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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冰岛渔夫-第7章

小说: 冰岛渔夫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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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好。而且他是怎样的一个水手啊,每个渔季,船长们都争着雇他……”

她爸爸的同意么,她是有把握的,因为她想干的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障碍。他不富有,这个她根本不在意,首先,像他那样的水手,只要花点钱让他去学习六个月的航海课,就可以成为一名船长,而所有的船主都会乐于把船交给他的。

他的个子太大,这也没什么关系;过分强壮,在女子身上可能是缺点,而对于男人却丝毫不会有损于他的美。

此外,她还不露痕迹地在当地那些知道所有爱情故事的姑娘们中间打听过,谁也没听说他对谁有过什么诺言;不管是在雷查德里欧还是在班保尔,他和那些爱慕他的美人们周旋,总是保持一定距离,并没显出和谁更加亲近的样子。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已经很晚了,她看见他在她窗下经过,还紧紧地挽着一个名叫贞妮·加洛芙的女人,这女人当然很漂亮,只是名声极坏。这件事,使她十分痛苦。

人家还告诉她,他性格非常暴躁;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在班保尔的一家咖啡馆,渔夫们正在那儿饮酒作乐,因为人家不给他开门,他便将一张巨大的大理石桌向那扇门掷去。

所有这些,她都原谅了他:谁都知道,水手们发起怒来有时候会作出何等样的事情……但是,如果他的心地是好的,为什么当她什么想法也没有的时候,他来接近她,而后又撇开她;他有什么必要含着看上去那么坦率动人的微笑整晚地注视她,像对待未婚妻似的用温柔的声音向她讲知心话?现在她已经不能再受别人,不能改变主意了。从前,就在这个地方,当她完全是个孩子的时候,人家呵责她是个坏小孩时,总说没见过脾气有她那么犟的;至今她还是这样。虽然她现在成了一位美丽的小姐,而且未经训练就具有了一种略显严肃、高傲的风度,其实她的本性还是没变。

这次舞会以后,去年冬天就在期待与他相见的心情中度过,而他却直到动身去冰岛也没有来向她告别一声。现在他不在这儿了,对于她也就等于一切都不存在。缓慢的时间似乎步履艰难地爬行着,——爬向渔夫们返航的秋天,她已经盘算好,到那时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明白,也好有个了结……

市政厅的时钟正敲十一点,——在这春季宁静的夜晚,钟声显得格外嘹亮。

在班保尔,十一点就算很晚了;歌特于是关上窗子,点燃了灯,准备睡觉……

这事在扬恩,很可能只是由于有点怪僻;或者,也由于他有点骄傲,他是因为觉得她太有钱,而害怕遭到拒绝吗?……她曾经想直截了当去问他;但是西尔维斯特觉得这样做不合适,一个女孩子显得这么大胆总是不太好的。在班保尔,已经有人在批评她的神情和装束了……

……她像一个正在做梦的女孩子一样,心不在焉地慢慢脱去衣服:首先摘掉她的细纱头巾,接着是她按城里式样做的紧贴腰身的雅致的长裙,她把它们随便扔在一张椅子上。

然后再解她那阔小姐用的长紧身,因这紧身使她具有巴黎人的身段,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她的身体一旦自由,就显得更加完美了;因为不再受束缚,不再被裤袜捆得过分细瘦,她又恢复了那种丰满柔和的自然线条,像那些大理石雕像一样;她的动作改变着这些线条的状貌,而她的每一个姿势都是十分优雅动人的。

在这深夜里,小小的油灯孤零零地燃烧着,有点神秘地照亮了她的肩膀和胸脯、她的还没有被任何人看到的可爱的形体,既然扬恩不愿意要她,这美丽的身体将不会为任何人所有,而会不经观赏就逐渐枯萎。

她知道自己脸蛋漂亮,但对自己的形体美却没怎么意识到。再说,在布列塔尼地区,冰岛渔民家的女孩子一般都具有这种类型的美,人们也就不太注意,甚至她们当中最不规矩的女孩,也不会向人炫耀这一点,而且羞于让人看见她们的身体。正是城里那些高雅之士才对这个给予极大的重视,要模塑或描绘下来。

