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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父与子-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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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吉佐(F.P.Cuizot,一七八七——一八七四),法国历史学家。

③斯韦钦娜(C.O.EBFJIDC,一七八二——一八五九),俄国斯韦钦将军的夫人,具有神秘主义倾向的作家。

④孔季利亚克(E.B.deCondillac,一七一五——一七八○),法国哲学家,天主教神父。

马特维·伊里奇以其高官素有的和蔼态度,或说不拘一格的亲切态度接待了阿尔卡季,当得悉他所邀请的贵戚蛰居乡里不来谒见时不由感到惊讶。“你爸爸真是个怪人,”他一边说,一边摆弄天鹅绒睡服上的穗子,而突然之间,掉头向他身边洗耳恭听的、制服扣得严严正正的年轻下属关心地询问:“你说什么来着?”可怜的年轻人因为一直没张嘴,两片嘴唇皮子都粘连到一起了,此时肃然起立,望着上司莫明其妙……但马特维·伊里奇使下属受窘之后已掉头而言他。总的说来,我们的达官贵人都有戏弄下属的嗜好,其方式五花八门,下面的便是其中之一,亦即英国佬说的“isquiteafavourite①”:一位大官忽地里连最简单的话也不明白,仿佛成了聋子。比方说,他会问:“今天星期几?”下属恭敬地回禀:——

①英语:乐于使用的。

“今天星期五……阁下。”

“啊?什么?您说什么?”这位大官神情专注地问。

“今天星期五……阁下。”

“怎么一回事?什么?什么叫作星期五?哪样儿的星期五?”

“星期五……阁下,一星期里的一天。”

“怎么的,您想来教训我?”

马特维·伊里奇也是大官,虽自命为自由主义者。

“我的朋友,我劝你不妨去拜访一下省长,”他对阿尔卡季说,“我之所以劝你去,并非我支持老法礼仪,而按例应先拜会当政者以示崇敬,只因为省长为人正派,而且,你大概也想熟悉一下这里的社交界……你总不致于像头独来独往的熊吧?

他后天就将举行盛大舞会。”

“您去参加吗?”阿尔卡季问。

“他专为我举办的。”马特维·伊里奇说时甚至带了点垂怜的味儿。“你会不会跳舞?”

“会,但跳得不好。”

“可惜,这儿有非常漂亮的女人。再说,年轻人不会跳舞岂不丢脸!不过我又得说,这并非出之于陈旧的观念,我并不认为聪明才智必须体现在脚尖上,但拜伦主义也是可笑的ilafaitsontemps①。”——

①法语:它已过时了。

“但,舅舅,我并非出于拜伦主义才不……”

“我要把你介绍给当地名媛,把你放在我翅翼之下,”马特维·伊里奇打断他的话,傲然一笑。“在我庇护之下会是很温暖的,不是吗?”

此时仆人进来禀报说财政厅长来访。这财政厅长是个老头儿,眼光温和,嘴唇堆满皱褶,他万分热爱大自然,尤其喜爱夏天,照他的话说:“个个蜜蜂都从花芯收取贿赂……”阿尔卡季乘机溜走了。

他回住处找到巴扎罗夫,死活劝说一块儿去晋见省长。

“好吧,”巴扎罗夫终于被他说服,“一不做,二不休,我俩既然是见识地主老爷们来的,不妨就去亲眼目睹一下!”省长殷勤地接待了两个年轻人,但没有请他们就座,他自己也不坐,因为太忙,打从一早就穿了紧身的制服,系起僵硬的领结,既来不及吃也来不及喝,忙不迭地吩咐这吩咐那。在省里,人们称他为“布尔达来”,但并非把他跟那个法国的耶稣教传教士相提并论,而是影射“布尔达”,一种浑浊的劣质饮料。省长邀请基尔萨诺夫及巴扎罗夫参加在他府邸举办的宴会,两分钟后他再次邀请,这时把巴扎罗夫认作了基尔萨诺夫一家的俩兄弟,且把基尔萨诺夫错读成凯撒罗夫。

