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叉电子书 > 文学电子书 > 叶紫文集 >

第53章

叶紫文集-第53章

小说: 叶紫文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无家的,孤独的悲哀驰遣着!
村子里瞧不见一个行人了。一块阴沉的闷热的天,一阵火一般的南风的吹荡。
几头野狗,在自家的荒芜的田地里奔驰,嘶吠!……
究竟还是老朋友老黄瓜,是他的小眼睛的锐利呢?还是听到旁人说的陈德宠回
家了呢?他第一个不顾性命地奔来欢迎了陈德笼。他也是因那次造了谣言,被赶掉
之后,最近才回村子里来的。他的身上还是一样地脏,一样地佩一个草香荷包,一
样地用破衫的袖子揩额角间的汗珠和眼粪。……
陈德隆迎上这一个大半年来不曾见面的好朋友。
“回来啦!陈灯笼!……”他说,满脸欢欣地,“一定发了大财了?……”
陈德隆笑了一笑,他那被外面的风霜所磨折的憔悴的面容上,起了好几道糊满
了灰尘的皱纹。他象一个真正的朋友般的,拍着老黄瓜的肩头,迟迟地说:
“回来了!……”一股非常难堪的热臭——汗水和灰尘臭——互相地冲袭起来。
“他们呢?……村中的人呢?……”
老黄瓜痴呆了一会儿,拖着陈灯笼走进那荒凉的屋子里,在一条满是灰尘的门
限前坐着。他一边用袖子揩去了汗珠子,说:
“他们吗?……唉!会中的人,失的失了,走的走了!……那个黄已经早在街
上干掉了!……你的嫂子跟着也……不,听说她还在的,还生了一个男孩呢!……
啊!啊!我应该恭禧你做爸爸啦!……”
陈灯笼冷冷地笑着。他从破衣包里摸出了一枝贱价的纸烟来,擦根火柴吸了。
他从容地踏死了一个飞来的蚱蜢;并且解开着小衫的胸襟,风凉风凉地听着老黄瓜
的诉说。
遥远地,三个老头子,象两枝枯萎的桑树枝护着一条坚强的榆树一样,关胡子
在中间,四公公和李六伯伯象挟着他似地向陈德笼的家中走来了。
四公公到底不行了,用了拐杖,他轻轻地敲打着陈德隆的台阶。
“回来了,德隆?……半年多些在哪里啦?……”
陈德隆招呼着这三位老人在门限前坐着,简短地告诉了一点大半年来不甚得意
的行踪之后,话头便立即转到梅春姐和黄的身上来了。
交谈过一会儿,四公公又慢慢地将他的拐杖合拍地敲打起来了。他带着教训似
的声音,一字一板地说:
“……总之!这事情,这是德隆你自家的不好。当初她是怎样地对待你来!…
…她是全村中都晓得的,有名的好女子。而你?德隆!你将她磨折!你……现在,
我们就抛开那些不谈。总之,梅春的变卦和受苦完全是你德隆逼出来的!对吗?…
…你不那样逼她,她能有今日吗?……是的,你一定要怪我做公公的太说直话,但
李家六伯伯和关公公在呢。他们不姓陈,他们该不会说假话吧!……唉!唉!……
现在,她还关在街上的,她还替你生了个男孩子—一这孩子是你的啦,德隆!……
她和姓黄的一共只有八个月,这孩子当然是你的!……唔!就算那不是你的吧,有
道是‘人死不记仇’啦,‘一日夫妻百日恩’!……德隆,这时你不去救救她,你
还能算一个人吗?……当然娄,我们并不说梅春没有错,但是,最初错的还是你呀!
德隆!……公公活了七十多年了,是的,好本事,好脚色的人看的不少,就从没有
看见一个见死不救的,那样狠心的好脚色呢!……”
陈德隆的头低低地垂着。他在这三个老头子面前好象小孩子似的,牛性的,凶
猛的性情完全萎靡了。也许是受了半年多来外间的,风霜的折磨吧,也许是受了过
度的,孤单的悲哀和刺激吧,他的心思终于和缓了下来。当他听完了四公公很费力
的长长的教训的时候,当他看到了大家——连老黄瓜——都沉入在一种重层的静默
的悲哀之中的时候,他才觉得他对于梅春姐是还怀着一种不可分离的,充满了嫌忌
的爱,爱着她的。虽然他过去对她非常错过,而她又用一种错过来报复了他!……
总之,这一切的,他们中间的不幸的事故。何况,黄已经死了,而她又替他——也
许是黄吧!但他暂时无暇去推究这些——生了孩子了,又正正地在等待人家的援救!