她着手解开盘在耳后的螺状发髻,两条辫子便像两条沉甸甸的蛇一般落下来垂在背上。她又将它们像冠冕一样挽在头顶,——这样对睡觉比较适宜——于是,从侧面看去,她很像一个罗马处女。

这时她的手臂仍然举着,一面咬着嘴唇,一面继续用手指玩弄金色的发辫,好像一个孩子一面摆弄什么玩具,一面想着别的;后来,她又让它们垂落下来,为着消遣很快地把它们拆开、抖散,不一会她就让头发一直盖到腰部,像个森林里的仙女。

随后,睡意终于来了,尽管为爱情所苦恼,想要哭泣,她还是一下子跳上床,把脸埋藏在像帐幔一样铺开的、丝一般的头发里。

莫昂奶奶在自己普鲁巴拉内的茅屋里,在人生另一个更黑暗的斜坡上,也终于入睡了,她带着老年人冷瑟瑟的困倦,想着她的小孙儿和死亡。

在这同一时刻,在玛丽号上,在这晚很不平静的博雷阿勒海面上,扬恩和西尔维斯特,这两个被思念的人,一面唱着歌,一面在无穷尽的白昼的光亮下快活地钓着鱼。



……

约一个月以后,——六月。

在冰岛一带,出现了被水手们称作“白色宁静”的那种稀有的天气;也就是说,空气纹丝不动,好像所有的风都吹尽了,终止了。

天空蒙着一幅巨大的白幕,接近水平线的部位,渐渐发暗,变成了铅灰色,像锡一样毫无光彩。水平线之下,死气沉沉的海水射出刺眼的、苍白的寒光。

这一次,是波纹,是变幻不定的波纹在海面嬉戏;一些轻飘飘的圆环,像对着镜子呵气呵出来的。整个闪光的水面好像笼罩了一张构图模糊的大网,上面的图案自行组合,又自行毁坏:转瞬即逝,霎时无影无踪。

是无尽的黄昏还是无尽的清晨,谁也说不清。太阳已经不再表示时刻,它总是呆在那儿,主宰着这些停滞不动的事物的光辉,它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圆环,几乎没有边沿,随着模糊不清的光晕,一直扩大到无限。

扬恩和西尔维斯特并排坐着,一面钓鱼,一面唱着“南特的若望一弗朗索瓦”那支永远也唱不完的歌,他们因这歇的单调觉得有趣,便以孩子气的滑稽模样互相睨视而笑,同时没完没了地唱着这歌的叠句,而且每次都要增添一点新的劲头。在含着盐分的新鲜空气中,他们的脸蛋红扑扑的;他们所呼吸的空气,纯净而且给人以活力,他们竭尽全部气力和生命,深深地把这空气吸进胸膛。

然而,在他们周围,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是一个死去的或压根不曾创造出来的世界的景象;光,没有丝毫热力,一切事物都凝然不动,好似在这幽灵的巨眼般的太阳注视下永远僵冷了一样。

玛丽号在辽阔的海面上投下了一条暮色般的长长的阴影,在这反射着天空的平滑的白色水面上,显得像是绿色;阴影覆盖住的这部分海面没有反光,清澈得可以看见水下的事物:无数的鱼群,数也数不清,全都一样,静静地朝同一方向滑去,仿佛它们无止无休的旅行有它的既定目标。这是鲟鱼的集体行动,它们列队顺着同一方向行进,像是一道道灰色的影线,不断地、迅速地颤动着,给这一片沉寂的生命带来了流动的感觉。有时候,尾巴突然一摆,全体都同时翻身,露出银光闪闪的肚腹;尾巴再一摆,同样的翻身,借助缓缓的波浪遍及整个鱼群,恰如成千上万的刀片在水的两边各投出一道小小的闪光。