他俩从省长府邸出来,正走在路上,冷不丁从路过的马车上跳下一个人来,个儿不高,穿件斯拉夫派爱穿的束腰短衫,嘴里喊道:“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随着喊声直奔巴扎罗夫。

“哦,是您,盖尔①西特尼科夫,”巴扎罗夫边说边继续往前走。“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①德语:先生。

“纯属偶然,”那人答道。他回头直朝轻便马车挥手,接连挥了五次,还冲着马车嚷嚷:“跟着我们,跟在后面!……”嚷罢一步跨过小沟,也上了人行道,接着对巴扎罗夫说:“我父亲在此有点业务,要我……今天我听说你们上城来了,还去过你们住的旅馆哩……”(果真如此。两个朋友回旅馆后见到了一张摺了一角的名片,上面具名西特尼科夫,一面写的法文,另一面写的斯拉夫文花体字。)“我希望,你们该不是从省长那儿来的吧?”

“您失望了,我们恰恰是从那里回来的。”

“啊!那么我也一定去拜访。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请介绍我和您的……和他……”

“西特尼科夫,基尔萨诺夫,”巴扎罗夫一面走,一面作了介绍。

“非常荣幸,”西特尼科夫立时打开了话匣子,同时赶上一步,和他们肩并肩,匆匆脱下他那一双过分时髦的手套,“我听到过许多的……我是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的老相识,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学生。多承他的教导,得以脱胎换骨……”

阿尔卡季朝巴扎罗夫的学生瞧去,但此人有张刮得精光的脸蛋,小则小,倒也使人感到愉快,不过它带着点惶恐不安、傻里傻气的表情,一双仿佛镶在眼窝里的小眼睛看起人来非常专注,却又惶惶不安,连笑也笑得惶惶然——短促地,木木地。

“您信不信?”他继续说,“当我第一次听到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说不应该承认权威的时候,我兴奋得简直……我仿佛一下子变得成熟了!我想:好呀,终于遇到能指点我的人了!顺便说一句,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您务必认识当地的一位太太,她会充分地理解您,把您的造访看作天大的喜事。我想,您大概听说起过她的吧?”

“她是谁?”巴扎罗夫不乐意地问。

“库克申娜,Eudoxie①,叶芙多克西娅·库克申娜,一位出色的émancipée②,以其真正的含义而言。您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们现在就一同去看她,她家离此不远……我们还可以在她那里用早餐。你们还没用早餐吧?”——

①法语:埃夫多克西。

②法语:进步女性

“没有。”

“太好了!她跟她丈夫分手了,现在无牵无挂……”

“她长得美吗?”巴扎罗夫打断话头,问。

“不……说不上美。”

“那干吗出这馊主意,叫我们去看她?”

“您真爱开玩笑……她会请我们喝香槟的。”

“好,现在方看出来您是个务实的人。顺便问一句,你家老爹还干专卖吗?”

“仍旧干那营生,”西特尼科夫笑了笑。“怎样,说定了吧?”

“说实话,我拿不定主意。”

“你本想察看人世,去就得了,”阿尔卡季悄声说。

“您去不去,基尔萨诺夫?”西特尼科夫就势问,“您也去吧,少您不行。”

“我们怎么可以一下子全拥进去呢?”

“没关系!库克申娜这人妙不可言!”

“真有香槟?”巴扎罗夫问。

“三瓶!”西特尼科夫高声说,“我敢担保!”

“用什么?”

