。为此,很多人责备他的铁石心肠,认为不是自傲就是缺乏感情。但像这样的人是不能以普通尺度来衡量的,您说是不?如若换别人,他非从父母身上搜刮不可,可您信不信?我们这位生来没从父母那里拿过一戈比,上帝作证。”

“他是个无私奉献的人,”阿尔卡季说。

“不错,是个毫无私心的人。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我不单推崇他,而且为他而骄傲,我所渴求的是,有朝一日,在他的传记里写上一行字:‘他的父亲是个普通的军医,但早就预见儿子的前程并为此悉心栽培……’”

老人的声音呜咽了。

阿尔卡季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

“您以为如何?”瓦西里·伊凡内奇沉默了会儿问,“他将来传世扬名,如您备加推崇的那样,不是在医学界吧?”

“当然不是在医学界,虽则在这方面将成为第一流的学者。”

“那么在哪方面呢,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

“现在还很难说,但他必定名扬四海无疑。”

“他将名扬四海!”老人跟着重复了一遍,随后陷入了沉思。

这时安菲苏什卡捧着一大盆熟透了的马林果从他们身旁走过,她说道: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吩咐下来,叫我请老爷去用早茶。”

“有拌马林果的冷奶油吗?”

“有的,老爷。”

“瞧,冷奶油拌了的!别客气,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多拿点儿。叶夫根尼他怎还没有回来?”

“我在这儿呢,”从阿尔卡季房里传来巴扎罗夫的声音。

瓦西里·伊凡内奇忙回头看他。

“哎,你想拜访你的朋友,可你晚啦,amice①,我们在此恳谈了很久,现在去喝茶吧,你母亲已在叫唤了,顺便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什么事?”

“有个农民,他患了伊克托尔②……”

“就是说黄疸病?”

“对了,慢性黄疸,而且久治不愈,我开给了他百金花和金丝桃,还给了他苏打,命他多吃胡萝卜。不过这都是安慰剂,要找个什么有效的药方才能治本。我相信,你虽嘲笑医学,但还是能出个好主意的。我们以后再谈,现在且去喝茶吧。”

瓦西里·伊凡内奇从露椅上轻巧地站了起来,哼起《罗伯特》③里的一段:

法则,法则,我们自订法则,

为了,为了,为了活得舒适!——

①意大利语:朋友。

②拉了文icterus(黄疸)的不准确读音。

③原名《罗伯特与恶魔》,是作曲家麦耶伯尔(G.Meyerbeer,一七九——一八六四)创作的一个歌剧。

“好一个乐天派!”巴扎罗夫嘀咕着离开了窗口。

到了晌午,天空里只薄薄的一层白云,骄阳似火,一切都静悄悄的,唯有村中的公鸡寻衅似的你啼我鸣,还有在树顶的什么地方雏鹰在发着哀乞的声音。这些都使人陡生出寂寞无奈,想打盹儿的奇怪感觉。阿尔卡季和巴扎罗夫借一垛不大的干草避阳,各抱一抱窸窣作响的、青色未褪的芳香干草铺在身下。巴扎罗夫说道:

“那边的一株山杨树不由使我想起了童年,它长在坑洼边际,而坑洼是拆除砖棚时留下的。那时我相信坑洼和那山杨树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在它身边我从来不感到寂寞。那时我还不明白,我所以不感到寂寞是因为我人还小。现在我长大成人,魅力也就消失了。”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阿尔卡季问。

“接连两年左右,后来只不过时来时去。我们家过的是流寓生活,辗转各个城市。”

“这宅子是早建的吗?”

“早就建了,是我外祖父盖的。”

“他,你的外祖父,是什么人?”

“谁知道?大概是个准校,在苏沃洛夫部队里服役过,所以嘴上老挂着跨越阿尔卑斯山的事。也许是他吹牛。”

“哦,怪不得客厅里挂着苏沃洛夫的像。我倒挺喜欢你们住的那种小宅子,古老又温暖,有种奇异的气息。”

“那是神灯油和草木樨的味儿,”巴扎罗夫一面说一面打哈欠。“要说这可爱的小宅子里的苍蝇呀……呸!”

“请告诉我,”阿尔卡季静了一会儿,问,“你小的时候,把你管教得很严吗?”

“我父母是怎样的,你不都见了吗?是些善良的人。”

“你爱不爱他们,叶夫根尼?”

“爱,阿尔卡季!”

“他们呀,是那么地爱你!”

巴扎罗夫不作声。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把手操在脑后,打破沉默说。

“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父母倒也活得自在!父亲已六十余岁,一大把年纪了,可还在谈论‘安慰剂’,还在治病,与农民交往中讲究宽容、厚道,一句话,自得自在。母亲也不错:整天忙吃的,吃得了打哼哼,压根儿想不到别的。可我……”

“你又怎么了?”

“我想到,躺在这干草垛旁边……我所占有的这一小块地方比起广大空间来是如此地狭小,而广大空间里不存在我,与我无关。我得以度过的时间在永恒中非常渺小,我到不了永恒,永恒中无我。但在这无垠之中,在这数学的一个点上,我的血液却在循环,头脑却在工作,却有所冀盼……哎,想到哪去了!胡想到哪儿去了!”

“请允许向你指出,你所说的对所有人同样适用……”

“你说的对,”巴扎罗夫接过话茬说,“我是想说我的双亲,他们成日碌碌无为而又不知自身的渺少,碌碌无为却并未使他们难受……但我……我只感到寂寞和憎恨。”

“恨?为什么要恨?”

