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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战争与和平-第220章

小说: 战争与和平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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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制度,是各种情况的凑合。 
  某个制度要杀死他——皮埃尔,要剥夺他的生命和一切,要消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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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离开谢尔巴托夫公爵府,俘虏们被带着直接往下走,经圣母广场,到圣母修道院左边,然后又被带到一个菜园,那里竖立着一根柱子。柱子后面是掘好的一个大坑,边沿有新垒起的泥土,土坑和柱子附近,呈半圆形站着一大群人。人群里小半是俄国人,大半是拿破仑的不当班的军人:德国人,意大利人,法国人等,他们穿着各式制服。柱子左右两边,站着排成行的法军,他们身穿带有红色穗条肩章的蓝制服,脚登皮靴,头戴圆筒帽。 
  罪犯是按名单上的顺序排好(皮埃尔站在第六名),被带到柱子前面去的。几面军鼓突然从两边敲响了,于是皮埃尔感到,随着鼓声灵魂好像飞走了大半似的。他失掉了思考和理解的能力。他只能看和听。并且,他只剩下一个愿望,希望快点儿发生完应该发生的可怕事情。 
  皮埃尔朝难友望去,一个个地看他们。 
  头两个人是剃光了头的囚犯。一个又高又瘦;另一个黧黑,多毛,肌肉强健,长了个扁鼻子。第三人是个家奴,约四十五岁,头发已开始灰白,身体肥胖,保养得好。第四个是农夫,很漂亮,有一大把褐色的胡子和一双黑眼睛。第五个是工场伙计,黄皮肤,瘦小,十八九岁的样子,穿外套。 
  皮埃尔听到法国人在商议如何枪毙:一次枪毙一个或是两个?“两个。”为首的军官冷漠而平静地说。士兵的队列里有了动静,可以看出都在忙着,而大家的忙,不是忙于去干大家明白的事,却是忙于去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但不愉快也不可思议的事。 
  一个佩绶带的法国官员走近一排犯人的右手边,用俄语和法语宣读判辞。 
  然后,两对法国兵走近犯人,根据军官的指示。带出站在前头的两名囚犯。囚犯走到柱子前停下,在法国兵去拿口袋来的功夫,默默地看着周围,像被打伤的野兽望着走过来的猎人。一个老是划十字,另一个在抓背脊,动了动嘴唇,像微笑的样子。士兵们急急忙忙伸出手来,开始给他们蒙上眼睛,把口袋套住他们的头,并把他们绑到柱子上。 
  十二名持枪的步兵,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走出队列,在离柱子八步远处停下。皮埃尔转过身去,以免看见将要发生的事。突然响起了炸裂声和隆隆声,皮埃尔觉得比可怕的雷声还更响亮,他转过脸去看,看见了硝烟,同时,脸色苍白的法国人用发抖的手在坑旁干着什么。又带去另外两个。这两人照样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大家,两人一个样地仔细看,沉默着,枉然地寻求着保护,显然不明白,不相信将要发生的事。他们不能相信,因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生命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也因为他们不懂,也不相信他们的生命可以被夺去。 
  皮埃尔想要不看,但又回过头去;同时仿佛有一种可怕的爆炸声又一次地震动了他的耳朵,随着这一阵声响,他看到了硝烟,谁的鲜血,和吓得发白的法国人的面孔,他们又用发抖的手不时地彼此相撞,在柱子旁干着什么,皮埃尔沉重地呼吸着,望着四周,像是在问:这是怎么啦?与皮埃尔目光相遇的那些人的目光里,也有着相同的询问。 