太阳已经很低,还在继续下沉,这显然是傍晚了。太阳愈是向与海衔接的铅灰色层降落,就愈是发黄,它的圆环就愈清楚、愈实在。人们可以用眼睛盯着它,就像盯着月亮一样。

但它依旧照耀着,好像就在相去不远的空间,仿佛只要乘船到水平线的尽头,就能与这浮游在离水面不过数米的空气中的哀伤的巨球相遇。

捕鱼的速度相当快,瞧着那静止的海水,可以清楚地看见事情的进展:鲟鱼以贪馋的动作来咬钓钩,感到被扎了一下,便摇了摇,好像要让嘴更牢靠地挂在钓上。渔夫们连续不断地用两手迅速提起钩丝,把鱼扔给那个将鱼开膛弄平的人。

班保尔的渔船散布在这平静如镜的海面,给这一片荒寂带来了生气。这里,那里,可以远远看见一张张小小的船帆,徒具形式地悬挂着,因为根本没有风;在水平线灰暗的背景上,雪白的船帆映衬得十分清晰。

这一天,冰岛的渔业像是一种安宁而且轻而易举的职业,一种小姐的职业……

……

南特的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他们唱着,这两个大孩子。

对于自己生得漂亮和神态高贵这一点,扬恩向来不大留意,而且,他只是和西尔维斯特在一起时才像个孩子,只是和他在一起时才唱歌和玩乐;反之,和别人在一起时,他却沉默寡言,甚至显得骄傲和阴沉;可是当旁人有求于他时,他又很好说话,只要不惹恼他,他总是和善而且乐于助人的。

他们唱着这支歌,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另两个人在唱另一支歌,另一支同样以朦胧的睡意、健康和淡淡的哀愁谱成的简单曲调。

时间悄然流逝,他们并不感到厌倦。

下面,在船舱里,铁炉中总是生着火,舱口一直关闭着、好让那些要睡觉的人感觉是在夜里。他们睡觉时只需要极少的空气,而那些城里长大的、不那么强壮的人所需要的空气则多得多。他们深厚的肺脏既然整天吸满了无穷尽的空气,睡觉时也一并睡着了,几乎不再动弹。他们可以像野兽一样,蜷缩在无论什么样的小洞里。

换班以后,他们愿意什么时候睡觉就可以什么时候睡觉,在这持久的光亮中,时辰已无关紧要。他们总是睡得很好,宁静无梦,整个身心都得到休息。

他们偶尔也想到女人,睡觉时便不大安稳,他们睁大了眼睛捉摸着六星期以后捕鱼即将结束,他们不久将有新的情人,或重新占有已经相爱的旧情人。

但这种情况是很少的;他们更多的是以忠诚的态度想念她们:他们忆起妻子、未婚妻、姐妹、双亲……因为已经习惯于禁欲,在很长的阶段内,感官也都沉睡了……

……

南特的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此刻他们凝视着灰色天际深处某种依稀难辨的东西。一缕细烟从水中袅袅上升,带着另一种比天空颜色稍稍深一点的灰色,像一条极细极细的尾巴。以他们训练有素的善于探测深度的眼睛,很快就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一艘汽艇,那边!”

“我想,”船长瞧着它说,“我想这是政府的船,是巡洋舰来这儿巡逻……

这缕轻烟给渔夫们带来了法国的信息,其中有一封由漂亮少女代笔的老祖母的来信。

船慢慢靠近了,不一会就看见了它黑色的外壳,这确是一艘巡洋舰,是到西部峡湾来巡逻的。

与此同时,一阵寒气逼人的微风,开始在静止的水面的某些地方吹起波纹,在它光亮的镜面上绘出蓝绿色的图案,或拖长成条状,或张开如扇形,或枝枝桠桠化作珊瑚的模样;这些变化都带着轻微的响声极快地完成,似乎是一种觉醒的信号,预示这无边的麻木状态即将结束。天空揭开了它的帷幕,变得明朗起来;云雾重新降落在水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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