“用我的脑瓜。”

“最好用您爹的钱袋……得,我们走。”

第13节

叶芙多克西娅·库克申娜住的公馆是莫斯科式的,不大,位于×××市一条新近发生过火灾的马路上。大家知道,我们的外省城市每隔五年都要发生一次火灾。公馆大门上歪歪扭扭地钉张名片,名片的上面有个拉铃把手。在穿堂里迎接客人的女性头上戴一顶包发帽,既不像女佣,又不像陪护小姐,显然用这种人的主子具有先进思想。西特尼科夫问叶芙多克西娅·库克申娜是否在家。

“Victor①,是您吗?”从隔壁房里传来尖声尖气的声音。

“请进来。”戴包发帽女人随声消失了。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西特尼科夫说,同时麻利地脱去仿照匈牙利骠骑兵制服式样做的外衣,露出一件四不像的短衫,活闪闪的眼睛朝阿尔卡季和巴扎罗夫眨了眨。

“反正一样,”隔壁房间的人说,“Entrez②。”——

①维克多,西特尼科夫的法文名字。

②法语:请进来。

年轻人进去的那个房间与其说是客厅,还不如说是个办公室。废纸,信函,大半没裁页的俄文厚杂志散放在蒙满灰尘的大小桌子上,到处都是乱扔的白色烟蒂。皮沙发上半躺着一位太太,年纪还轻,云鬓半乱,身上的丝裙衫皱巴巴的,短短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粗大手镯,披一块花边头巾。她站起来,拉正肩头上旧得泛黄的银鼠皮里天鹅绒外套,懒洋洋地说:

“您好,Victor,”接着握了握西特尼科夫的手。

“巴扎罗夫,基尔萨诺夫,”他简短地作了介绍,显然在学巴扎罗夫。

“请,”库克申娜回答。一对圆圆的眼瞪着巴扎罗夫,而在两只圆眼之间,是只红红的小翘鼻子。她又补充说:“我知道您。”也握了他的手。

巴扎罗夫皱了皱眉。这位矮小的、没有性感的独身女人的外貌倒没有什么讨厌之处,但她脸部的表情令人不舒服,看了会情不自禁地问她:“怎么,你饿了?要么闲得无聊?或者害怕什么?干吗这样神色不安?”她和西特尼科夫一样魂不守舍,说话、举手、投足都极随便,却又偏偏露出侷促的样子。大概她自认为是个善良朴实的人,可是,不管她做什么,总像是不乐意,一切言行都如孩子所说,是“假装的”,换句话说,并非出于自然。

“是的,是的,我知道您,巴扎罗夫,”她重复道。她像外省的或莫斯科的许多夫人小姐那样。与男性认识的第一天便直呼姓氏。“要不要来支雪茄?”

“雪茄归雪茄,”西特尼科夫接口道。此时他已坐进扶手椅,翘起一条大腿。“给我们弄点儿吃的吧,我们饿坏啦!请再吩咐开瓶香槟。”

“爱享乐的人!”叶芙多克西娅说罢笑了,笑得露出了上牙龈。“不是这样吗,巴扎罗夫?他是个爱享乐的人。”

“我贪图享受,”西特尼科夫正颜说道,“但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自由主义者。”

“不,就是妨碍,就是妨碍!”叶芙多克西娅高声说。不过,她还是命女佣去安排早点和准备香槟。”您是怎样想的呢?”她转而问巴扎罗夫,“我相信您一定赞同我的意见。”

“啊,不,”巴扎罗夫表示反对,“一块肉要比一块面包好,即使从化学观点而言。”

“您研究化学?恰好是我所爱。我甚至发明了一种胶粘剂。”

“胶粘剂?您?”

“是的,我。您知道它用作什么?胶玩具娃娃,胶娃娃头,使它不那么容易破碎。我也是个务实的人。不过这项发明还有待完善,我还该看一看利比赫的著作。顺便问一句,您有没有看过《莫斯科新闻》上基斯利亚科夫关于妇女工作的文章?您不妨看看,我相信,你一定对妇女问题有兴趣。您对学校也有兴趣吗?您的朋友从事什么工作?怎么称呼他?”

库克申娜女士像天女散花似的撒下一连串的问题,不管别人是否来得及回答。一般娇惯了的孩子就是这样问他们的保姆的。

“我叫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基尔萨诺夫,”阿尔卡季说,“我不工作。”

叶芙多克西娅听了哈哈一笑。

“这倒自在!怎么,您不抽烟?维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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