  在所有俄罗斯人的脸上,在法军士兵,军官的脸上,无一例外,他都看到了惊吓、骇怕和斗争,他内心也有这样的感受。这究竟是谁干的呢?他们都感到痛苦,我也和他们一样,是谁?是谁?”这个问题在皮埃尔心上闪了一下。 
  “Tirailleursdu86—me,enavant”(第86团的步兵,出列!)有人在喊口令。和皮埃尔站在一起的第五名被带出去,——只是一个人。皮埃尔不明白他得救了。不明白他和其余剩下的人只是带来陪陪枪决的。他的恐惧在增长,既无高兴,也无放心的感觉,就这样看着正在发生的事。第五个是穿工作衫的工场伙计。法军一挨着他,他立即恐惧地跳开,抱住皮埃尔(皮埃尔浑身一抖,挣脱了出来)。工场伙计走不动。他是被架着拖起走的,同时他又在叫喊着什么。当他被带到柱子前面,他突然不叫了。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明白了叫喊徒劳无益吗?还是明白了杀死他是不可能的吗?总之,他站在柱子旁边,等待被蒙上眼睛和一应手续,他也像被打伤的野兽一样,用闪光的眼睛望着周围。 
  皮埃尔这时已无法阻遇自己转过身去闭住眼睛了。在枪毙第五个人时他和整个人群的好奇和激动,达到了最高点。像前面几个一样,这第五个也显得平静:他掩上衣襟,用一只光脚搔另一只脚。 
  在给他蒙眼睛时,他自己弄好勒痛他的后脑的结子;随后,让他靠到满是血迹的柱子上去,他往后一仰,因为那时他觉得站的姿势不舒适,然后改正一下姿势,再把两脚摆整齐,靠稳了。皮埃尔没有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不放过极细微的动作。 
  应该听到口令了,口令之后应该响起八支步枪的射击声。但皮埃尔,勿论他后来怎样努力回忆,也没回忆起一点点射击声。他只看到,不知为什么工场伙计突然倒在绳索上,血从两个地方喷射出来,绳索本身在下垂的身体的重压下松开了,而工场伙计不自然地垂着头,屈着一条腿坐了下去。皮埃尔朝柱子跑去。没有人拦阻他。工场伙计的周围,吓坏了的脸色苍白的一些人在干着什么。留着唇髭的一名法国老兵在解绳子时,下巴在发抖。尸体放下来了。士兵笨拙地匆忙地托他往柱子后面拖,推到坑里去。 
  大家都确切无疑地知道,他们是罪犯,他们是必须把罪证快些掩盖起来的罪犯。 
  皮埃尔朝坑里望了一眼,看到工场伙计屈腿卧着,膝盖抵着头朝上蜷着。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高的那边肩膀痉挛地均匀地上下起伏着。但一铲铲的泥土在撒向那具尸体。一个士兵生气地恶狠狠地病态地向皮埃尔吼了一声,让他回去。 
  但皮埃尔听不明白,仍旧站在柱子旁,也没有谁赶他走。 
  当土坑填满后,又听到一声口令。皮埃尔被带回原位,而柱子两边站成行的法军队伍转了个半圆,开始齐步走过柱子旁。圈子中央拿着放空了的枪的二十四名步兵,在各连士兵走过他们身旁时,跑步归队。 
  皮埃尔茫然地看着这批步兵从圈子里两人一排地跑出来。除一个外,都回到了队伍里。这个年轻士兵脸色死一般的苍白,筒帽推到了后面,枪已放下,仍在他射击的地方面朝土坑站着。他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向前走几步,又向后走几步,支撑着快要倒下的身躯。一个年老的军士从队列跑出,抓着年轻士兵的肩膀把他拖回了连的队伍。那群俄国人和法国人,开始散开。大家默默地走着,头向下低垂。 
  “Caleurapprendraàincendier.①一个法国人说。皮埃尔朝那说话的人看去,看到这是一个兵,他想为他们干的事自我安慰一下,其实白搭。这人话没有说完,摆摆手走开了。 
   
  ①这就是他们放火得到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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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行刑后,皮埃尔与别的犯人隔离开来,单独囚禁在一座破败肮脏的小教堂内。 