……
他沉默着!深深地沉默着!他尽量在他自家的内心里去搜求他那时对于梅春姐
的过去错过的后果和前因!……
四公公又敲起他的拐杖来了。李六伯伯在他的烂眼睛上挥掉了那讨厌的苍蝇。
关胡子老象蛮懂得般的,摸着他的胡子。老黄瓜满是同情地悲叹着。
“怎么啦?……还不曾想清吗?”四公公的拐杖几乎敲到了陈德隆的光头上来
地问他。
“我想,四公公!……救她,我能有什么法子呢?……”陈德隆完全象小孩子
似的。
“我们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啦! ” 关胡子说,抹去了胡子上挂着的一个汗珠。
“没有办法我们还来找你吗?……我们商量好了,只怕你不回来!……现在,镇上
新来的老爷听说很好,他手下有一个专门办这些事情的人!……总之,我们商量好
了,你不回来我们也要办的!……我们邀了全村的老年人具一个保结,想把你的田
作主押一点儿钱,用你这作丈夫的名字,去和老爷的手下人办交涉,就求他到街上
去……总之,这事情是很可以办得成功的。旁的村中也有人办过来了!……”
陈德隆在心中重新地估计了很久很久,重新地又把自家和梅春姐的不可分离的
关系深思了一会儿:一种阴郁,一种嫌忌的爱与酸性的悲哀!……在三个老头子和
老黄瓜的不住的围攻之下,在自己的不能解除的矛盾之中,他终于凄然地叹道:
“一切都照你们三位老人家的好了,只要能救她的性命。钱,田,我都是不在
乎的!……就算我半年来做了一场丢人的恶梦吧!……”
三个老头子都赞扬了他几句,走了——两枚枯萎了的桑树枝和一条坚强的榆树。
随后,老黄瓜也走了。不过,老黄瓜他是只走了十几步远就停住的。他的脑筋里还
正想念着一桩其他的心事呢:
“他妈的!真好!把梅春姐保出来时,也许……哼!他妈的,老子还有点儿希
望呢!……”



天气更加炎热得炽腾起来。还保持了性命被由街上解到镇上来的梅春姐,整天
地淹没在眼泪与沉重的怨苦之中。先天不足的弱小的婴儿,就象一只红皮小老鼠般
的,在她的胸前蠕动着。她讨来了一块破布衫将他兜包了。用了一种从来不曾有过
的,母亲的天性的爱抚,一种直有等于无的淡微的乳汁将他营养着。为了割肉般地
疼痛着黄的死亡,而流枯了眼泪的,深陷着的扁桃眼珠子,就象一对荒凉的枯井般
地微睁着。在她的金黄的脸上,泛起了一小块产后失调的,贫血的,病态的红潮。
镇上似乎比较街上宽待了她些,把她押在一个有床铺也有方桌子的房门里。一
种破灭的悲哀和恐怖,仍旧牢而有力地缚住了她的那战栗的灵魂。代替了黄而使她
不能不惶惧与痛惜着自家的身躯的,完全是婴儿的生命。她不能抛掉这刚刚出世的
苦命的小东西——她的心头肉——而不管;假如她的那不能避免的恶运真真来临了
的时候,她是打算了和这婴儿一道去死亡的。叉死他!或者将他偷偷地勒毙!……
她很不愿意这弱小的灵魂孤零零地留在世界上,去领受那些凶恶的人们的践踏!虽
然她明知道这许是一桩深重的罪孽,一种伤心的,残酷的想头!……
一连三天,她都沉陷在这种破灭的悲哀的想头里,因为,他们那些人也许要将
她拉到她自己的村子里去做她的——她想。经常来监视她,送她的食物的,却完全
换一些粗人男子。在第四天的一个清晨,突然跑进一个中年的,穿长衫的人,将她
从房子里叫出去。
梅春姐战栗地拥抱着她的婴儿,在经过一种过度的恐怖的烈火燃烧之后,她突
然地,象万念俱消般地反而刚强起来,蹒跚地向中厅跟去!