“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吗?难道你忘了?”

“一切我都记得,但我仍认为你没有恨的理由。你不如意,这我同意,但……”

“唉,你呀,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就像时髦青年那样看待爱情,咯、咯、咯地逗着小母鸡,当它走近跟前时你撒腿就跑。我可不一样。不过,得啦,别谈那,既然与事无补,说也多余。”他翻身改成侧睡。“好哇,一只英勇的蚂蚁在拖一只半死不活的苍蝇。拖走它,小兄弟!别管那家伙至死顽抗,你应利用你作为动物就有不承认任何怜悯的权利,别像我们这样自己糟蹋自己的人!”

“别这么说,叶夫根尼。你什么时候自我糟蹋了的?”

巴扎罗夫抬起头:

“这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我既没有自己糟蹋自己,也没有让女人来糟蹋我,阿门!当然,这事我今后绝不再提。”

两个朋友静静地躺了一阵子。

“是啊,”巴扎罗夫又说起话来,“人,说来也怪,如果从远处、从一旁看我们‘父辈’的闭塞生活,好像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吃,他喝,他的行为既正确又合理,可是我不,偏觉无聊,想和别人去打交道,吵架也行,就是想去打交道。”

“人应妥善安排生活,使生活的每一瞬间都富有意义,”阿尔卡季凝思着说。

“说得好!那怕这种生活意义是虚假的,但它是甜甜的,此际他甚至跟无意义的事也愿苟同……但是啊,无谓的争吵,琐碎的闲话……却叫人难于忍受。”

“无谓的闲话对不屑于理睬的人来说并不存在。”

“嗯……你只是用论旨相悖的法儿来说一句老生常谈的套话。”

“什么?你把这说成什么?”

“就是这么回事:例如开卷有益这句话是老生常谈,若把它说成开卷无益,那也不过是倒了个个儿而已,听来似乎新鲜,其实还是老生常谈。”

“那么真理在哪一方面呢?”

“在哪?我的回答也就是你的提问:在哪?”

“今儿你的心情有点儿忧郁,叶夫根尼。”

“真的吗?也许是被太阳晒懵了,也许是马林果吃得太多。

“要是这样的话,最好睡他一会儿,”阿尔卡季说。

“睡就睡,但你别瞧着我。睡着的人面色都很难看。”

“别人怎么想,你不都是无所谓的吗?”

“我不知该怎样对你说才好。一个真正的人不应理睬别人的议论。关于真正的人是没什么好议论的,或者臣服于他,或者恨他。”

“奇怪!我对谁也不恨,”阿尔卡季想了想,回答道。

“但我恨许许多多的人。你柔弱,缺乏毅力,哪能恨得起来!……畏畏葸葸的连对自己也很少抱有希望……”

“那你呢?”阿尔卡季打断他的话头,“你对自己抱着希望喽?你的自我评价很高喽?”

“等我遇上不屈从于我的人时我再改变自我看法好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恨!举一个例,你今天走过村长菲利浦他那白白的、漂亮小屋的时候说,如果俄罗斯最后一个农民也能住上这样的小屋,那时俄罗斯就达到完善的地步了,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促使它实现……但我憎恨诸如菲利浦或叫西多尔这样的最后一个农民。干吗我要为他拼死卖力,他连谢也不说一声?……即使说声谢,又值得了多少?他住上了白白的漂亮小屋,我则将老朽入木;往后又怎样呢?”

“够啦,叶夫根尼……有人责备我们缺少准则,今儿听了你这番话,不由使我不得不同意他们的意见。”

“你说话像你伯父。总的来说,准则是不存在的,难道直到现在还没猜出来?只有感觉,一切取决于感觉。”

“怎么会是这样?”

“就是这么回事。如我,对准则就持否定态度,认为感觉至上。我喜欢否定,我的头脑便是按此结构的,完了。为什么我喜欢化学,你喜欢苹果?也是凭的感觉。一切无不如此,人不可能认识比感觉更深一层的东西。这话不是任何人都肯对你说的,就是我,下次也不会对你再提。”

“怎么可能?连诚实也是一种感觉吗?”

“当然!”

“叶夫根尼!……”阿尔卡季伤心地打算往下说。

“啊?怎么啦?不合你胃口?”巴扎罗夫打断他的话,“不,老弟,既打算抛弃一切,就不要怜惜自己!……不过,哲理我们已谈够了,普希金说:‘大自然送来了梦的寂静。’”

“他从来没有吟过这样的诗,”阿尔卡季道。

“虽没吟过,但他作为诗人,有可能并且应该这么吟诵。顺便说一句:他在军队里服役过。”

“普希金从来不是军人。”

“哪能不是呢?他在每一页都写:‘战斗去,战斗去!为了俄罗斯的荣誉!’”

“你从哪儿想出的荒唐话?简直是污蔑!”

“污蔑?有什么了不起!你拿这字眼吓唬人。对一个人来说无论怎样污蔑也不为多,实际上人比污蔑他的话还坏十倍、二十倍。”

“我俩最好还是睡常!”阿尔卡季懊恼地说。

“我深表赞同,”巴扎罗夫回答。

但他俩一个也没能睡着,某种敌意在咬噬着两颗年轻人的心。过了五分钟,他们不约而同睁开了眼睛,默默地你看我,我看你。

“你瞧,”阿尔卡季蓦地说道,“一片枯干的枫叶脱离了枝头落到地上,它飘飘荡荡,像蝴蝶的飞舞,这不很奇怪吗?死的哀伤竟然与生的欢乐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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