  傍晚前,卫队的军士带着两个兵到教堂来对皮埃尔宣布,他被赦免,现在进战俘营去。皮埃尔不明白对他说的话,起身跟随那两个兵走了。他被带到广场高处一排排用火烧焦的木板、梁木和木条搭起的棚子那里,被送进其中一间。黑暗中,有二十来个各种人物向皮埃尔围来。皮埃尔看着他们,不明白这些人是谁。围过来干什么,对他有何要求,他听到他们对他说的话,但引伸不出任何结论,把它们连贯不起来:他不明白其涵意。他自己对他们有问必答,但不考虑有谁在听,懂不懂得他的回答。他看着那些面孔和身影,全都使他觉得一样地茫然。 
  从他看到由不愿干的人进行的可怕屠杀的那一时刻起,他心里那根维系着一切,使一切有生气的发条,突然仿佛被拔掉了,于是,一切东西倒塌成一堆没有意义的废物。虽然他还没有弄清楚,他内心对世界太平,对人类和自己的灵魂,对上帝的那种信仰,都已荡然无存。这种体验皮埃尔以前也曾有过,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以前,当皮埃尔心中曾有这种怀疑时,这怀疑的根源是他自己的过错。并且,在内心深处,他当时还觉得,免除失望和怀疑在于他自己。而现在,他觉得,世界在他眼前倒塌了,只剩下一片无用的废墟,这并不是他的过错所造成。他觉得,要回到对人生的信仰上来——他已做不到了。 
  黑暗中,他的周围站着一些人:的确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他们告诉他一些事,又问他一些事,然后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去,最后,他在一个角落安顿下来,他身旁的人们笑语喧闹。 
  “就这样,哥儿们……就是那个王子,(在·那·个这一字眼上特别强调)……”在这间俘虏营对面角落里的一个声音说。 
  皮埃尔沉默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靠墙的干草上,眼睛一忽儿睁开,一忽儿闭上。但当他一闭眼,他便在他面前看见那张可怕的,尤其是以其纯朴表情使人目不忍睹的,工场伙计的面孔,以及由于内心不安而更为可怕的身不由己的屠杀者的面孔。于是,他又睁开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地看着周围。 
  挨着他坐着的是一位弯着腰的小个子,皮埃尔注意到他,开初是由于他身子每动一下,便传出一股臭汗味来。此人在黑暗中摆动他的两只脚,尽管皮埃尔没有看到他的脸,但他感觉到此人在不停地看他。眼睛习惯黑暗以后,皮埃尔看出这人在脱靴子。他脱靴子的动作,吸引了皮埃尔的兴趣。 
  他退卷下缠在一只脚上的细绳子之后,整齐地把它卷起来,并立即解开另一只脚上的细绳子,同时望着皮埃尔。一手在挂卷好的细绳子,另一只手已开始解另一只脚上的绳子,他的动作不停地、一个紧接一个,从容不迫地细心而麻利地脱下靴子,把靴子分别挂到头上的橛子上,拿出小刀来切下点什么东西,然后收拢小刀,放在枕头下,接着坐得更舒服些,两手抱着膝盖,对直盯着皮埃尔。皮埃尔从他那些圆熟的动作上,从他那一角落妥贴安排的内务上,甚至从他的气味上,都使他产生某种愉快的安详的从容不迫的感觉,于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遭过很多苦难,是吧,老爷?啊?”这个小个子突然说道。这个动听的嗓音里表现着柔情和纯朴,皮埃尔很想回答,但他的下巴在发抖,他觉察到眼泪掉下来了。小个儿在这一瞬间不让皮埃尔发窘,也开始用那同样愉快的嗓音谈起话来。 
  “哎,小雄鹰,别发愁,”他带着俄国老妈妈说话那样的娓娓动听的柔情说。“别发愁,朋友:忍得一时,过得一世!就是这样,我亲爱的。我们呆在这儿,谢天谢地,没有委屈。这儿的人有坏的,也有好的。”他说,一边说话,一边灵活地弓起身子站起来,咳嗽着走向某个地方。 
  “哟,坏东西,你来啦!”皮埃尔听到棚子那一头传来那同一个柔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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