一个留仁丹胡须的人等在那里。旁边还侍立着两个跟随,替他扇风。他嬉笑地
撮他的胡髭,说:
“今天,……你可不要怕!……”
梅春姐战栗了一下!她用了一种由绝望的悲哀而燃烧出来的怒火,盯着那抢着
胡髭。
“你的家中来人来保你了!……现在,你就可以跟他们出去!”
“出去?……”这又是一回怎样的事情呢?梅春姐象梦一般地朦胧起来。她仍
然痴呆着!……突然地,那个人却又改变了他的笑容,作古正经地,大声地,教训
她般地怒道:
“去罢——以后当心些!……别再偷坏的人做野老公了。这回要不是你们全村
的老人都具结……”之后,他又是嘻嘻地笑将起来。
梅春姐完全变成糊里糊涂的了。她被那个中年的,穿长衫的人送到了头门。
“家中来人?……这又是谁呢?谁呢?……”
陈德隆的光头和一双螃蟹眼睛,突然地涌到门口来了!——他正正地拦在梅春
姐的前头。
“啊哎!——”梅春姐突然地叫着!象比那恶运临头还要惊惧地,这突如其来
的变化,完全震慑了她的残破的灵魂,她的手中的婴儿几乎要震掉下来了。
没有等到来得及明白这变化的原因的一刹那,就由两个人将她扶上一顶小轿,
昏昏沉沉地抬着走了。好远好远她才回复她那仍然象梦一般的知觉。一阵羞惭,一
阵战栗,一阵痛楚与悲酸,……将她的血一般的干枯的眼泪狂涌起来了。
是什么时候来到家里的呢?她完全模模糊糊了。她只是昏沉地看到了满屋子全
是人。只听到丈夫同四公公和老年人们说了些什么话,又出去将他们通统送走了,
她才比较地清醒了一些。
丈夫走进门来,脚步声音沉重地踏着!在房中,他停住了。
丈夫瞧她一眼——她也畏怯地瞧丈夫一眼!丈夫不作声——她不作声!在丈夫
的脸上, 显著一种憔悴的容颜——一种酸性的, 悲哀的沉默!在她的脸,还剩下
(就象剩在一片桔黄了的,秋天的落叶上似的)一块可怜的残红——种羞渐与悲痛
的汗流的战栗!……
互相地站着,沉静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终于,为了母性的爱——为了婴儿,梅春姐忍痛流泪地抱着那小人儿走近他的
身边了。她说着——她的话,就好象是那婴儿钻在她的喉咙里说出来的一样,带着
一种极其凄楚的悲声的呜咽:
“德隆哥!……现在,我的错,……通统,……请你打我吧!……请你看在孩
子的面上——请你……”
她没有功夫揩她的眼泪,让它一滴赶一滴地流落在熟睡的婴儿的小手上,又由
婴儿的小手落在尘埃。陈德隆低头重步地走近她的身边:一种男人的汗水臭和热臭
透到她的肺腑。他走到床边躺下了。他那秃头阴暗无光的斜枕着。他那无可发泄的
牛性的悲哀,把他闷的,胁迫的几乎发狂起来!
“你说吧!会长老爷!……”突然地,他又从床上翻身起来了。“大半年来你
把我侮辱得成了什么样子了呢?……我的颜面?……我在外面千辛万苦地飘流!…
…回来,又求三拜四,卖田卖地的花钱把你弄出来!……我完全丧尽了我平日的声
名了!……”
梅春姐摇拍着怀中苏醒而悲哭的婴儿,她的头千斤石头般地垂下着。她的眼泪
已经不是一滴两滴地滴了,而是一大把一大把地涌出来。
突然地,象一个什么灵机触发陈德隆似的,他象一匹狼般地冲向梅春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